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岁爷还吃吗》贰少奶奶

16、素烧双冬

　　皇帝脸上颜色不霁，视朝时接到和硕亲王传来的急信。江南遭受雨雹侵害，牛马多死伤，江河俱冻。前几年，江南也遭受过一次大雪，太湖断航，港口封冻，人畜冻死万计。今年刚落第一场雪便遭难，着实不是个好兆头。

　　皇帝心怀天下，不忍苍生受苦，命和硕亲王继续留任江南，以防雪患加重，回到养心殿越发沉默不语。

　　张从善站在抱厦中，戳了戳杨贵章的胳膊肘，低声调侃：“怎么样，这差事好当吗？”

　　头一次扶轿，高兴而去紧绷而回，杨贵章有苦不说，直摇了摇头：“谢大总管体恤，这差事一回生二回熟，多干几次便成了。”

　　张从善气得直哼哼，正欲跟他掰扯，听见宗妮破锣嗓子连喊三声“臣求见万岁爷”，吓得右眼皮也跟着连跳三下。

　　皇帝的声音从殿里传出：“何人？”

　　杨贵章眼睛看天不言语，张从善没辙，顶着一脑门官司挑帘进去：“回万岁爷，是外御膳房的厨役，宗家后人宗妮。”

　　皇帝皱了皱眉：“她有什么事？”

　　张从善小心翼翼回道：“昨儿老佛爷传的花糕是经她的手，不知怎得病了，又打喷嚏又流泪的，今儿便做不成了。怕万岁爷怪罪，亲自到御前请罪来了。”他偷瞄一眼皇帝的神色，“奴才把她打发走？”

　　皇帝心烦，挥了挥手：“朕没工夫搭理她，让她回去。”

　　张从善得命，出了养心殿行至养心门，没好气道：“别跪了，万岁爷让你回了。”

　　宗妮撑起身子，咬着牙道：“求总管回禀，我有要事求见。”

　　“你这会儿犯什么倔驴脾气？”张从善气地直跺脚，“万岁爷今儿心情不悦，你若是想往身上揽罪挨铡刀便直说。”

　　这宫里没法待了，她大概与皇帝八字不合。等着见见不到，不想见躲不了，折腾来折腾去都是她受罪。反正已经走到末路，不差博这最后一程。

　　宗妮铁了心要见皇帝，她肃了肃宁绸官袍上的箭袖，重新跪下：“那我跪等万岁爷心情变好。”

　　张从善拧眉：“你跪你跪，可真是倔！”

　　已至辰时，皇帝按例传膳，早膳还是十品，鸭子菜却占了三个。浓郁飘香的酒炖鸭子，鲜香肉弹的清蒸鸭子，还有一道托汤鸭子汤汁甜美，与几道素菜摆在填漆花膳桌上。皇帝用膳不喜让太监伺候，嫌他们不干净，原本司衣的越桃接了侍膳的差事，敛着袖子为皇帝布菜。

　　皇帝想吃什么不会说，只动动眼神，那便是信号。越桃伶俐，基本皇帝眼神触碰到哪道菜她便通晓，但今儿却有点棘手。万岁爷一直盯着那盘清蒸鸭子，越桃夹了两筷子停了停，刚想夹第三筷，便被皇帝身后的家法太监警示，高喊了一声“撤”。

　　皇帝拿着筷子的手一停，慢慢落筷，问向张从善：“那丫头还在？”

　　张从善没转过弯来：“万岁爷，您说哪个丫头？”

　　杨贵章闷住差点没乐出来。皇帝睇了他一眼：“你说。”

　　杨贵章老实回答：“回万岁爷，宗厨役还在外面跪着，方才给传膳太监让了路，奴才瞧着腿脚有些不利落。”

　　张从善这才转过弯来，心里有些不是味，嘟囔一句：“二总管心细如发。”

　　杨贵章回敬：“不如您，万事不过心。”

　　皇帝见这二人又开始斗嘴，便勾唇继续用膳。吃了一口素烧双冬，说道：“南方一入冬，冬笋便开始冒尖。再加上盛京产的冬菇，朕便能吃到整个天下的冬天。”

　　说完又想起南方雪患，撂下筷子不愿再吃。盥手漱口后，移驾至东暖阁的明窗下。他做皇子时，喜爱博览群书常至深夜，眼神便一年不如一年。继承大统之后，批折子的时辰多了，营造司便将轱辘钱样式的楞窗换成通透的玻璃，窗檐上的瓦片也换做贝壳，以便光能透入。

　　皇帝坐在明窗下往外瞥了一眼，天阴沉沉的，又像是要落雪，青黑的云彩像是压在他心头的秤砣，压得愁容不消。冷不丁地看见木影壁外有一身影在摇晃，跟不倒翁似的，不由地皱了皱眉。

　　他刚御极那会儿，喜欢到各宫苑转悠，碰到有难处的宫役便会施以薄恩以示皇恩浩荡。碰见宗齐嵊时，本意是想放他离宫去颐养天年，结果一番好意说来说去被曲解，愣是被误以为他贪图美色，欲将宗家那丫头纳入后宫。

　　做皇帝不为自己多做辩解，他是九五至尊，不至于为一口吃的降罪于人。后来在离宫的御厨名单上点了朱红，成全了宗家，却不曾想阴差阳错让那丫头进了宫，还屡屡招惹他。

　　方才正喝茶呢，被她那三声嚎叫惊得差点烫到，上次也是，踢了他一身灰，真是个不安分的。

　　皇帝的视线落在窗户外头，杨贵章顺着看了眼，敛着声问：“万岁爷，奴才去请宗厨役进来给您磕头请安？”

　　皇帝心里惦记着江南雪情，心中烦忧多过看那姑娘碍眼。杨贵章倒不是为宗妮说情，主要是怕那姑娘倒在雪地里，担心主子触景生情，更忧心雪患。

　　皇帝将视线调进来，淡淡地说了声：“去。”

　　杨贵章领了旨意，打发门口站立的小太监去请人。等了会儿，木影壁旁颤悠悠地挪过来一人影，脸是张漂亮的脸，许是冻坏了，脸上的表情僵瑟，瞧见他笑了笑，双唇跟被俩木棍硬戳开一样，别提多别扭了。

　　“万岁爷传你呢。”杨贵章朝着门内比了比，“不管有什么事，说话委婉一点，兴许主子爷能通融。若是用你跪着的那劲头说事，最好就别提啦，省得吃不了兜着走。”

　　宗妮试图福身无果，只能僵着身形道：“劳烦二总管帮我掀下帘子，我这双手没知觉了。”

　　杨贵章一挑帘，越桃打里面搭了把手虚扶她一下。也不知是否听错，宗妮恍惚听到一声：“狐媚。”

　　宗妮道谢，心里却苦笑：哪有冻得跟冰坨一样的狐媚子啊，可够傻的。

　　杨贵章先走几步，到皇帝跟前复命：“万岁爷，人到了。”

　　皇帝翻完折子抬起头，轻飘飘的视线甩过去，视线却徒然变成寒冰利剑，裹带着几丝怒火射了回去。

　　宗妮这才反应过来，她方才没看管住眼睛，瞪皇帝来着。忙低头敛眉往地上跪去，艰难地伏在方砖上，哑着嗓子道：“臣有罪，请万岁爷责罚。”

　　皇帝扫了她一眼，油光水亮的直溜辫子上结满了霜花，鬓角染霜白，那双手紫里透着乌青，十指合不拢，冻得像刚出生的耗子幼子。

　　皇帝越发看她烦心，寒着声道：“既然知罪，那便领罚。”

　　可罚什么呢？皇帝睇了她一眼，眼神扫过那双手，沉着嗓音道：“天儿冷，烧炕处人手不够，罚你去填炭。”

　　缓了缓又道：“就在养心殿烧。”

---

作者有话要说：　　万岁爷：不用诸位爱卿动手，朕为自己点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