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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相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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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
寒隐寺的香火,一直是附近几个州府最旺盛的,慕名而来求心愿的,多不胜数,包括天香。
为先皇守孝的那三年里,天香想通了对冯绍民的执念,爱与恨,不过就那么回事。
她为他哭的最后一次,是把他的离去,当成跟她父皇一样,驾鹤西去。
冯绍民留给她的书信,她没有看,一把火烧了。
冯绍民不爱她,那是他人生最大的失败,她没道理守着这份伤害过一辈子。
寒隐寺的香殿内,冯素贞虔诚的跪在佛像前的榻上,双手合起,许了心愿。
她的心愿里,有天香。
每一次来寺里上香,她都会为天香许一个心愿,只求天香可以得到真正的幸福。
她留给天香的信里,写的是“我并非无情,我只是不能爱你。”
既然已经休夫,那么坦承身份已无必要,她希望天香能够明白,她是真的不能爱她。
从香殿内出来,冯素贞与进殿的天香迎面而撞,篮子和手里的香,呼啦撒了一地。
“对不起”。
“对不起”。
各自看清相撞之人后,二人都征住在原地。
冯素贞低眉看着天香,开始有些忐忑不安,思索着天香为什么会在这儿出现。
天香也上下打量着冯素贞,思考了好一会儿,才试探性的开了口问道:“你,你是妙州冯素贞吗?”
“冯素贞?”,听到天香这样问,冯素贞放下了心,她知道了天香并不是追着冯绍民而来,相反,天香还以为她是当年的妙州冯素贞。
“我是冯素贞,请问阁下是?”
内心的疑问得到确定答复,天香笑起来道:“五年前,妙州冯府比武招亲,我闻臭闻大侠,可是夜探过姑娘香闺的哦。”
“噢,我记起了,闻臭闻公子,你怎么会在这儿?”
天香脸上这种颇有些得意的笑意,打消了冯素贞内心的紧张,她挑了挑眉,假装思考了一会儿,笑颜附合着接下天香的话。
“我嘛,在家里呆太久了,就想出来走动下,进城后听闻这里香火很旺,就来瞧瞧看,没想到,居然碰见了你。”
“确实挺巧的,今天寺里有些人多,你快进去吧,我要走了,我爹还在等我。”
“嗯好,再会。”
冯素贞没有说邀请天香的话,天香也没有说挽留冯素贞的话,两个人各自怀着小心思做自己的事。
冯素贞没开口邀请,是不想跟天香接触太多,让她有机会发现蛛丝马迹,还有就是不希望自己好不容易才平复的愧疚感再次涌现。
而天香没开口挽留,是因为她想到了远在京城,有妻有子且政途顺畅的李兆庭,对比远离故土,随老父漂泊的冯素贞来讲,这人生境况天差地别,她怕自己会不小心提起这茬,加深冯素贞的伤害。
在城里逗留了大半个月的日子,天香算了算路程,觉得也该再到别处去看看了。
她整理好包袱,打算先去外面闲逛下,想着看看能不能碰到冯素贞,好道个别。
东逛西逛的时候,她竟真的碰上了冯素贞,于是笑眯了眼,开心的跑到冯素贞跟前。
“冯小姐,我们又见面喽。”
“闻公子啊,真巧。”
“可不巧嘛,我明天就走了,今天出来呢,也就是碰碰运气,看能不能碰见你,跟你道个别,没成想,你我倒是有缘。”
“既然如此,相请不如偶遇,今儿个我做东,为你饯行如何。”
“小姐如此盛情,我岂有拒之之理啊。”
“你等我一下,我买点东西。”
二人在等糖糕的时候,一个被抱在怀里的小孩子一哆嗦,手里的糖糕就掉进了热油锅里,顿时热油四溅,炸了起来。
冯素贞马上扭头用手去遮挡脸,脸倒是挡住了,只是她扭头的瞬间,溅起的热油珠滴到了脖子里,她疼的马上就咧起了嘴。
天香马上将冯素贞拉远点,拨开她耳边的长发,帮她看看油珠烫的程度如何。
冯素贞的脖间,靠近耳边的位置上,有一颗痣,就挨着被油珠烫红的地方。
冯绍民的脖间,在相同的位置上,也有一颗痣。
冯绍民全身上下其它地方有什么痣,她不清楚,可唯有这一颗,她记得最清楚。
爱与恨,妥协与屈辱,那个瞬间,是她这辈子最不能忘记的时候。
“怕是被烫红了吧,”冯素贞侧头问道。
“还好,并不严重,我再看看还有没有烫到别处。”
天香揉了揉眼,她怕自己刚才是眼花了,没有看清,可无论她再看几次,那颗痣都是在那个位置,她的心,便不得不闹腾起来。
回到客栈后,天香躺在收拾好的包袱上反复的想着那颗痣的问题,却是怎么也想不通。
店小二给天香打了热水进来,天香想了想,把这个难题抛给了店小二。
“小二哥,我有一事不明,能不能给我点意见听听。”
“客官请讲。”
“两个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人,又在同一个位置长了一颗痣,你说,他们是什么关系。”
“容貌相似除却双生,那就是奇事一桩,这身上的痣又在同一个位置,这已非奇事了,若非同一人,小的也想不出原因了。”
“那如果是一男一女呢?”
“客官,您莫不是寻小的开心,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
店小二一边上下打量着天香,一边说着给天香请个大夫来,便跑了出去。
天香重新躺回去,细细的思索着店小二的话,然后把冯素贞和冯绍民所有的共同点都列了出来,已寻出她想要的东西。
天渐亮的时候,下了雨,雨雾蒙蒙的天气,给了天香一个再留几日的好借口,她从房间出来,看到前来为她送行的冯素贞已在楼下,正在抖落纸伞上的雨水。
“哎呀呀,今天真不是一个宜出行的日子,”天香走到冯素贞跟前,仰头看了看外面的天叹气道。
“幸得早上下着雨,要是你出了城再下雨,那岂不是更麻烦。”
“小姐所言极是,只不过,这下雨天呆在房间里,我会闷坏的,不如,我们去寒隐寺走走,平日人多,今儿个这天,可甚是清净。”
冯素贞想想天香这个建议也不错,就点了头,两人撑着一把伞就去了。
寒隐寺的后山,种了满山的银杏树,时至初夏,青葱郁郁,又是这般雨雾蒙蒙的天,别有一番景致。
两个人在半山的小亭子里闲聊,外面的雨似乎大了一些,另一条小路上的亭子里,跑进去一个书生模样的公子,背对着她们,低头拍着身上的雨水,那公子身后,跟着一个撑伞的姑娘,大声唤着“冯公子,你慢点”。
本以为这后山只有她们两个人的天香,在听到这一声冯公子后,扭过头看向了她们身后的亭子。
她们身后亭子里的那位冯公子,单论外型举止,乍一看实在是太像冯绍民了,天香只看了一眼,便不顾外面的雨跑了过去。
天香喊了一声“冯绍民”,然后拉住了那位公子的衣角。
“公子,你认错人了吧。”
转过身看向天香的,是一张陌生清秀的脸,那人笑了笑,客气了一番,拉着那位姑娘撑着伞下山去了。
冯素贞撑着伞站在亭子外,看着亭子里满身失落的天香,那好久都没有出现的愧疚感,一下子涌上了心头。
下山的那位冯公子,不要说天香了,就连她自己都觉得只看背影,真的很像。
“你看你,都淋湿了。”
冯素贞拿着手帕给天香擦拭,眼睛却不敢看她。
她有些害怕这样眼里噙满了泪水的天香。
“冯素贞,你信不信,这世上有一个人跟你长得一模一样。”
“人有相似,也不足为奇。”
“冯绍民,他以前是我的驸马,三年前,他说他不能爱我,我把他休了,他跟你长得一模一样。”
“是吗。”
冯素贞还是没有勇气抬头去看天香,她低头淡淡的答着话,可是心里的难过,却并不比天香少一分。
“冯素贞,你抱抱我好不好?”
天香颤抖着手把冯素贞的脸扳正在自己眼前,已是模糊了一片。
这样一模一样的脸,一模一样的痣,除了性别不同,其它再没有不同了。
“冯绍民,他无论是为人臣子还是为人朋友,什么都好,他唯一的不好,就是心里没有我。”
天香抱着冯素贞,哭的伤心欲绝,一边不休的骂着冯绍民的绝情残忍,一边念叨着冯绍民的好。
骂够了,也哭够了,被雨水打湿的衣服也已阴干,可冯素贞的肩膀上,却被天香的泪水染湿了一大片。
冯素贞牵着天香走在下山的小路上,偶尔回头看看天香,也只是温柔开解,说一声“不要再伤心了”了事。
她并没有多想天香今日提起冯绍民的用意,也不知道,其实天香已经知道了她就是冯绍民。
在山上遇上的那位冯公子,不过是天香事先请来的托儿,若不然,怎么可能除却相貌声音,其它都那么像冯绍民。
她哭的那样伤心难过,可冯素贞却反常态,不敢直视着宽慰她,这已经说明了她心里有鬼。
冯素贞就是冯绍民,冯绍民就是冯素贞,这样天大的笑话,竟落到了她的头上,呵,真是世事难料啊。
天香不想去拆穿冯素贞的身份,也不想去质问她当年为何要瞒骗她。
毕竟,已经过去了三年之久了,她如果要追究这件事,且不说皇家颜面和冯素贞性命不保,单说李兆庭那里,只怕会落下个妻离子散。
她曾经想过冯绍民不能爱她的原因,是他可能有别的意中人,但现在看来,冯绍民并没有辜负她,她跟冯绍民的婚姻,一开始,就注定了是这样的结局。
阴差阳错,偏爱一场,也该这样结束了。
天香没有再跟冯素贞约时间相送,自行离了城。
冯素贞在天香住的客栈附近呆了一夜,第二日清晨,她看见天香背着包袱,一步三回头,最后,消失在了雨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