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是月落》cristine

2、一

　　文久三年，秋。

　　“阿月，姐姐去江户后，你便也出宫吧……”
　　——为什么姐姐要去江户？姐姐不要阿祐和月了吗？
　　“阿月，听姐姐的话，有机会离开这里的话，就再也别回来了……”
　　——如果阿月也离开的话，阿祐一个人不是很孤单吗？
　　“姐姐这辈子最开心的日子，就是有阿月和阿祐陪伴的时光，虽然只有短短两年……”
　　——姐姐……不要走……
　　“阿月……保重……”
　　——姐姐……姐姐！

　　少年猛地睁开眼，看到的是和往常一样的斑驳墙壁。他缓缓坐起身，舒了口气。冷汗从纤细得近乎脆弱的脖颈流下，微弱的烛光映入他细长的眼眸，碎成一片片，跳动着。

　　自姐姐，也就是孝明天皇之女和宫殿下，被送至江户与那德川家的第十四代将军完婚，已经过了两年有余，月还总是梦见姐姐离去时说的话。
　　当时他完全不能理解和宫劝他出宫的本意，但如今，只身一人在京都城中一座座破败却肃穆依旧的寺庙间流离近半年后，他似乎有了些了悟。
　　虽说这里同他过去所待的宫中一隅一样，乏人问津，可宫廷毕竟是宫廷，繁文缛节，勾心斗角，就算他遵循母亲的教诲尽全力保持谦卑和低调，依旧少不了看他不惯而时不时落下奚落话语的人在。

　　月九岁随被选拔为乐师的母亲入住宫廷，偶然之下结识了皇子祐宫与其姐和宫公主后，生活虽未至无忧无虑，公主的庇护倒也将他置于了一个相对安全的环境下。
　　然而两年前，和宫却被迫前往江户，这位年轻的公主清楚意识到，自己的离去与祐宫的年幼将会令月面临前所未有的困境，才不得已劝解他尽早离去。
　　之后，月在宫中继续待了一年，不是不相信和宫的忠告，只是不舍得那尚未行元服之礼的皇子。可离别之日终究要到来。

　　他还记得离宫那天，外面下着绵绵细雨。他跟随打着伞的宫人离开皇子寝宫，忍不住回头。
　　雨中的宫殿廊腰缦回，檐牙飞啄，隐入薄薄雨帘，犹如梦幻，唯有身在其中的人才知道，那不过是一座华丽的牢笼。
　　祐宫一身橘黄直衣，衬得身形越发柔弱瘦小，远远站在宫殿飞檐之下冲这里张望着。
　　这位只有十一岁的殿下之于月，与其说是高高在上的皇子，不如说像他的弟弟。而他的这一走，竟是将他孤零零一人丢在了莫测寡情的宫廷纷争间了。
　　少不经事的祐宫却以为他的童年玩伴仅仅是外出办事，马上便可以回来，见他回头，便高兴地冲他挥了挥手。
　　月愣了一愣，眼眶不禁红了，赶紧转身快步离去。

　　这一别后当是永不再见了。

　　忆起往事，竟再难入眠，月干脆披上薄薄外衣起身，踱到院中。
　　屋外是渐起的秋风，让月不由打了个寒颤。
　　并不宽敞的中庭，摆放着石桌石椅，倒像旧时供人风雅之用，在这里却显得突兀。
　　以往寄宿的寺庙，要不因荒废而完全破败，要不就是少人问津，因缺少香火钱难以修缮而残破不堪。月经过几天探索，发现这里虽是冷清，但大殿和院落都没落什么灰尘，倒像是有人定期打扫。
　　月有些不安，若这寺庙已有人居住，那自己没打招呼就进来，该不会引起主人不满吧。还是别长住为好。

　　隐隐闻到奇怪的味道，月惦记着莫不是先前灶台的火没有熄，打算去后院瞧瞧。
　　穿过大殿时，佛像遮挡了屋外月光，月只得摸索着向前走。
　　途中被什么绊了下，险些摔倒。
　　心下奇怪，月蹲下身子，摸到黏稠滑腻，一惊，冷不防跌在地，却又在身后摸到样软软的物件，竟像是人的躯体！
　　月不由慌乱起来，连连后退，对这从未遇到过的情况感到无比恐惧。
　　正在这时，那躯体动了动，一只冰冷的手冷不防攥住了月的手腕，月张嘴想要惊呼，却被猛地捂住了嘴。
　　“不许出声……不然杀了你！”
　　紧贴身后而来的声音虽然冷冽却有着难以控制的颤抖。那人架起月慢慢向后退去。

　　门被踹开的一刹那月感觉到身后那人情不自禁地颤抖了一下。
　　“别……别过来……我手里有……”
　　冷光闪过，制住月的手松开了，月扑倒在了地上，身后的人没了声音，尖锐的物件不知何时没入这人咽喉，霎时便断了气。

　　“新……新撰……”

　　月此时已怕得脱了力，勉强抬头。
　　只见一个修长的身形立在门口，
　　月光掠过，依稀能辨认出细长眉眼，和苍白如纸的皮肤，沐浴于鲜血中，仿若从地狱中爬出的阿修罗，令人颤栗，却妖艳决绝。

　　月终于抵不住，晕了过去。

　　再醒来，入目的白色墙壁让月简直以为那晚经历的一切不过是场梦。随即，纸门被拉开，一个陌生女子走了进来。
　　“醒了吗？”
　　女子及腰长发挽成一髻，不着妆容的五官清丽，只身材高挑，着一身深蓝底粉白花浴衣，衬着眼角一颗泪痔，竟平添一股风韵。
　　“请问这里是？”
　　“是我家。”
　　不等月再开口女子便开口解释。
　　“我弟弟见你昏倒在寺庙里，把你带回来的。”
　　顺着她的视线，月这才发现有一人自女子进门之后一直倚在门边，不由为他的悄无声息惊愕。

　　那男子似他姐姐，眼角下相同位置有一颗泪痣，相似的眉眼，仅在眉峰处上扬了一分，比之女子便少了丝妩媚，多了份冷厉。
　　那男人对于月的注视似有不满，隔空投来一记眼刀，周身陡然透出一股杀伐之气，让月浑身血液几乎冻结。

　　“你……你是……”
　　记忆一下子涌入脑海，黏稠的液体，冰冷的手，阿修罗的身影……血腥的感觉令月一阵眩晕。
　　“你脸色不好，没事吧？”
　　女子不禁问道。
　　“嗯……”
　　月勉强应道，再抬眼，纸门边的人却已不见了。

　　“昨天晚上，阿丞吓着你了吧？”
　　女子瞥了眼身后那人离去的方向，眼中含笑：“我家傻弟弟从来没有在执行任务的时候在意过其他人呐。”
　　女子突然凑近了，伸手拂过月的脸：“真真是眉如远山肤若桃花，你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那种地方？”
　　月被她的动作诧到，呆呆的没有回应。

　　女子的目光落在月清澈见底的眼睛上：“你不知道阿丞捣毁的，正是长州贼子的据点？”
　　月对他的话一头雾水：“我只是借宿寺庙，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哦？”
　　女子皱起好看的眉。
　　月犹豫了一下才道：“我母亲是乐师，半年前死了，被……主人家赶出来，又没有一技之长所以……”
　　“是这样阿。”
　　女子似是若有所思：“看你这般清秀模样，若是继续留在烟花巷子里，不知会被如何吃干抹净呢。”
　　月一怔，见她误会，倒也不解释。

　　“眼下我这倒有份闲职，是体力活，不过，”她上下打量一眼，“你这身板……”
　　月不禁挺了挺薄薄的身子，点漆般的眼睛里现出孩子气的倔强。
　　女子微微一笑，眼角的泪痔泫然欲滴。

　　“我叫做山崎步，你，愿意来新撰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