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岁爷还吃吗》贰少奶奶

10、留下

　　盛夏时平地起惊雷，劈开过自家院子里的柳树。转日便看到一半苟活一半匍匐于地。宗妮觉得自己与那株杨柳树所差无几，她跪在地上胆战心惊，额头急得直发汗，浑身上下都在颤，生死如临深渊一般。

　　眼前是绣钩藤缉米珠朝靴，这么明显的祥龙纹都没看见，光看人家那张脸了。

　　宗妮懊恼，怎么就与祖父犯了同等的错误呢，甚至还编了胡话骗皇帝自己是宫女，若是一道追究，双罪并罚，她这颗脑袋就甭想安全长着了。

　　宗妮不敢告饶，有李富贵在很容易拆穿她的身份，欺瞒九五至尊是大罪，可以直接拉出去午门斩首。宗妮只可闷声不响，一会儿头顶却传来皇帝的声音，叫她“起喀”。

　　宗妮踟蹰，默默起身。偷瞄了一眼皇帝，他正睥睨着李富贵，脸色不善，沉着声道：“朕方才与本初说起一件事。”

　　李富贵老老实实地叩首：“请万岁爷明示。”

　　皇帝皱起眉头：“重阳祭祖，朕起驾去天坛祭祀，路过正阳门外恰巧赶上开市肆。朕见从盛京运来的鲤鱼足有两尺长，可御膳中的糖醋鲤鱼却仅有一尺半长。这是怎么回事？”

　　李富贵不敢抬头，瑟缩着肩膀回道：“回万岁爷，奴才也不知道。打牲乌拉进贡什么样的鲤鱼，奴才便派给荤局什么样的鲤鱼，奴才不敢糊弄万岁爷。”

　　皇帝挑起眉毛，冷冷乜李富贵一眼：“本初方才从打牲乌拉衙门回来，牲丁将进贡的细单呈了上来，上面明明是每条二尺半的标准，为何到你御膳房，便少了一尺？”

　　“万岁爷，奴才也不知道啊！”李富贵哀嚎着，“一定是荤局的厨役偷偷摸摸换的，请万岁爷明察。此事与奴才无关，奴才尽心尽力伺候万岁爷，不敢有丝毫懈怠啊万岁爷。”

　　皇帝抿唇，不愿再兜搭他。随手一挥，箭亭外出来一队侍卫，为首的脸上还带着笑，一脚踩到李富贵的肩上，嗓音如恶魔降世：“富贵总管，别嚎了，有什么话到狱里再说，保管让您说个够。”

　　苏倚嘉起身，看到宗妮也笑了笑，那笑意让人发慎。他向皇帝抱拳，恭敬回道：“万岁爷放宽心，臣一定将李富贵的嘴撬开，挖出他干过的所有腌臜事儿。”说完又扭头看向宗妮，“你那一百两，也给你要回来，到时候亲自来找我取啊。”

　　不说话会难受吗？宗妮怨愤地瞪了他一眼。果真，皇帝的注意力被吸引，轻抬起视线略过宗妮，又看向苏倚嘉：“什么一百两？”

　　苏倚嘉快言快语：“芸豆卷，一百两，万岁爷给的赏便是给她的。可惜被李富贵私吞了，臣伸张正义，给宗姑娘讨要回来。”

　　宗妮一打哆嗦，直接跪地求饶：“臣有罪，求万岁爷责罚。”

　　“你是膳房的？”皇帝嘴角微沉，沉思片刻，“宗齐嵊是你什么人？”

　　宗妮心想，真是被苏倚嘉连累惨了。看皇帝这架势八成要翻旧账，看来今天真是个适合脑袋搬家的日子。

　　宗妮卸了气，苦着脸回：“回禀万岁爷，宗齐嵊是臣祖父，臣名为宗妮。”

　　皇帝皱眉：“你怎么会在宫里？”

　　宗妮料到又是一场乌龙，抬起眼眉目视皇帝的朝靴：“苏大人领臣来的，说是万岁爷的口谕。”

　　皇帝扫了一眼苏倚嘉，询问他究竟什么情况。苏倚嘉连忙回：“肯定又是李富贵出的馊主意。”

　　一个百般献媚讨好的奴才，见钱眼开，谎报口谕招人进宫。皇帝想起宗齐嵊粗红脖子声称“我孙女绝对不入宫”的豪言壮语，觉得此时风水轮流转，甚是有意思。

　　皇帝轻飘飘地问：“你祖父同意你进御膳房？”

　　宗妮心道，难不成要舍生取义抗旨不尊？可话要圆滑地说：“承蒙万岁爷不嫌弃宗家后人为女流之辈，祖父自然乐意臣进御膳房侍奉万岁爷。”

　　皇帝轻声笑了，回身留下虚无飘渺的一句话：“那便留下吧。”

　　这回是金口玉言的圣旨，宗妮觉得天要塌，瞬时卸了气。待皇帝走远，才站起身恶狠狠地瞪着苏倚嘉：“你是跟我有仇有冤吗？怎么净给我找麻烦？”

　　“难道没仇没怨？”苏倚嘉抱胸耸肩，“谁让你看见我便跑着，我不舒心，你能顺心？”

　　宗妮被他气得胸口隐隐做痛，不再与他废话，转身进了角门，哐铛一声将门锁上。

　　苏倚嘉的笑声从红墙之外传过来，忽高忽低地徘徊不尽。宗妮掂起手中的毽子，一用力，越过红墙扔了出去。

　　李富贵贪污一案连审两天两夜，消息是四喜带回来的，小信鸽一般欢呼雀跃。四喜年岁小，脸上不会掩饰喜怒，咧嘴道：“慎行司传来的新消息，李火臀将贡品变卖又从市肆上买回个头小的鲤鱼充数，所得差额尽数入了自己口袋。而且屡屡犯案，可把万岁爷气坏了！”

　　权力越大野心便越大，不足之心能吞象，李富贵失败之处便是不思量自己有没有那么大的胃口。这是皇帝恰巧发现了，不然积少成多，数以万计的银两被挪用，国库虚空漏洞百出，是会动摇江山社稷的。

　　“李火臀被万岁爷训斥，又降职又割薪。不过还没完，慎行司打算顺藤摸瓜，看来万岁爷铁心要动内务府啦！”四喜面露喜色，呲着一口不整齐的小牙，“还有一个好消息，索郎中如今连升了两级，离总管更进一步。您有了倚仗，日子不会难过啦。”

　　宗妮放下手中的芸豆簸箕，抿唇笑了笑：“谁说我的日子难过了。”

　　四喜撇撇嘴：“自打上次踢键子碰到万岁爷，您已经许久没笑了。都怪奴才，如果不是偏要您踢键子，便不会惹这么大的麻烦了。”

　　宗妮笑着安抚他：“万岁爷又没责罚我，你不必自责。我只是担忧宫中日子无趣，如果将一生都打发在这儿该如何是好。”

　　四喜呆头呆脑地看着宗妮。他是穷人家的孩子，吃不饱穿不暖，进了皇宫跟当神仙一般。可姑娘不是，她锦衣玉食生而自由，常常望着天上的鸟雀儿发呆，大抵过得很辛苦吧。

　　得想个办法让姑娘出宫才是。四喜挠挠脑袋，转瞬灿然一笑：“大人，奴才倒有个办法，能早日让您出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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