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去世那些年》未闻舟

13、白楼·拾叁

　　纵使再熟稔，林芮也没大着胆子喊一句“先给你办丧！”这种鬼话。

　　人与人的交往是有边界的，林芮虽看着忒不着调了些，却也着实不敢这么跟魏青時闹。

　　毕竟吃他的睡他的用他的，呛生气了岂不得不偿失？

　　何况这人还那么有钱。

　　想起陋居小金库里状若小山的小金库，林芮嘴里就开始止不住的反酸——啥时候她也能有那么多钱呢？

　　等有了钱就能给观里多添置些用品，还能多备些法器给观里的人防身。

　　省的就三个人的道观还要轮流下山忙活，走丢了都找不回来。

　　想起自己不知晃荡到哪里做事的师父，林芮默默叹了口气。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林芮感觉韩清来过后没几天的时间，韩家的氛围就变了。

　　之前韩府的下人虽然不爱跟他们说话，但也始终是客客气气的，知道他们是韩府的客人，就算韩山不喜，也未有人怠慢。

　　现在吃食虽然也是照常送，大夫开给魏青時的药也在照常熬，可每个人的表情都变得紧绷起来，来去匆匆，像是生怕跟他们扯上关系似的。

　　有几个曾跟林芮搭过话的丫鬟更是连大门都不进了，只敲着大门放在门边，等林芮出来拿了东西便掉头就走。

　　林芮蒙的不行。

　　这期间也不是人人都能绷着不说话的，有些心性差的被林芮缠了两下就想开口，但身边人就像是装了什么机关似的，捂嘴捂得当机立断。

　　等林芮想下次见着了问点什么，下次送餐就再也见不着那人了。

　　别问，问就是调去别院了。

　　林芮只能叹口气，去撬下一个王八壳子。

　　这都不算什么，最可气的其实是魏青時。

　　这厮只要林芮想要跟他交流一下，转过头就能看见魏青時躺在院子里的摇椅上，晃晃悠悠的晒太阳，一看那眼睛都合上了，呼吸匀称，俨然是睡熟了。

　　就像是被瞌睡虫附体了似的，人来了低头睡，人走了躺着睡——要不是胸膛还会起伏，被喊了还会应一声，林芮差点以为自己跟一具尸体住了一周。

　　气的林芮毫无形象的冲天翻了无数白眼。

　　摊上这么个甩手掌柜，林芮认为自己真的很倒霉。

　　就像是要应证魏青時那句“办丧”似的，韩山原本健旺的身躯，在林芮他们入住后竟日日衰减，连带着精神也变得萎靡起来。

　　人生七十古来稀。

　　七十岁是人生一大关，普通人能活到这个岁数，不说生死看淡，也算是对生与死没那么大的执念了。

　　可韩山不同。

　　他看到自己日渐苍老的容颜，和逐渐乏力的四肢，第一反应不是感慨光阴流逝，而是害怕。

　　他怕死，怕极了。

　　所以在他端起侍女递过来的茶杯，送到唇边还未入口就从喉咙涌出一口血后——韩山的恐惧爆发了。

　　满头白发的老人直接摔了手里的杯子，殷红的鲜血浸透他的胡须，零零散散的印在他衣襟，他撑着身子站起来，将拐棍敲得震天响，骂道：“你泡的什么茶！？这种茶还端上来不是砸了我韩家的招牌？！你叫旁人怎么喝我们韩家的茶！？”

　　小小的厅堂内只有韩山、管家还有侍女三人。

　　侍女在韩山开口前就跪下了，一个劲儿的磕着头，抖如筛糠。就连杯子砸在她腿边裂开，瓷片擦着她脸庞过去，她都没敢抬头躲避，只将脸埋在膝间，承受着韩山的怒火。

　　韩管家稍稍退向一旁，整个人藏在阴影中，眼睑下垂，没有一丁点儿阻拦韩山的念头，想是这种事经常发生，他早已见怪不怪。

　　外人常说韩家当家人宅心仁厚，只有他这个跟了他四五十年的管家才真正了解韩山的性格。

　　他乖戾暴躁自私自利，从来不把对他没用的人当人。

　　韩管家满是皱纹的脸上勾起一抹冷笑。

　　这些年他不知道帮韩山处理了多少具尸体。

　　也就是近年来韩山老了没之前那么能折腾，府上下人不常见他，才给这帮人一种老太爷虽然严厉但还算和善的错觉。

　　韩山两眼发晕，有些喘不过气，一脚踹翻了跪到他脚边的侍女，用拐杖杵着她的肩膀，咬牙切齿道：“你下了什么！？”

　　韩山的精神状态明显不对劲，他攥着拐杖的手不断颤抖，粗糙的截面在侍女肩膀处不断摩擦，让她痛苦的叫了起来。

　　她扭过头求助的看向管家的方向，韩山却突然用脚踢了她的脑袋，力道之大直踹得她耳边嗡鸣。

　　刺耳的声音中夹杂着韩山的爆喝——

　　“你个贱人！”

　　“你想杀我！是谁派你来杀我的？！”

　　韩山面上泛起不自然的红光，他两眼发直，青筋爆起，双手机械性的动作，砍木头一般用拐杖批在侍女身上，侍女求饶的声音被砍得支离破碎。

　　他充耳不闻，着了魔一般兀自嘟囔起来：“是不是那个老婆子让你来的……”

　　“对！一定是那个老婆子让你来的！她给你什么好处让你来杀我！？快说！！快说啊！！”

　　韩山就像是抓住了那点尾巴，越说越激动，身下的侍女早已被打的出气有进气无得，张嘴的力气都没了，整个人血葫芦似的只能瞪着眼睛看他。

　　“你看我做什么！我叫你回答问题！贱人！回答问题！”

　　那双眼睛里的恐惧和不解大大激怒的韩山，他直接举起拐杖，用沾着血的末端狠狠捅进了侍女的眼睛，捣蒜似的连捅数十下。

　　侍女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悲鸣，就再没了声息，成了一具温热的尸体。

　　韩山尤不解气，胸膛剧烈起伏着，抬脚在地上猛踹几脚，然后像是被绊了一般，跌坐在尸体的肚子上。

　　他啐了一口骂道：“真晦气。”

　　韩管家在角落看着韩山的背影，眼珠微不了查的转了一下。

　　在韩山看不见的地方，五个青面獠牙的厉鬼纠缠在他身边，带着黑色纹络的胳膊在韩山脖子上死死缠着。

　　地上刚死的侍女也歪斜脑袋爬了起来，空洞的眼睛里淌出血泪，尖锐的指甲刺向韩山的眼睛：“不过是凉了杯茶而已……你便要我死？我命贱你又算什么呢！下来陪我！下来陪我！！”

　　她面上皮肉大把脱落，牙齿变得尖利，四肢也不规则的变化，竟是新死之后无师自通了恶鬼相。

　　原本纠缠着韩山的厉鬼不知道什么原因，在侍女恶鬼化之后突然跑过来，七手八脚的把她摁住了，嘴里还嘟囔着什么和气生财。

　　侍女气得要活，本以为这帮鬼的目的跟她是一样的，盛怒之下煞气更浓，韩山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侍女恶鬼化后腐烂的脸在他眼前若隐若现——阴气太重直接将韩山的阴眼打开了。

　　那几个摁住侍女的厉鬼察觉到他的不对劲，领头的抬手在他眼前挥了挥，确定是能看到他们之后，露出了一个带着森然鬼气和期待的笑容。

　　厉鬼道：“爹你要死了。”

　　这是个肯定句，并且厉鬼肯定韩山听的很清楚。

　　只见韩山直接翻了个白眼倒在地上，惊恐的向后爬，嘴里大喊管家的姓名，在管家跑过来后，努力不去看周围喊他“爹”的厉鬼们脸上嘲讽的笑容，抓着他的袖子，慌忙道：“去请唐知源，快去请唐知源……”

　　话还没说完就垂下头去，同死物一般再没了动静。

　　韩老爷子最终也是没撑过这天。

　　当晚的韩府满府都挂上了白绸，自家的的铺子也点上了白灯笼。

　　就像是为了表达自己真的很忠心似的，韩管家在韩山死后还是去请了唐知源。

　　唐知源来时已是傍晚，林芮跟魏青時无所事事了好一阵，贴门蹲着，甚至在韩山院子外头嗑起了瓜子。

　　咔哧咔哧的嗑着，不知道的还以为韩府闹耗子。

　　唐知源在边上观摩了好一会儿，早知道韩府请了个修士，没想着这么接地气，整得他都有些不好意思过去。

　　还是林芮瞧见了他，一挥手，挪着屁股给他让出了个位置来，顺便给唐知源分了一手瓜子。

　　这瓜子是前头常给他们送饭的丫鬟给的，算是明面上唯一的余粮了。

　　早就没人管着他们了，三进大的院子现在活人都没有几个。

　　从韩山断气后的一瞬间，韩管家就好像看破红尘一般，把所有的下人遣散回家，连厨房里的厨子都没留。

　　理由是韩清他自己照顾就行，说什么自己饿死也不会让韩清饿死。

　　还挤出了几滴鳄鱼的眼泪，把韩清感动的不行，一点儿异议都没了。

　　林芮跟唐知源嗑着瓜子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魏青時在旁边睨了他们一眼，没参与话题，瓜子在手里默数着。

　　林芮真的很有社交牛逼症，魏青時想。

　　身后的门开了，门口的三个人整齐回头，将准备迈腿的韩管家和韩清吓了个够呛。

　　气氛就这么诡异的沉默着，谁也没开口说第一句话，到最后还是韩清挨不住了，扯了扯韩管家的袖子，示意自己憋不住了，想让管家把他们喊开。

　　韩管家感受到了，却会错了意，没说让他们起来的事，表情凝重的又宣布了一遍韩山的死讯。

　　这下连韩清都有点傻，不知道韩管家再说一遍什么意思。

　　林芮一挑眉，将手上的瓜子壳拍落：“刚不是说过了？”

　　韩管家不说话，唐知源和魏青時在一旁若有所思。

　　魏青時点了点林芮，示意她让开些，他对上韩管家的眼睛道：“死了还是魂没了？”

　　唐知源看韩管家那畏畏缩缩的反应，抿着嘴道：“魂没了。”

　　他的目光在院子里扫射一周，狰狞的面庞染上一抹焦急。

　　“韩山的魂不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