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岁爷还吃吗》贰少奶奶

17、挂炉烤鸭

　　手指头冻伤再经火一烤，那又痒又疼的滋味皇帝也受过。皇父在世时，漠南蒙古叛乱，皇父曾派他带兵镇压。冬日里风雪漫天，戴多厚实的毛毡手套都禁不住冻疮滋生。白天风餐露宿，到了夜里用火一烤，钻心疼得恨不得剁掉双手。

　　皇帝怀着什么心思，宗妮捉摸不透，只能俯首认罚。张从善领着她顺着养心殿绕到后殿。殿外的廊檐底下，设有两个一人多深的炉坑，顺着台阶往下走，有一扇一人多高的炉门，旁边站着俩太监正往炉门里填炭，一扭脸满面的尘灰烟土色，辨识不出长相。

　　张从善指了指宗妮：“万岁爷体恤你们，让这位替你们填炭。”

　　又斜眼乜了眼宗妮，“认真学，好好做，别再惹万岁爷不高兴了。你这双手是做精巧点心的，毁了的话可就毁了你们宗家的传承。”

　　方才宗妮不待见他那幅趾高气扬的态度，听明白他的话中话后，才惊觉自己上了皇帝下的套。敢情皇帝有这打算，一冷一热毁掉她这双手，做不了芸豆卷，交不了御差，接下来便有无数个理由责罚她。

　　宗妮敛容谢道：“多谢总管提醒。”

　　张从善叹声气，恨铁不成钢道：“早就劝你回去，你偏不听，这回被罚干这灰头土脸的脏活，你就高兴了？杂家跟在万岁爷身边的时年长，万岁爷想要罚，便不会轻易撤回旨意。瞧见没，后面这两位就是你的拓板，好好反省反省，挺聪明的姑娘，别净干蠢事。”

　　宗妮撇撇嘴：“我也不想啊！”

　　她对皇帝有怨言，趁着皇帝看折子的时候偷偷瞪他。皇帝倒是反应快，一下子撞见了，能怎么办，认罚呗。

　　那俩太监听说她是外御膳房的厨役，也没好意思为难她。告诉她一些皇帝的喜好和填炭的规矩，便悄声地出了炉坑。

　　这活儿可真不是人干的，光往炉门里填炭倒也罢，有时候赶上黑炭湿气大或者掺了杂土，扔进去腾地冒起黄烟，顺着烟道过不去，便会漫灌回来。宗妮呛得鼻子发酸，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皇帝那边召见军机处章京，正坐在西暖阁的勤政亲贤里，莫名觉得呛鼻，扭头一看，从软榻边缝冒出一缕青烟，当即皱眉：“去看看怎么回事。”

　　张从善一溜小跑，刚拐过正殿，便看见宗妮从炉坑里跑出来，身后尾随着黑烟团子，张牙舞爪地将个干净人儿染成了土灰色。

　　张从善甩甩拂尘，半捂着口鼻：“你这是烧炕吗？你这是要把养心殿点着了。仔细弄着点，别熏到万岁爷。”

　　宗妮忙道：“知道了知道了，刚填的炭，过一盏茶时间便没烟了，您让万岁爷先忍忍。”

　　张从善“嘿”了一声：“你这是以下犯上，竟然敢让万岁爷忍？”

　　宗妮撇撇嘴：“那怎么办，这炭也不知道掺了什么东西，光冒烟不着火，巧妇难做无米之炊，我也没辙。”说完扭身进了炉坑。

　　张从善脑袋都快摇成了拨浪鼓，心道：这姑娘不仅死倔，嘴还硬。

　　可这么办差不行，万岁爷是金贵之躯，断断不能熏着闷着，忙招来一小太监：“去内务府，找管炭的主事，就说养心殿的炭不好，给换一批来。”

　　回到西暖阁，军机处的章京刚走。皇帝正在翻看奏章，抬眼问：“问清楚了？”

　　张从善笑吟吟的：“昨夜落雪，存着的炭湿了大半，一时烧不着便酿出烟来了。奴才已经让内务府来换炭，主子您看，要么先移驾至乾清宫？”

　　移驾到乾清宫，正好给那丫头偷懒的机会。皇帝伸手从青玉填金岁寒三友图笔筒中取出一只牡丹花诗紫毫笔，吩咐文书太监：“研墨。”

　　换了新炭，果真好烧了许多。宗妮填了几铲子新炭，找个石头坐了下来。炉坑没有门掩着，她坐的地方就像一个洞口，寒冷的北风呼呼地往里挤，冷得她直打冷颤。离炉门又不能太近，炭火跳跃起来熏得炉门都是红的，稍不注意便会烫出一个水泡。

　　滋味太难受，宗妮双臂抱紧，在阴阳两重天的炉坑里，越发觉得委屈。

　　这二十几个时辰，经历的事情太多。也不知道善花那边什么情况，生孩子风险大，娘奔死孩奔生，搞不好便阴阳相隔。又想起还没好好谢过黄太医，也没来得及吃长生送来的热乎包子。

　　一想到这，宗妮才发觉自己除了灌下两碗黑乎乎的药汁外，腹中早已空空。她仰头看了一眼炉坑外的天，斜阳不暖，似是到了寅时。

　　恍惚听到有太监高呼“传膳”，随后脚步声渐渐近了，皇帝似是要在后殿用膳。

　　宗妮站起来走到炉坑外头，想看看有没有眼熟的苏拉，好给索里海递个话来救她。

　　不看还好，一露头直接看到挂炉烤鸭，后面跟着挂炉羊腿，再后面是挂炉烤鹅，那肥脂红润泛光，焦油顺着光滴落到尘土里，那香气顺着冰寒雪地直钻她鼻子眼。

　　皇帝一向不传挂炉菜超过一例，今日三员大将全请来了，看得宗妮越发饥饿。

　　排在队尾的一个面生的小苏拉看见宗妮怔怔发呆，小声地唤了她一声“大人”，趁人不备从袖子里扔出去一块番薯，骨碌骨碌地滚了过去。

　　宗妮连忙抓起藏在身后，后面跟着的提调看了她一眼，似是迷惑她为何在此，转瞬又装作没看见一般，昂首挺胸走了。

　　看来不能指望有人递话了，宗妮坐回去，捧着番薯看了眼，上面刻着一张丑丑的笑脸，并加四条竖杠，眼里差点没闪出泪花。落叶知秋，落难知友，亏得四喜惦念着自己，真让人心中一暖。

　　有火便能烤番薯，不过得需要小火焙着。宗妮不急着填炭，想着暖阳透过玻璃晒进殿里，即便不烧炭，皇帝也不会觉得冷。更重要的是手上这一捧珍贵。虽说没有皇帝那么会“摆谱”，但起码能满足口腹之欲。

　　皇帝打算在东暖阁用膳，专门命人从炉炕那边绕一圈。皇帝有意为难人，再微小的手段都能使上。说是锱铢必较不如说是睚眦必报，至少张从善这么认为。

　　也就这个时候，才能从皇帝的身上看出“人味儿”，不再是埋首处理政务的狂人，而是真真实实地拥有了喜怒哀乐。

　　张从善一想到那个死倔的丫头也不是一无是处，突然善心大发，决定找个合适的时机替她说个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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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万岁爷：好了，朕为自己点一排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