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如故人归》提灯映红尘

6、极致的恶

　　“阮意……”
　　“嗯？”楚绎应该是唤了她好几声。他的眼睛在你晃神的时候去看，总能看出几分悲天悯人的味道，看人的时候也常带几分疏离，唯独面对她的时候，眼睛里盛满不由分说的温柔。
　　“抱歉，晚上的事可能要食言了，什么都不要想，一切等我后天回来。还有这次事发突然，我先送你回学校，这两天我安排了人在v市，如果发生任何异常务必第一时间联系他。”
　　说完他扭头去看楚行琛，后者递上一张纯黑色的卡片用铅色字写了名字和手机号，“阮小姐，这是他的联系方式。”
　　阮意接过卡片，道谢。

　　车里很静，阮意侧头看楚绎，后者双手放在方向盘上，专心于纷乱的车流，琉璃褐色的眼睛淡漠疏离。从昨夜到现在，阮意总有种踏在云上的感觉，很不真实。
　　总觉得要说些什么，想听他的声音。
　　“我昨晚做了一个有趣的梦……”
　　“嗯？”尾音上翘。他抽空看了她一眼。
　　“梦见我变成一个小仙子，很小很小的那种，灵力低微。每天流荡在桃林里，摘花酿酒，捉鸟吃果子。但是总是有一个声音让我不要捉那些鸟，可我整日无聊的很，便不去听他的。结果就在我下一次捉鸟的时候，被一道灵力禁锢在地上，那些鸟就都叽叽喳喳的飞下来琢我……”她的声线清冷中透着温婉，在沉默封闭的车厢里把梦境娓娓道来，淡淡的，抚慰人心。
　　无论内容，只要是她的声音。
　　“梦是现实的某种映射。”恰巧行到红灯，楚绎回头看着她，眼睛里又重新盛满温柔。他单手握方向盘，自由的那只手握住她的手腕，慢慢向下，直至十指交叉。“所以，不用怕。”
　　阮意的心因为他的触碰变得浮浮沉沉，“也是，可能是我第一次见在家里客厅养桃花树的。”
　　他但笑不语。
　　车行到离校门口一公里时，阮意就催楚绎停车。
　　“我就这么见不得人？”他轻笑，语气很淡。问罢又摇头，觉得是自己糊涂了。
　　报纸刚登了那样的报道，他在学校也是被那群女学生缠的转不开身，这样做等于是在给阮意增加压力。“罢了，等我回来。”
　　他绝不会委屈了她。
　　“对了，你知道我那里的密码，如果觉得学校杂乱，就去那里，离学校也不算远，还有我已经跟你们教授打好招呼，研究报告可以慢慢来，不要熬夜。”
　　他是知道的，她虽对所学专业不甚喜爱，但关于台风这类研究定会拼尽全力去做的。
　　“好。”他把一切安排的这样妥当，阮意忽然涌起莫大的悲伤。她不喜欢分离。
　　“等我回来。”他拉过她，吻她的额头。
　　“那我先走了。”她匆忙下车，脸早已红成一片。
　　少女情怀总是诗。
　　“阮意，你……”
　　她总对他怀有期待，看他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不容忽视。
　　“好了，你去吧。”那个关于她父母的事实太过残酷，他终是不忍心。

　　“哎！阮意！阮意！”
　　阮意刚走近宿舍，便被班里的同学叫住，就连平时不甚熟识的人也围过来，七嘴八舌的，问她同一个问题——那天晚上为什么会跟楚教授在一起，跟楚教授是什么关系，至于救人，救了什么人，怎么救的，概不关心。
　　大学校园里纸质印刷品还很受推广，今晨那份报纸大家应该都看过了。阮意被围在人群里倒开始替楚绎担心起来。
　　“哎～哎～哎，干嘛呢！干嘛呢！欺负我们阮意是不是？！什么关系跟你们有神马关系，我们阮意是去救人的，你们一个个的，赶紧散了！”
　　室友周莹是外联部的一把手，也是学校公认的校园女神，无数男同志前赴后继的牺牲在她的石榴裙下，没一个能入她眼的。
　　“阮意，不用搭理她们，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就敢肖想楚教授。”
　　“周莹，刚刚谢谢你替我解围。”她们宿舍平时关系融洽，但阮意因为一直专注于课题研究，是她们眼中的书呆子，平时也不怎么亲近，周莹能在这个时候站出来，阮意感动的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这有什么的，好在我不是你们专业的，不然轻易我也不敢惹这群花虫上脑的醋精。哎～这都快中午了，我们中午吃什么啊？要不订外卖好了。”
　　两人有说有笑走回宿舍，其余室友倒都没有提这回事，大家都在做自己的事情，大抵是周莹提前打过预防针了。
　　期间，周莹接了个电话说中午有急事，要晚上才能回来。
　　午饭后，阮意就一直在教授办公室整理资料，台风“茱萸”的破坏力远比想象严重，v市近3万人受灾，2人死亡，5人下落不明，3万人紧急避险转移和安置，直接经济损失30亿元。
　　相较零四年台风“死神”，v市有了属于自己的完整的紧急应对方案。可依旧损失惨重。
　　恼人的雨从早晨开始，下下停停，停的时候少，仅多半个时辰，又下起来。阮意一直整理到傍晚，天色昏冥，办公室里一直开着灯，没有意识到时间。
　　“把这个整理完你就先去休息吧，你们班那群松散的孩子，也就你还能静得下心来做些事情。”
　　阮意笑笑，“您可别夸我了，我是对这些东西有特殊的兴趣，又不想看您累着。”
　　“哎～年轻人啊～”

　　阮意把有关“茱萸”的资料整理完，从系楼出来的时候都已经是晚上八点钟了，校园里亮着路灯，台风所过之处，树木被拦腰截断，垃圾桶七扭八歪的倒在路边。
　　一片狼藉。
　　阮意在一棵桃花树下站定，幸而台风来的时候它还不曾打开花苞，留住了一树的深红叶绿。
　　今年春天来的好像格外的晚，这些普通的桃花清明过了还没能打开花苞。
　　手机铃声在这个时候想起，“周莹？”
　　听筒里传来周莹模糊不清的声音，“是我，阮意，我在市区的蓝月酒吧，被灌了很多酒，我头好痛，现在打不到车，你能不能过来接我一下……”随即便挂了。
　　再打回去就变成无人接听，这通电话打的莫名其妙，阮意本想拒绝，却想到今天周莹替自己解围，便走去校门口打车去蓝月酒吧。
　　虽然台风刚过，v市就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繁华，离了好远，阮意就能看到蓝月酒吧的霓虹招牌。
　　周莹的手机还是打不通，阮意只得嘱咐司机在这里等她。
　　夜雨越下越大，阮意猜测周莹可能会在酒吧里面避雨，就想快步穿过停车场进去找她，不时有三两个醉汉勾肩搭背的走出来，与阮意擦肩而过，带着一身腐臭的酒气。
　　阮意暗中屏息一一避过，一边往里走一边四下寻觅周莹的身影。雨滴敲击车顶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阮意模糊听到有人在叫她。
　　“阮意，这里！”
　　周莹坐在一辆绿色的老旧出租车的副驾驶上向她挥手，她把头和手都伸出车窗，因为没有雨伞，很快淋湿了大半个身子。
　　在v市如此老旧的出租车实属罕见，阮意担心安全问题，本想让周莹下车，但又想到过了这么长时间，刚刚送她过来的出租车恐怕早已经走了。
　　从阮意上车，周莹在前面跟司机说了学校地址就没再开口。从阮意的角度能看到周莹还在滴水的长发，和濡湿的卫衣。
　　阮意担心她酒喝多了，“周莹，你还好吗？”
　　没有收到回复，周莹头靠着车窗，像是已经昏睡过去。
　　现在是晚上时间八点四十五，如果楚绎没有被临时请走，他们现在应该在v市一个温馨的小餐厅里共进晚餐，只是不知道按照楚绎的习性，出门就餐应该也会选择有蜡烛装饰的餐厅。
　　v大地处郊区，从市区过去需要经过一小段荒废的工厂，阮意的思想飘远并未意识到出租车此刻所经过的荒地并非回学校要经过的那一处荒地，夜晚的荒芜看起来都相似的很。而起初因为雨水淋湿了周莹，阮意的注意力也被转移，也没有意识到车厢里并没有醉酒之人的腐臭气息。
　　出租车继续行驶了约十分钟，阮意直觉看表，已经九点二十五分，此时出租车拐入一条偏僻的小径，将仅有的车流抛在身后。她看向周莹，后者像是已经陷入深度昏睡，继而目光流转，在后视镜里与一副阴冷眼神交汇。
　　仿佛有无数条蛇瞬间爬上身体，阮意身体不由自主的缩紧，额头发麻，后背沁出冷汗。
　　她已然明白自己的处境，手机似乎是从上车开始便没了信号，起初以为是手机问题，现在看来一切早有预谋。
　　呼救为时已晚，车子以超出它行驶能力的速度行驶在单行道上，周边是两排白杨树，在夜雨中颜色尤其浓厚，像漂泊无依的魂灵。再往后是齐腰的荒草，为这个孤苦无依的夜晚充当帮凶。
　　阮意恨自己觉察太晚，现在离主路还不算太远，司机体型偏胖，如果跑起来的话未必是自己的对手，但还有一个不省人事周莹。
　　事不宜迟，阮意的行动快过脑子，她探过身去抢夺司机的方向盘，车内除了仪表盘上微弱的指示灯，黑暗与窗外无异，混乱之间，阮意没有看清司机拿了什么往她鼻子那里送，阮意本想躲开，但令她分神的是她周莹已经醒了，正用似笑非笑的表情盯着她，然后汽车刹车的惯性又将阮意狠狠的压在司机为她准备的手帕上，接着又将她抛回座位。
　　仅仅数秒，就足够迷药发挥作用。

　　鸟儿前赴后继的飞扑向她，即便不懂它们的语言，女童仍然能从它们的叽叽喳喳中听出对她的怒气。
　　预期的疼痛没有到达，女童小心翼翼的睁开一只眼睛，发现它们的攻击隔着一层粉色的琉璃罩子，根本啄不到她。成群结队的鸟儿后面站着一位很好看的仙子。
　　“你可知错？”如山泉潺潺流下般清润的声音。
　　“你是谁？”她睁大了眼睛，她活了几百年从没见过如此好看的仙。
　　他不语，挥手拂去琉璃罩子和成群的鸟儿，指了指阮意头顶的桃花，笑容如三春和煦的暖风。
　　女童只觉得这人动动手指便能将这些鸟儿驱散，要抓住它们岂不是易如反掌，“你是从天上来的吗？竟如此厉害，若我知错，你会教我学习术法吗？”
　　他还是笑着看她。
　　女童急了，脆生生的开口道：“你不知道，近来那些兔子精都敢趁我睡觉时爬上我的头顶，可恶极了。”
　　小女童今年三百岁整，身量尚未长成，模样憨态可掬，那桃花仙子一时心软便收了她。
　　从此，她便整日围着那仙子转，两人饮酒、抚琴、起初他还教她些术法，可她无论如何也学不会，最后图省事就直接渡了她许多灵力。
　　两个原本寂寞的人互相找到了偎依，直到有一天，桃林渐生流言，说落霞谷谷主违背了天帝的命令，整个落霞谷将会遭受九天雷火的极刑，动物们和花精四散逃窜，人心惶惶，唯恐命不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