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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凡是过去,皆为序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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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意醒来的时候发现天光正亮,外面仍淅淅沥沥的下着雨,天色昏溟,手和脚都被粗旷的麻绳束缚。
刚才梦境太过真实,与现实交叠出现在眼前,她没办法想象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做出身处桃花仙境的梦。那样真实的桃源仙境,那个好看的男人,即使现实中看来,阮意依旧觉得他有种说不上来的亲近。
但想到梦的结局,阮意蹙眉想要伸展一下发麻的手臂,无奈绳子绑的太紧,她已经无暇顾及梦的结局。
皮鞋与地上的石子摩擦发出的声音让阮意警觉起来,来人脚上穿着休闲皮鞋,黑色运动裤,墨蓝色冲锋衣,金框眼镜,平头。
是台风来临那日晚上他们救的那个人,v市社会类新闻的主编。
阮意不解,她明明救了他。
“阮意,阮印和的女儿,一九九六年年三月一日出生,二零零四年七月二十日,父母双亡,同日台风“死神”侵袭v市,所以大学专业选择了应用气象学,学习成绩优异,连获两年市级奖学金,现在和政法系的楚教授暧昧不清。”他一字一顿的阐述她的生平,咬牙切齿,每说一个字都恨不得生啖她的血肉。
“为什么?”她仍是不解。
他没理会她,继续往下说,“何崇,一九八八年三月一日出生,一九九六年三月一日,父母死于车祸,奈何当时的凶手身后的关系强大,两条人命竟白白枉死,只因你的出生!”最后一句话是怒吼出来的,内心深渊的恶龙腾空而出,眼神让人发紧。
从他嘴里说出的时间线,是阮意刻在骨髓里的恐惧,如冰山在暗夜里森然显现,无比的巨大与冷酷,阮意拼命逃避,“不!”
“我一直在找寻一个契机,但一定要是在二零零八年,因为我要让他们跟我的父母一样,死于车祸,也要让他们的女儿跟我一样,在和父母享受天伦的第八个年头,骤然失怙!”
“你这个疯子!”阮意挣扎,手腕磨出的血染红了绳子。
他在她面前缓缓蹲下,镜片后的眼睛里发散扭曲的快意,“这是今日份的晨报,由我亲自执笔,三十年前的车祸案终于真相大白,而你的父母在死后还要受千夫所指,而他们的女儿在昨天早晨,事发之前还买通媒体,宣扬台风救人的虚假消息,言谈之间竟敢和政府相攀,你说这要v市的人民如何看待你和你的父母?”
他把报纸细细折了三折,拍在她的身上。
绝望、痛苦、愤恨、恐惧这些情绪一同在原本清透的眼眸里炸开。
何崇满意的看着阮意难以言语的情绪如同水银泻地,饱满、美丽、凄惶。最后她会像末日的烟火,喷薄而出,在天空盛开出极致的花,随后还没等自己消散便被末日席卷而来的滚滚浪潮淹没。一切便嘎然而止。
仇恨就是这样,泯灭吞噬人性。
当年他如何承受,如今的阮意承受的将会是他的双倍。
这是个废弃的工厂,周围是裸楼的砖块,阮意被绑在正对门口的水泥柱子上。天空最后一滴清明被夜晚的蓝黛色覆盖,何崇打开头顶简陋而昏黄的灯,电线裸楼在外,不时打出细小的火花。
阮意已经没有了观察周围的心思,或是说失去求生的欲望,颓废的靠在身后的柱子上,眼神灰败。
一切都在何崇的掌握之中,他在她面前一米处盘腿坐下,郑重的从怀里掏出手枪仔细擦拭干净,然后探身把它放在他们中间。
他的动作很慢,像是在做某种仪式。
“我们的命运相似,虽然是我一手安排,可你就能保证上天的安排就一定会比我的安排更好,即使是,也是我的更为合理。你看,杀人就要偿命,比起现代社会的完善的法律,我更迷恋罗马时期的同态复仇。世上没有比我更了解你的痛苦与绝望,那些随时把安慰挂在嘴边的人,针扎不到他们身上他们永远不知道有多痛。”
此刻的他面容平静,眼神却像淬了毒的刀锋,是因为常年的克制。
“现在我来安排我们最后的命运,一把枪,两颗子弹,我陪着你。天气预报说明日是个艳阳天,不过那都和我们无关了。”
他起身上前解开她身上的绳子,屈身准备拿起地上的枪。他敢松开她,笃定阮意的精神已经崩溃。
突然之间,不知是哪里冒出的子弹打在了何崇的膝窝,他想要回身看子弹的来处,但疼痛迫使他跪坐在地上。
不知他是否对自己太有信心,转身之际丝毫没有考虑身后的人和那致命的武器。
楚绎带人赶到,两面夹击,也未见何崇脸上有任何恐惧。
“对了,还有件事忘了告诉你,来救你的这个男人在很早就知道你父母并非死于台风。”
“……来吧,杀了我!我相信我死后你亦不会独活,满身罪孽,内心从敏感多疑到在黑暗罅隙中苟存,到最后恶臭满盈,蛆虫横生,连你自己都会觉得自己恶心!死,对于我们来说是一种解脱。阮意,我是在救你!”他因为怒气扭曲的面容露出阴诡森冷的笑容。
“阮意,不可以!他犯的错自有法律惩戒,你决不可以动手。”楚绎慢慢靠近他们,原本清润的声音又哑又涩。
何崇在她意识最薄弱的时候强行灌输了他们是同类的思想,她若动手就真的毁了自己,任凭谁有通天的能力也难挽狂澜。
“来啊,杀了我为你父母报仇。”何崇在地上急切的嘶吼,双眼血红。
阮意想起那十四年的漫野荆棘,丢失过的怒马鲜衣,长夜里针刺似的麻木疼痛,有鲜血渐渐模糊了视野。她把四年的精力全部倾注于台风研究,虚妄青春,然而现在却被告知,父母死于人祸,而非天灾,而她最信任的人竟隐瞒她至此。那她的努力算什么呢?
桩桩件件,杀死双亲的仇人就在眼前,手里的子弹也已经上膛,无论如何,无论如何……
“阮意,你跟我说过,你投身于天气研究是因为不想更多的人跟你一样因此失去至亲,是想为这个社会做些什么,你一直以来身怀善良,不论结局为何,你和他是不同的,他是扎根地底的蛆虫,而你是潜藏于黎明前的秀木,以杀止杀若真能解决问题,他现在何至于如此痛苦,一心求死!”
此刻无论情感多么真挚,言语都显得苍白,他能留住她的只能是寥寥几句话,可在经历了十四年那样倒刺横生的她,于这世间还有什么值得留念。
“阮意……我爱你。”
手中的枪自半空滑落,有人扑上前把何崇摁倒在地,阮意支撑不住,下一秒便察觉自己落到一个温暖的怀抱,额头上原本凝结的伤口破裂,鲜血流进眼睛,迫使阮意闭眼,泪和血交融在一起洇湿了他整洁的黑色西装。
那样一个完美的男人,说她爱她。
警车苍白的灯光无声交织,所有人无声而立。回去的路上,阮意睁开眼睛看到,连续下了几天的雨终于彻底停了,山林中起了血色的雾,楚绎原本瓷白的面孔也带了几分狼狈与血色。
他抱着她,越走那雾越淡。
后来,那天早晨来找楚绎的人过来,叫楚绎“叔叔”。不知道他们怎么避过警察的询问,总之依他的能力,像是有很多办法的。
阮意闭上眼睛,她太累了,爱与恨便只能先放在一边,昏睡过去。
愿山野浓雾都有路灯,你手持火把渡岸而来火点亮我孤妄的青春,此后夜车不再驶向孤岸,风雨漂泊都有归舟。
翌日,政府企图压下的有关何崇的新闻被人翻出来,报社新上任的主编从头到尾向大众梳理了何崇案件的经过,文章未加一笔修辞,只略过了楚绎打伤何崇,其余的完完整整的暴露在大众的视野之下,任由他们讨论。
至于人言,他身后有绝对的力量。
阮意在医院醒来,起身,她住的是单人病房,在衣柜里找到她来时的衣服,在厨房找到一把水果刀。
门外有看守的人,说要通知楚绎她才能出去。阮意当下立断,举起手中的刀横旦在脸上,那两人互看一眼,做了个请的手势。
从电梯出来,到拦了出租车,那两人的其中一人一直跟着她。阮意觉得无所谓,她无处可去,就算不跟着楚绎也能知道她去哪里,他一开始就知道她家里的地址。
昨天何崇告诉她今日是个艳阳天,他没有骗她,所以阮意此时站在清晨湿漉漉的微弱晨光里,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她还活着。所有余孽都已结清。
但她已经不知如何走接下来的路。像儿时经历换牙,旧牙嗑在台前的石阶上碎掉了,新牙还没长出,懵懂记得那是幼时毁天灭地的疼痛与空虚。
小区里开始有上班族忙碌的身影,阮意仔细观察他们,或疲惫,或开心,或眼神空洞,但都饱含希冀,饱含对明日的期待。
有一个女孩子娇笑着从她身边跑过,大约是在跟男朋友讲电话,浑身散发着爱情里面才有的隐秘的欢欣。
她衷心的祝福那个女孩。
空气里浮动着不知名的花的甜香,阮意闭上眼睛一一感受。然后拿起垃圾桶上面被人看完遗弃的报纸,转身上楼。
“两条人命枉死,只因你的出生!”
她记得妈妈说过她在晚上出生,也说过她是早产儿。
父亲给她留了一笔不菲的遗产,而且遗嘱早在他出事的前两年便已立好,把她托付给一位远房的阿姨,阿姨的丈夫是在政府工作,是一位清正廉洁的好官。那阿姨虽对她很好,但到底不是亲生女儿,心中总隔着些嫌隙。
若不是她台风那日阴差阳错在楚绎楼下救了何崇,她这一生或许会像温水煮青蛙般缓缓死去,怀着永不能弥补的巨大憾缺。
不是何崇的安排,一切皆是上天的旨意。
阮意突然想起什么,在房间里翻箱倒柜的找,最后在角落里的杂物箱里找到高中毕业时姜姗送给她的某品牌的香薰蜡烛,是楚绎喜欢的那个牌子,她曾在他家见过这个颜色的,不过图案有所改变,估计是产品更新的问题。
把蜡烛放在客厅的桌子的正中央,接着又翻箱倒柜的找火柴,最后用棉签在煤气上点燃蜡烛。
她习惯了压抑情绪,认为这是理所当然。
“他是扎根地底的蛆虫,而你是潜藏于黎明前的秀木……”
“阮意……我爱你。”
盯着烛火的眼睛渐生朦胧,橘红色的火光和空气的结界晕染的模糊。
不管你曾经被伤害的有多深,总会有一个人的出现让你原谅之前生活对你的所有刁难。
而楚绎于她便是那样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