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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引子三、师父讲述的故事-之二 ...

  •   宫室里药味浓重,沉疴已久的魏王勉力撑着病躯,用尽所有气力口述遗诏。几位重臣和嫔妃王子伏在地上哭泣,直到这个时候他们才发现,面前这位被人嘲笑一辈子的王对魏国是多么的重要。魏王并不希望归天之前看到的是这样的悲情,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魏王无力地挥挥手,命众人全部退出去。大门缓缓阖上,寝宫里只剩他一个人,准确的说,是别人认为只剩他一个人。
      魏王的病榻后是如墙的书简,从后面走出一个公子模样的人,峨冠博带,身形颀长,面色白的惨然。他细弱的手指轻轻拂过累累书简,像是自言自语地说:“这样做值得吗?”魏王调整了一下姿势,好让说话有点力气:“你们这样做,值得吗?”公子没有作声,魏王从怀里摸出一块玉,玉的表面浮动着淡红色,有着超乎寻常玉石的温润柔和,甚至似乎通了灵性。
      魏王陷入了回忆:“在我还只是世子的时候,你就找到我,说你能扶立我做大魏的王,条件就是帮你们著一部书,那时你就是用这块玉做质。当我第一次发现它竟能随时日变换颜色时,我不敢相信,你给我的竟是禹王神玉!所以我才下定决心完成这部书。”魏王把玉放在书案上,喘匀了气才又说道:“后来我做了大王,我找来最忠诚,学识最渊博的史官,由你说给我听,我再转述给他,就这样一晃二十多年,我也快去见先王了。书也写好了,可是却要被我带进坟墓。唉,这几天他一直来问我为什么,我回答不了他······”他说不下去,不知是因为身上的重病,还是真的太累了。
      书简前的公子有些哽咽,他面前的这部史书,承载太多的秘密,是他家族千百年来用命执守的秘密,为此,已经有太多人死去。他其实和这位相处了二十多年的王一样,生命也快走到尽头。
      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道:“我原本只想请你助我记录这些真相,但是当你说出保全它的办法时,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魏王苦笑一声,问了句不相干的话:“你应该是最了解我的人,你觉得我是不是一个懦弱无能的君主?”公子没有回答,魏王继续说道:“五国伐秦时,我命大军最先撤出函谷关,致使伐秦无功而返。从此天下笑我是孱羊病犬,把一个曾经骁武平陵的强魏变成天下的笑柄。其实魏国也好,韩赵燕齐楚也好,都不过是苟延残喘的病虎,最终会被西边的那条狼一一吞噬。离乱的天下,几片竹简何以保存?将来的强秦又如何会容忍这样一部书在世?不过将来统一天下的秦王,为了显示仁义,必然会对五国祖陵善待。只有把这部书放进我的陵墓才能得以保全。”说到这儿,魏王喘了几口气。“也许有一天,我的陵墓会被打开,这部书也就重见天日,真相也会被世人所知。”
      公子听得心里涌出一股哀恸,他的家族见证了夏商的覆亡和周的衰落,王朝的更迭在过去常有,在未来也不会少见。这期间,多少文字在世间消失,无数历史的真相湮没在战火的灰烟中。如果不是他的家族,他们所保存的也不过是那些青烟中的一缕。他忽然发现,他其实并不了解这位相处二十多年的王。当初他选择帮助他坐上王位,恰恰是看中他的软弱。这个人一定不会是好战的雄主,也不会是贪恋奢华的昏王,只有这样的人才能用一身的时间来做这样的事。直到今天他才清楚,这个王才是世上最有胆略,最有担当的圣王。
      魏王突然笑了起来,灰暗的病容涌现一抹血色,像想起什么高兴的事一样:“你在我寝宫里这么多年了,或许外面很多事你都不知道。”公子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泪,问道:“不知道什么?”“一个瞒了你很多年的秘密,算是给你个惊喜吧。”
      公子转过身,苍白的脸上满是疑惑。魏王继续说下去:“我命人在南方楚国的深山里,寻到一处绝佳的地点,秘密通知你的族人搬过去。那里有一个天然形成的山窟,在一座峭绝的高山里。你的族人已经把你们历代收藏的珍籍孤本藏在那里。只有那里,才能真正保存你们的秘密。包括这部书,也誊抄了一部运了过去,就当多一重保险吧。等我不在了,你就拿着这块玉和你的族人相聚吧。”魏王没说完,公子已经忍不住,他转向魏王,扑通一声跪下,全身几乎都快趴在地上,泪水打湿了地面。这位一生饱受非议的王,他的朋友,为他做的太多,承受的太多,他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去表达感激。魏王微笑着,闭上双眼,在这个世界他做的事已经够多,他该好好休息一下了。
      过了十几天,魏国上下还在为国丧和太子继位的事忙活着,一个面色苍白的公子坐在一辆素车里,他已经离开大梁很远了。那块禹王神玉在他的手里,依然泛着隐隐的光芒。像在感伤一位知己的离去。车马还有驭手都是魏王生前精心挑选的,在有些崎岖的道路上依然行驶得又快又稳。
      突然驭手一声惨呼,公子连忙探出头来,发现驭手的胸膛上钉着一根短粗的箭,没至尾羽,显然是从一把强劲的弩弓射出来。训练有素的驭手不顾汩汩流出的鲜血,喝了一声:“公子进车伏低。”说罢,咬紧牙关狠狠地抽了马一鞭子,马车像飞一般继续疾驰。与此同时,更多的弩箭从四面八方射来,全都射向驭手和马匹。不多时,身中数箭的驭手再也撑不住,马匹也满身箭矢,速度渐渐慢下来。终于,驭手和马匹同时栽倒,车也歪倒在路边。箭雨霎时停止,四周安静得像没发生过任何事,只有马垂死时的哀鸣喘息。
      公子从车里爬出来,衣衫有些凌乱,尊严和风度让他勉强不显得狼狈,手里依然攥着禹王神玉。突遭袭杀,他没有失去冷静,一瞬间他就做出了判断。这样狠辣的手段,这样精良的箭只,绝不会是普通的山贼。他们只是击毙了驭手和马,显然是想活捉自己。因此,他反而显得轻松,把禹王神玉放入怀里,找了个大石,用衣袖掸去浮土,从容坐下,等着袭击他的人出现。
      道旁密林里,缓缓走出一个高大的蒙面人。公子觉得有些好笑,半戏谑地对那个人说:“我还以为你会突然闪现在我面前,吓我一跳,不过你这么从容,倒像个君子。”蒙面人愣了一下,慢慢摘下脸上的蒙巾,露出的脸倒是令公子吃了一惊。这张脸的长相平常无奇,不过一道丑陋瘆人的长疤从左眉斜斜地延伸到右嘴角,不细看,还以为有一条暗红色的肉虫子爬在这个人的脸上。公子很快恢复了镇定,眯起眼看着来人,发现这个人高大得超乎寻常。那个人近前深施一礼,说道:“第一次有人称呼在下君子,自从有了这条疤,在下就与凶神恶煞分不开了。在下风氏,无名,我家主君想请公子到下处小住些时日。”公子略略点头:“若是请我,何必伤了这人和马的性命呢?”
      “事关机密,多余的人不能活。”
      公子心中一动,类似的话他小时候听过几次。他很反感这样的说法和做法,直到他发现他无法改变别人的想法后,他才带着和自己志同道合的族人分离出来,又费劲心思来到魏国,用自己的方法去传承使命。到现在他终于明白,是曾经的族人又找到自己,这个人的主君一定是他从小就熟悉的人。
      “出来吧,这种热闹你从来不会错过,堂兄!”他朝着密林深处喊了一声。不多时,林中密草灌木噼啪作响,林木逐渐倒伏,先出来的是几个拿着刀斧的壮汉,随后走出一个身披赭红大氅的人。身旁的从人匆匆忙忙地来到公子面前,铺上一片白茅草,在上面垫上两张蒲席,又在席子上铺平两张白鹿皮,最后放上两个华丽的锦垫。公子的堂兄走到一个垫子坐下,公子也不多让,撩衣从大石起身,对坐在堂兄面前。
      “弟弟别来无恙?”
      “安好。”
      “一别二十余年,不应该只是一句安好吧?”
      “足矣。”
      堂兄微笑点了点头,拍了拍手,身后从人端来一个精致的小案,上面放着几碟蜜饯和两樽醇酒。“弟弟从小爱吃这些,这回我也特意带来了。那时你爱吃甜食成癖,不知现在口味变了没有。”
      “有劳。”
      “你我兄弟多年未见,总是这样讲话也太生分了。”堂兄示意所有人远远退到密林里,拿起酒樽略饮了一口,说道:“既如此,勿怪哥哥有话直说了。弟弟和魏国先王著的巨作该完成了吧?”
      公子心中一惊,他不知道堂兄是怎么知道这些的。魏王性子柔弱但是做事谨慎,不然不会把他藏在深宫二十多年没人察觉。
      “不必惊讶。”堂兄有些得意。“你也该明白,以咱们家族的能力,想知道这些不难。”
      公子一时无言,他只好先听对方怎么说。
      “当年咱们涂山一族,一分为三,以涂为姓,以色区分。咱们这一支号为白涂,是三涂中最强大的。而你却无故分离族人,弱我们的势力。岂不知这很可能亡我白涂一族啊!”
      “无故?”公子再也忍不住,他忽地站起来,戟指堂兄,愤愤地说道:“为了家族的秘密,你们都做了什么?你不清楚吗!”
      堂兄似乎不以为然,又饮了一口酒,抬起眼皮看着愤怒的堂弟:“我们做了什么?我们做的,你的父祖都做过,你以他们为耻吗?黄涂一味求安居,早成了给各国君主提供粮饷的农夫!黑涂更有意思,搞了个什么学派,扶立一个读过几本书的人做什么巨子,宣扬什么兼爱非攻,被世人耻笑!只有我们白涂,秘密积蓄力量,时刻准备恢复先祖的荣光!难道这些不值得你放下你所谓的仁慈吗?”
      “不是什么都可以通过暴力得到的,就算你得到了,也会失去更多!”
      “连得到都没有,还好意思谈失去?”堂兄显得有点不耐烦。“长话短说吧,你和魏王著的书,还有当年你带走的那批书籍,据我所知,有很多我们本族人都不知道的隐秘,这些隐秘很有可能助我们白涂实现大业!”
      “别妄想了。”公子摇摇头。“我的书里,没有你想要的东西。”
      “哈哈哈······”堂兄大笑几声。突然敛住笑容,念出几句不相干的语句。公子听了,脸色白得吓人。他惊骇地盯着堂兄,有些结巴地问:“你这么知道的?”
      “我说过,咱们白涂想知道什么,不难。魏王的史官是个忠臣,也是个书痴。半夜派咱们的人,用咱们的手段稍微一试,就让他在梦里把书背出了几段。不过他还真是忠心,就是做梦,也不忘了自己大王的嘱托,每次说几句就开始大喊大叫。不过我们也得到了想要的东西。”
      公子略觉安心,他知道这种手段对人不会有什么伤害。堂兄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他很厌恶这种神情,索性闭上眼。堂兄叹了口气,正要继续说,突然听到林子里一阵骚动,有些愠怒,又不想失了风度,只得轻轻咳嗽几声,自言自语道:“这些下人真不晓事,一点点小事都做不好。”刚说完,从身后大树上落下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来到堂兄的背后,伸手在他的脑后轻轻一点,堂兄顿时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就昏了过去。
      公子闭着眼,突然听到面前噗通一声,睁眼再看,堂兄已经歪倒在一边。还没来得及惊讶,这时堂兄的背后闪出一个瘦小的老者,公子这才看清,原来是一直和自己保持联络的族中长老。
      长老抱拳施礼道:“少主勿惊,我等打探到您的堂兄突然有大动作,又听说魏王仙逝,就知道他们一定是要对付少主,就在几处要道安下哨探,探明他们要在这里伏击少主。只是来的路上遇到乱兵,有些迟误,所幸少主无恙。我等无能,请少主降罪!”说完单膝跪下,等待发落。
      公子,也就是白涂少主,上前搀起长老,只问一句:“其他人你们怎么对付的?”
      “少主放心,都踏实睡着呢,无一死伤。”
      少主点点头,看了一眼地上的堂兄,不由得叹了口气,伸手摸出神玉,放到堂兄的面前。长老不解:“少主,这等宝物······”
      “不过是一块石头,知四季节令的石头,留给他,算是断了我们的关系,从此我们弃白色之别,恢复涂山本姓,继续我们要做的事。”
      密林里的人都随少主车驾散去,地上的禹王神玉依旧泛出隐隐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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