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去世那些年》未闻舟

15、白楼·拾伍

　　　　修士能役使鬼神是自古便有的说法，长久以来，修习御鬼之术的人不在少数。

　　民间也有不少人供养婴灵，只为改变自己的运势。

　　婴灵又称水圣子，非人、非神、非鬼，是滞留在阴阳两届的胎儿或者婴儿的亡灵，因本身阳寿未尽，所以不入轮回，只能等到他本身的阳寿耗尽后才能算入鬼魂的行列。

　　因为婴孩未受人间污糟，心思单纯，一旦被有心之人利用，经过炼制便会怨气冲天，能力也比一般鬼怪要强。

　　韩山家那只的小鬼头就是这种情况。

　　那婴灵蜷缩在厉鬼怀中，双手紧紧揪住他的衣襟，未生胎发的脑袋有些畸形的肿大，他偏了偏头，露出一双全黑的眼球来。

　　林芮吃了一惊，这才发现婴灵身上青紫色的痕迹是他身上的血管。

　　青白透明的肌肤像是一层薄膜紧密的裹挟在他幼小的骨架上。

　　像是不满魏青時将他们困在这里的行为，婴灵冲着他张开嘴，两颊坠下来的肉就像被最利的刀刃划过一般寸寸断开，露出满是锯齿状乳牙的牙床来。

　　魏青時不为所动，婴灵便又吐出了一米长的舌头，挑衅似的甩来甩去，时不时还抖落两滴带着煞气的口水。

　　林芮：“……”

　　“真是太缺德了。”林芮收拾好心情，又瞪了韩管家一眼。

　　她哪看不出来这小鬼头虽长了个婴儿的个头，事实上被炼化的时候只是个未成型的胎儿罢了。

　　始作俑者必定是眼前这位！

　　韩清作为在场唯一的普通人，尚未从脱离死亡威胁的喜悦中清醒，就被唐知源与林芮的连番质问给打了个措手不及。

　　他相信林芮他们是有真本事的，毕竟自己就在他们手上吃过苦头，但他不相信一直庇护自己的管家爷爷有可能是该死他们一家人的真凶。

　　视线在韩管家和林芮身上来回流转，犹豫再三，韩清还是选择站在韩管家身边，十几年的相处终要比外人的几句话要强。

　　韩清开口道：“管家爷爷不是这样的人……”

　　未曾想他话还没说完，韩管家就先笑出声来。

　　“林姑娘这话就说的不对了，与人为善的事怎么能叫缺德呢？”

　　韩管家面上带着谦逊的笑容，身体却开始发生变化。

　　那矮小的身躯抽条似的长开，干瘦的身材也逐渐变得匀称。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除了他面上依旧是那副老人皮相，别的地方已经恢复了青年人的状态。

　　林芮和唐知源看了暗暗吃惊，但心里早就有了管家本身应该不是原来模样的想法，面上便没表现出来，只是微微皱眉。

　　韩清就要比他们的反应激烈了许多。

　　他猛抽了一口凉气，抖着手指着那人，哆哆嗦嗦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竟是连后退的力气也没了。

　　魏青時看他一副随时都要昏过去的样子，感慨这小孩儿心理承受能力是真的差，连林芮的三分之一都顶不上。

　　他一咧嘴，对韩管家这种往自己脸上贴金的想法表示不齿：“与人为善？怕是只与韩山为善吧。”

　　韩管家哪能听不懂魏青時的画外音，笑的更加谦和了。

　　双手交错藏进袖子中，韩管家道：“一人也是人嘛。”

　　言外之意便是除了韩山，别的都不是人。

　　林芮听得想吐，撸起袖子就想冲上去打他，拳头快要碰到韩管家面门时，叫一道无形的防御给弹了回来，被唐知源接住。

　　她犹不死心，从唐知源身上起来后，又从个个角度去攻击，无一例外被那道壁垒全全挡住。

　　她气得磨牙，又伤不到他，只能横眉竖眼的冲韩管家骂：“你也是修士，难道不懂天地有眼？！这么小的孩子你都下得去手？！你就不怕有违天理，天道降雷劈死你吗！”

　　“自然不怕，”韩管家笑出声来，像是不懂林芮为什么有这种天真的想法一般，“凡人修行本就是逆天而行。若是顺从天理便能飞升成仙，那成千上万的修士何必费心苦练？”

　　“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遁去其一。”

　　“天道都不能完全掌握变数，你又怎么确定这小鬼不是既定的命数呢？”

　　“一个从东南地区学来的小小法术便能叫林姑娘这般大动肝火，林姑娘为人真是至纯至善，日后必是誉满天下的一代明士。”

　　说完还冲着林芮一拱手行了个大礼，直接给林芮气了个仰倒，哽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这他娘的谬论！”

　　“是是是，林姑娘说的是。”

　　韩管家不生气，反而头垂得更低了，一副谨听名士教诲的模样。

　　林芮脸都红了，正准备用最近新学的词汇骂他，却听从韩管家摊牌以后就木头似的韩清突然尖叫了一声。

　　那声音尖锐刺耳，震得在场的人耳蜗嗡鸣。林芮登时脑袋就空了，白着脸同旁人一般拿手去堵自己的耳洞。

　　再看韩清突然反应过来似的，双手抓着韩管家的衣服不放，冷汗不断从他脑门上滑落，路过他惊恐睁大的眼睛，有些还顺着睫毛流了进去。

　　可他丝毫不介意，衣衫全湿，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他歇斯底里的冲韩管家喊道：“你是谁！？你把管家爷爷怎么了！？”

　　韩管家未受影响，笑眯眯一抬手，将韩清推了个仰倒，摔在地上。

　　他整了一下袖子，有些苦恼的摸了摸自己脸上的皱纹：“小少爷别怕呀，我可是从你小时候就开始照顾你了呢，我就是管家爷爷啊。”

　　“你不是……”

　　“怎么不是呢？”韩管家面上慈爱的笑着，眼神中透露一丝怀念，“你爹也是我看大的，他可是很想你呢。”

　　“都怪这副皮相不好，我就说这么一张刻薄面怎么能让小孩子信任。罢了，反正摊开了，索性就再换一张。”

　　说罢，叹了口气，以手拂面，脸上的五官发生变化，竟成了前些日子魏青時他们见过的那个开门小厮小六子。

　　声音也变成小六子那般雌雄莫辨，憨厚中带了些狡黠：“少爷，您瞧这张脸您满意吗？”

　　韩清惊恐万分，当场就昏了过去。

　　唐知源看不下去了，三两步跑过去将韩清拖了过来，忍不住指责道：“你既然是修士，为什么不帮韩府解决问题，还要借韩府养鬼呢？”

　　林芮翻了个白眼：“小老头你还没听明白吗？这分明是这邪修自己作恶，你还指望他出手？”

　　“林姑娘说的不错，”小六子笑弯了一双眼，末了感叹一句，“果然冰雪聪明，不愧是一代名士。”

　　“我□□……”

　　“多管闲事没有好下场，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们难道不懂吗？”他一改嬉皮笑脸的态度，弹了弹衣袍，冷漠道，“我只要我需要的就好了。”

　　林芮被他眼中对人命的漠视刺了一下，眉头皱的紧紧的。魏青時看她短时间内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词汇来，一抬手打断了他们。

　　“别说废话了，韩山的魂魄到底去哪了？你把我们聚在这不会是只想找乐子吧？”

　　“说不准呢？”韩管家扬起嘴角道，“说不准我就是这么闲，留你们逗闷子罢了。”

　　眼看林芮又要张嘴骂人，他摆出一副苦恼的模样：“韩山去哪儿了我也不知道。”

　　“不过吧，”他从袖口掏出一枚系着红线的铜板，他右手摸索着铜币上的雕花，瞧着那红线蜿蜒绵亘直至韩府大门外，忽而一笑，道，“我大概能看到，他现在在成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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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帮穷酸泼赖看他没有发火，大着胆子又喊起来——

　　“是啊是啊，都说远亲不如近邻，山哥儿可还吃过我家的饭呢……”

　　“瞧你说的，山哥儿吃的饭多了，这街上哪家没支援过几口？山哥儿可不是那忘恩负义的人！”

　　你一言我一语，本就吵闹的院子更吵了，不知是谁端了盆菜走，吵嚷的人们顿时换了目标，粗鲁的抢食起席面来。

　　韩山就这么静静地现在那，目光冷淡环视四周，嘴角还带着一抹浅笑。

　　西郊说好听点是平民巷，说难听点就是乱民窟。

　　还记得他爹刚死的时候，他娘独自带着他生活，没有工作能力，就只能在租金最便宜的西郊租一间破瓦房。

　　附近的几个泼皮看他娘长得好看又死了男人，动了心思奸污了他娘，又拿只有四岁的韩山威胁她听话。

　　他娘被逼的成了当地的暗娼，主要就伺候这巷子里没钱逛花楼的穷酸，还要时不时地挨他们娘子的打。

　　钱自是没有的，全都入了那几个泼皮的口袋，他们玩的花，人又多，他娘不敢反抗，更不敢去要钱。

　　只求他们用完了能赏他们娘俩两口饭。

　　“要饭的”、“杂种”这两个词一直出现在韩山的生命里。

　　也正因如此，这街头巷尾的人最恶心的模样他都见过。

　　想起他娘去世时的凄惨模样，韩山咬紧了牙根，努力让自己保持风度。

　　在白家做学徒这几年装出的好姿态让他同这帮人格格不入，像是误入牲畜院的路人。

　　他恨这帮人，也恨他娘自甘堕落。

　　他一想到要和这帮人在这污泥似的环境里活上几十年他就想吐。

　　他要走，他一定要走！

　　外面的锣鼓声又响了一波，有人在门口喊他：“姑爷，到时辰了。”

　　院内像被摁下了静音键，无数双眼睛盯着韩山，韩山拍了拍身上的衣服，风轻云淡的回了一声：“就来。”

　　他走到大门前，拒绝了小厮开门的提议，自己抬手缓缓将门推开。

　　外面是敲锣打鼓的迎亲队伍，内里是丑态百出的魑魅魍魉。

　　明明只是一道门，却让他看到了未来的两种人生。

　　韩山笑了出来，抬起腿坚定的跨过门槛。

　　他不会再回来了。

　　他要从这的泥潭里抽出身去，去套上人皮，去堂堂正正的做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