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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鸭毛毽子 ...

  •   那串玛瑙掉落在宗妮的包袱上,一束光撬开帘子照着它,珠子里巧夺天工的红白条形羽毛像是活了一般,随着光泯灭又重生,浮出暖融的光。成色上乘、亮得水润,似是常配在手心摩挲的私物。

      宗妮揭开帘子,将那串玛瑙递了出去,脸上没个好颜色:“谁用你管我,无功不受禄,我不要你的珠子。”

      苏倚嘉见那皓月色的手指上捏着珠子,捏的时辰久了还没耐性地晃了晃,便皱眉道:“这珠子是苏家的象征,你留着随时可以寻我。”

      “不用了,谢谢你的好意。”宗妮不领情,又连续晃了几下,“接不接,不接着我可扔了!”

      苏倚嘉不是散财童子,以往赏人东西的次数屈指可数,哪个不是千恩万谢地捧着,就没见过这样的不识好歹的丫头。

      苏倚嘉抱臂,依旧坚持着:“你还欠我一顿席面呢,下次就拿着这串珠子寻我,省得护卫不识得你。”

      “你不提我都忘记这档子事了。”宗妮梗着脖子,“那席面不作数,我不愿请了。”

      苏倚嘉道: “怎么还言而无信起来了。”

      宗妮说不用:“我心眼小,你招惹我,之前说的话自然不算数。”

      苏倚嘉“嘿”了一声:“你跟看仇人一般看待我,以后咱俩还怎么相处?”

      “谁要跟你相处。”宗妮从马车上下来,将那串玛瑙挂在那柄鲨鱼皮腰刀上,然后退了两步,“物归原主,互不相欠。往后见面,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咱谁也别搭理谁。”

      说罢,将手中的包袱跨到胳膊肘上,也不顾苏倚嘉脸上迅速生出的冰碴子,硬着头皮往西华门走。

      一回生二回熟,这次宗妮不由旁人带着,熟门熟路地与禁军道:“你们苏大人奉万岁爷口谕,领我进外御膳房上任。腰牌在内务府,劳烦您跑一趟核对一下。”

      禁军上下打量了一回宗妮,又将视线调向她身后不远处的苏倚嘉身上。可不巧,活阎王今日心情不善,烟波划过来跟带了冰刀一样,看一眼便让人胆战心惊。

      禁军只能大着胆子呵斥宗妮:“哪里来的骗子,是不长心眼还是不长眼珠子,皇城根下你也敢行骗?还敢说你认识苏大人,你回头看看,认识吗?”

      宗妮回头瞥了一眼,不动声色地回了句:“不认识。”

      禁军不敢贸然去问苏倚嘉此事真假,便借由宗妮的口,间接问一问。只要说句认识,那便放行,多简单的事儿。结果这姑娘不知道是诚心的还是装无辜,直愣愣地否认,这回可犯了难。

      禁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狠狠心呵道:“既然不认识,那便是骗子。来人,将这人赶出西华门。”

      宗妮说句“不用”:“不劳烦各位将军,我自己走便是。”

      转身,苏倚嘉不知何时站在她的身后,长身玉立,石青色的缎袍近在咫尺,宗妮险些撞到,足下稳了稳,退后两步才从他身边绕过,脸上藏着得逞的笑。

      未行两步,身后传来苏倚嘉的声音,似是压抑着怒火,直接从齿缝中钻出来:“让她过去。”

      宗妮折返,朝着禁军道谢:“谢谢您通融。”便头也不回地踏入袤大的宫城之中。

      不似方才与家人离别时凄入肝脾的模样,依旧是一条线走到头,直挺着身子,任凭风吹散马面裙襕上的蝙蝠与云纹,步步生出流光。

      苏倚嘉捻动手中的玛瑙串浮出笑意,说来奇怪,刚才被拒绝的难堪没有那么浓烈,反而觉得棋逢对手甚是有趣。不理便不理吧,保不齐有一天她有求于他,让她体会什么是击石成火击人成祸的滋味。

      宗妮没有直接去外御膳房,她在内务府领完腰牌和住处钥匙,便去了东华门外的排房。门应声而开,里面的铺陈还是上次的模样,宗妮将包袱放在方桌上,抱起隔壁夫人借给的被褥,晾晒到院外的纤绳上。

      隔壁夫人不在家,宗妮也不急,搬出一把椅子坐在门前,半眯着眼睛一壁晒太阳一壁思考接下来该做何打算。

      皇帝的旨意不可违抗,她若是想出宫,只有一个法子,便是那两年期限。只要皇帝两年内不传她做芸豆卷,她便可以顺利回家。

      让皇帝忘记芸豆卷,首先便不能碰见他,一国之君日理万机,不可能时刻惦记怎么整治一个曾经顶撞自己的臣下之孙。惹不起躲得起,紫禁城这么大,只要呆在外御膳房不出去,碰到皇帝的机率便微乎其微。

      再者便是这两年该如何渡过,虚度光阴是不行的,膳房下有荤局、素局、点心局、饭局和吊炉局,最好是能从那些御厨们的手中学到真谛,这样即便将来买不到御膳,也可以临摹出来,不愁食肆招引不来食客。

      只要不触犯霉头,来御膳房当两年学徒也是件不错的事情。宗妮心态乐观,之后几天在御膳房乖巧求学,厨役们见她是姑娘,也不拂她面子,允许她旁观,有善心的还会将秘诀告知,宗妮自是喜上心头。

      御厨其实是个闲差,手头就一门绝技,不是逢年过节或者皇帝一时兴起摆宴,亦或者不到皇帝传膳,便可以一天天地闲坐。四喜承过宗妮的恩情,便将她奉为上峰,没事儿便给她找些好玩的物件。

      宗妮挑捡芸豆,四喜见左右无人,便从袖子里掏出一混毛毽子,献宝贝一样捧着:“我见别的小太监都给姑姑们做毽子,便也给大人做一个。您试试,瞧瞧好踢吗?”

      宫里没什么消遣的游戏,尤其秋冬,御花园萧瑟,没有花可赏没有景可看,唯一的乐趣便是踢键子。毽子大多用鸡毛或者鸭毛做,御膳房荤局和吊炉局常宰杀鸡鸭,小苏拉们便趁着这功夫求杀禽屠手行个方便,拔一些新鲜的毛留着孝敬姑姑们,好图姑们给个好脸色,给点好差事。

      四喜孩子心性儿,见别人孝敬姑姑,自己便效仿,笨手笨脚地做了一个送给宗妮。

      宗妮不忍拂他面子,只道:“我先收下,以后莫要费这心思,好好跟着你的师傅学本事,以后跟了主子,再将这些心思用来讨好主子。”

      四喜以为她嫌弃,耷拉着脑袋,撅着嘴不大乐意:“大人若是不喜欢扔了便是。”

      宗妮掂了掂毽子,笑道:“自然是喜欢的。只是苦了你做了,我却没地方踢,这不白费了你的辛苦?”

      四喜眼珠滴溜溜转了一圈,悄声说:“我知道一片空地,也不用出院子,走几步就到。”说完抱起装着芸豆的簸箕,“大人跟着我,我带您过去。”

      外御膳房东瓦房因上年着了一次火,尚未翻修,便一直荒芜着。北排房是仓储一应米面调料的仓库,除了每日清早各局来领一次必用之物,其他时间不会有人光顾。所以东瓦房与北排房之间的一块空地便变成了无人之所。

      四喜将地上的石头块捡走,笑道:“这里没人,大人快试试。”

      宗妮拿着毽子,有些不好意思:“我不太会踢。”

      四喜嘻嘻乐着:“眼睛看着毽子,抬高腿去接,不难的。”

      宗妮按他说的照做,从开始踢一两个,渐渐的可以踢上五六个。毽子随着脚上的劲儿往高处弹,弹得越高,落下来接住的成就感便越足。

      宗妮较着性儿,使了十足的劲头,却不曾想突然来一阵风,将那毽子直接吹到红墙之外。随之传来一声闷哼,似是砸到了人。

      宗妮暗道不好,给四喜使个眼色让他别动,自己推开一旁的角门,往外打量了一眼。

      一看不要紧,吓她一大跳。红墙之外恰巧是箭亭外空地,红墙根下站着一人,身上穿着华服,头发梳得乌黑顺滑,听见声音便扭过头瞪着她。

      那人个头高高的,见她探头探脑便正过身来。负手而立,身板板直健朗,华服衬托下那张脸显得贵气十足。虽然神情冷冷的,但那张脸却长得标致。

      许是生了怒火,那双眼睛深邃,眼光像是蓄势待发滚滚而来的海浪。可眼角却含情,又将那海浪换做秋波。唇色有些粉,在光下泛出光泽,像荷花池里的红莲,让人不舍眨眼却不敢前去亵玩。

      这么干净利落的人,前胸衣襟上赫然一块灰痕,一看就是她闯下的祸。宗妮忙跑过去道歉:“对不住,砸到您了,我给您赔不是。”

      那人一脸的阴云,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瞧,瞧得人脚底下打颤。宗妮往前挪两步,微弓着腰道:“您看怎么着,不然我给您擦擦?”

      宗妮欲伸手,那人侧身躲过。也不说话,捡起地上将散不散的毽子,又瞥了她一眼:“哪个宫的?手脚这么笨,在姑姑面前怎么得势?”

      宗妮正想说自己是外御膳房的,低头一看身上穿着紫褐色宫服,难怪被误认为是宫女。宗妮庆幸自己的官袍还未做好,内务府临时给的这套宫女的冬装,还能让她冒充一下小宫女。

      宗妮琢磨一下道:“奴才是慈宁宫的,奴才愚笨。”她偷瞄一眼他衣裳上绣得金丝五爪蟠龙,又是独来独往的,料定他是某位亲王,便道:“请王爷恕罪。”

      那人拧着眉看她一眼:“你不认识我?”

      宗妮不敢瞒:“我刚进宫没多久,从没见过爷,确实不识得。要是认错了,再给您赔不是,我认罚认打。”

      态度倒是端正,看不出丝毫说谎的痕迹。那人神色缓和了些,温着语气道:“不知者无罪,无碍。”

      而后又道:“我也不是王爷。”

      宗妮含笑:“真是对不住您了。”

      那人不追究,掂了掂毽子,问她,“身上有铜板吗?”

      宗妮一愣,抬眼觑了那人一下。那人视线从毽子上调转到她脸上,不急不慢地问:“有是没有?”

      宗妮连忙从袖袋里摸了一把,摸出几片铜板捧了过去。

      那人从中挑了两枚,和煦着声调道:“做毽子最好用鸭毛,尤其是公鸭子鸭尖上头的那根。鸭子的脊椎骨把毛分为两半,只有脊椎当心盖在肛|门上头那根长毛最好。它孤挺挺的立着,不往左边歪,也不往右边歪,扎起毽来金枪不倒。毛绒也好看,倒垂下来像一把小伞,你们宫里的姑姑最爱这样式的。”

      宗妮觉得有意思,看着那人白皙修长的手指择着毛,想要接过来:“这东西埋汰,别脏了您的手。”

      那人说声“无碍”,捏着一根鸭毛说道:“鸭毛要用热毛,宰鸭子时乘着鸭子没死便要就着热劲拔下来。鸭子挨宰时身上一疼浑身一用力,全身的毛便炸起来。这样的毛挺拔,毛绒向下垂散着,毽子由半空落下才比较慢。”

      那人看了宗妮一眼,慢声道:“砸到人才不会疼。”

      宗妮腾得红了脸,她支吾一声:“知道了。”

      那人扯了扯唇角,眼中含有微光,低头不再说话,从她手里又换了一枚铜钱,并着刚才那枚,一枚小一枚大地按压在一起,又将西皮条扎紧的鸭毛由上向下通过小铜板的钱眼,再向两边分开包住大铜板,随后再通过小铜板的钱眼,逼紧嘞直鸭毛,那束鸭毛就像旗杆一样竖起来了。

      “回去再用针紧紧钉死皮条,踢起来便不会散。”

      那人将毽子放在宗妮的手上,扭过身子看了看红墙,沉着声道,“不过不可在这里踢,膳房重地不如后宫,万一得罪了人没人救得了你。宫里的规矩体统要守,谅你初来乍到不懂事,便不予追究。”

      宗妮忙称是,抬眼又撞见他漂亮干净的容颜,心里一惶,急忙低下头。这么有耐性的人大约是造办处的吧,经常给皇帝置办物件少不了三换五改的,内|廷恭造繁复精致,养成这般温柔敦厚真是难得。

      正想着呢,外御膳房角门里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李富贵塌着腰现出身来,瞧见宗妮身前站着的人,忙插烛跪拜:“微臣给万岁爷请安。”

  •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要上榜了,请读者大大们支持我,给我加个收藏哦~~啵叽!
    感谢在2019-12-03 17:10:33~2019-12-03 21:41: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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