《不能消失的昨天》佐佐云

6、06入境

　　马路上一部部车子呼啸而过，漫天扬起的引擎噪音，掩盖行人仓促脚步声。
　　他的背影随着人群的移动，走在屋下长长的走道，擦身而过前方的行人，逐渐消失在她视线。
　　她脸庞绽放的笑容，没有因为他走远而停下，心湖意外被掷下的那颗小石，还在缓缓的荡漾水波，一圈圈的画着痕迹。
　　她想起他说要去练唱，直觉他就读不远那所音乐学院，他也朝那方走去，应该不会错。

　　她独自坐在摊位，没客人上门的时候，就打开平板继续未完成的设计作业。
　　后来一片乌云飘来，天空突然无预警暗下，下了一场骤雨，马路一下子被这场甘霖淋湿，驱走一些困倦暑气。
　　可是云很快的像融化的冰层化掉，太阳又露脸，放晴后，风变得凉爽，只是地面那层滋润，很快就被饥渴的地面吸干。这场及时雨，就像萍水相逢的过客，瞥眼间擦身不见，什么印象都没有留下，好像来都没有来过。

　　雨后暑气被驱走一些，上街的人变多，下午她的摊位驻足过几个人询问，接了两位客人。
　　傍晚蚊子变多，不想喂蚊子，她收拾画具，将小桌搬入表褙店里面，和老板道谢
　　晚餐懒得再走远，就到中午去的面馆随便买份晚餐回去，往常都是这么随意的打发，没什么特别或不特别。
　　她已经习惯异乡的生活，习惯这座与她生长的地方不同风俗民情的环境，不同的人们，不同的心境，一样的是她追求梦想不变的心愿。
　　一个可以走遍世界各地的优秀画家，用画笔精彩记录她走过的每一片土地，去到另一个她向往的国度学画，这是她的梦想。

　　几步路而已，她站在中午那家面馆，拿起手机问室友凌秀需不需要帮她带晚餐回去。
　　手机接通，她听见彼方传来一连串吵杂的汽车喇叭声，凌秀应该还在外面，他们住的地方在小巷内，那是一个很多简陋组合屋盖成的小区，极少有汽车开进去。
　　“不用了！我和苏绢一起，晚些回去，妳自己小心。”她本也想打给庞思恩，告诉她晚回去，她就打来了。

　　两人分租一间房间半年，她们都是远地至W市就学的游子，同样就读艺术学院，虽不同系，兴致相投，一个因缘际会相识成为无所不谈的闺密，后来就一起租房，分担对她们而言略微吃紧的房租。

　　道别后挂断电话，手机又响，屏幕显示“史浩承”，她微笑接起。
　　前些日子他告诉她，要去越南出差半个月，不知不觉半个月就过去了，时间过得很快，一眨眼，她的大三生活，已经在W市接近尾声。
　　“史大哥。”
　　“我刚下飞机回到宿舍，妳在做什么？”史浩承回住处才进房间，卸下行李，还没换好一身汗的衣服，即迫不急待打电话给她，听听她的声音。
　　“在面馆外面。”

　　史浩承一听就知道哪家面馆了，皱起眉头，在电话另端闷声说：“怎都吃不腻啊？又是那家面馆？”
　　他知道方便，可是每回听她吃得寒酸总要心疼。然而，她的勤俭纯朴也是他欣赏的因素。
　　她清悦笑出来。“方便啊，偏食是坏习惯。”只剩这理由塘塞了。
　　他莞尔一笑，不置可否。“今晚偏食一下吧，我过去接妳，一起去吃点别的。”他边脱下带汗的衬衫，边走去衣橱找了件清爽的淡色polo衫换下。心里对她的在意，在笑容里表露无遗。

　　“你才下飞机不休息一会？”庞思恩说。
　　“要睡什么时候都可以睡，民以食为天，总要吃饭。”半个月不见，和睡觉相较，他当然更想和她吃顿饭。
　　虽然没有正式的追求，史浩承其实早私下告诉父母自己在大陆交了个女友，只是担心说出来她会吓跑。
　　“我到裱褙店等你。”庞思恩离开面馆，缓缓往回走。
　　“到了再打给妳，我可以出门了。”他边讲手机，边换好衣服，拿了皮夹往裤后口袋放，担心她等太久，匆忙出门。
　　她走到裱褙店，往里看，有客人，她不好意思进去等，站在人来人往的骑楼，往外看，待会史浩承来了她也可以注意到。

　　十五分钟后，史浩承铁灰色休旅车停在她前方路边。
　　“恩恩……”史浩承看见她走出来，放下车窗喊她。
　　她笑盈盈走过去，打开车门一如往常坐上副驾驶座。
　　他盯她系好安全，莞尔一笑问：“有特别想吃什么吗？”
　　“随便吧。”她转头瞅他。
　　他每次都这样问，她每次都只有同一个答案，他仍不厌其烦，他是一个体贴入微的人，所以屡次约她，她都不知如何回绝，久而久之，他们固定一星期会一起吃一两次饭，除非他出差不在W市。

　　听闻又是千遍一律的答复，他笑着没有反驳。“好吧！就去吃随便。”
　　两人为已经不再新奇的对白相觑一笑。
　　史浩承对离家背景的庞思恩而言，像温馨的家人，她十分信任他，也对他相当尊敬。
　　他们的相遇说来巧妙。
　　庞思恩来到W市的第一天从机场入境，在机场外懊恼如何乘车去学校宿舍报到，站在机场外拿着手机搜寻资料，她一个人怪异的拉着两只行李，呆愣在机场外彷徨不定，一看就知道是个外地来的，还在搞不清东西南北。

　　突然一位也拖着行李的年轻男子过来问她：“妳要去哪里？”
　　她见他长得文质彬彬，说话温声细语，拖着行李像刚下飞机，没有太多戒心。
　　当下她也实在无法犹豫太多，这是她第一次离乡背井，只身到这么远的陌生地方，需要协助。
　　她坦言，“我从台湾来，来这里的艺术学院当交换学生。”
　　庞思恩想，或许直接这么说，他会告诉他从机场到艺术学院如何搭乘公交车，这样可以省下一笔出租车费用。
　　“我知道妳从台湾来，我们一起从高雄上飞机转机，妳都没注意到我。”男子笑了笑。
　　她没注意他，心里一直担心第一次坐飞机最后迷路，忐忐忑忑的。

　　“妳哪里人？”
　　“我？”她顿了一下，沉吟半刻不知怎回答，他都知道她从台湾来，觉得没必要说太清楚。
　　他以为她听不懂他问什么，自己说：“妳家住屏东是不是？”
　　“你怎知道？”她错愕，竟然下意识想着自己这身那里透露出来了，不会行李箱上有写吧？
　　这就太丢脸了。
　　史浩承露出灿笑，好似他猜的没错那样高兴。“难怪觉得特别亲切，我也是屏东人。我车在那边，我请司机顺便送妳去学校好了。”
　　语毕，他用空出的一手，帮她拉起一只行李，往停在不远处的黑色休旅车走去。
　　庞思恩跟过去。
　　司机从照后镜见史浩承走过去，下车帮他将庞思恩的行李抬上行李箱，史浩承打开后车门叫她坐进去。“不用担心，萍水相逢，都是同乡嘛。”

　　她迟疑一会，还是坐上去。
　　他看起来不像坏人，斯斯文文的，说话也温文儒雅。
　　车开动，坐在前坐副驾驶座的史浩承忽然转头笑嘻嘻问：“我猜一下，妳屏东哪人，如果猜对了，妳就给我微信。”
　　“什麼啊？”她惊愕得皱起眉头，开始怀疑他是不是根本早知她是谁？
　　史浩承见她困扰得蹙眉，哈哈大笑：“妳住东港，如果没错妳姓庞，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