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霄梨白》陆成蹊

6、药石罔救

　　“宋沉，”程梨说着，从脖子上扯下随身佩戴的玉葫芦吊坠，连同一幅刚画好墨迹还未干涸的地图一同递给他，“这是雪山谷的地图，你派人按照这上面的路线，去找到我师父，将我的玉葫芦给他看，让他速来一趟，我学艺不精，但若是我师父在这，说不定可以救岚岚。”

　　宋沉一脸肃容，接过玉葫芦和地图，点了点头，“我亲自去。”随即，扭头就走。

　　“哎——”程梨叫住他，“切记，五日后务必赶回，这是我能做到的极限了……”程梨的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一起，青筋在白皙的手背的显得格外分明，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使了多大的力气。
　　宋沉不敢耽搁，牵马出来跨上就跑，一路飞奔，夜里也丝毫不敢休息。

　　另一边，程梨去附近的中药铺看了一圈，买了必须的中药回来，可还差一味芝钱草。

　　程梨又到别的药铺里问了问，都没有这一味药，只因为此药生长在峭壁，常人极难采摘。无奈下她只好先回去，刚走到程家门口就听见背后有人叫她。

　　她回头一看，是穆晋珩，“穆三少爷？”

　　穆晋珩一挑眉，“叫什么穆三少爷，听起来多生疏，咱们都那么熟了。”

　　呦，这穆家三少爷还是个自来熟。
　　程梨心想。

　　“请问您有何贵干呀？”
　　穆晋珩默默凑过来，“刚才我给我娘买药，正好在你后面，听见你要买芝钱草，赶紧马不停蹄地跑过来了。”他冲程梨挤挤眼睛，“要不要我带你去采来？”

　　程梨微微斜眼，看着他背在后面的手里拿着的冰糖葫芦，露出不信的表情，“你……真的是马不停蹄地跑过来？”

　　被拆穿的穆晋珩：“嘿嘿嘿嘿……”
　　他尴尬地笑了两声，将冰糖葫芦拿到面前，咬掉半颗山楂，含糊不清地说：“这冰糖葫芦，可是我最喜欢吃的东西了，又酸又甜。你在山上长大，肯定没尝过吧。”他把另一只手伸出来，将牛皮纸包住的冰糖葫芦递给她，“我买了两根，本来打算自己吃的。算了，给你一根吧。”

　　程梨伸手接过了，张嘴咬了一口，果然酸酸甜甜的，滋味不错。

　　穆晋珩表面上看起来是个吊儿郎当的小少爷，可实际上他的功夫确实很不错，当即带着程梨去了西山，采到了生长在峭壁上的芝钱草。

　　程梨回去后立马开始调配中药，一刻也不停歇地守着药炉子，连觉也不睡，眼睛熬地通红，还在坚持着。
　　程岚的身体眼见得有了些许起色，但是，如果五日里白祁神君没能赶来，程岚必死无疑。程梨也不确定白祁神君在这就一定有事成的把握，但这却是一线生机。

　　宋沉找着地方之后，拿出玉葫芦表明了来意，不敢耽误分毫时间，抓着白祁就赶忙往外走，弄得白祁纤尘不染的白袍都染上了黑印，他死皱着眉盯着那块，叹了口气，默默告诫自己，算了，看在小梨子的面子上忍着，不生气，不生气，凡人很脆弱，一巴掌就会被拍死。

　　程岚终究没有撑到最后，她像一片飘零的树叶，永久地归于大地。

　　宋沉迈进程家大门的那一刹那，脑海中一片空白，他听见耳边有风呼呼咆哮的声音，喉间仿佛涌起一股血，视线逐渐变得模糊。程岚的面容不断在他眼前闪过，时而如春日娇花般明艳，时而如早秋雾霭般柔和，而后全都消散不见，大门在他面前摇摇欲坠，他强撑着一口气冲了进去。

　　程梨伏在床前已经哭红了眼，看见师父白祁神君的一瞬间所有情绪都爆发了。出谷后满心欢喜的回家，却惊闻变故，少年心性还未坚韧就被迫面对许多事情。一时间，委屈、难过、悲伤交织在一起，喷薄成汹涌的眼泪，一股脑地蹭在师父不怎么平整的白袍上。

　　窗外，微风吹来片片细雨，梨树盛开的白花稀稀落落。

　　宋沉怔怔地望着已经没了生息的程岚，心痛得让他浑身发抖，带着莫大的悲伤，和难以言喻的痛楚。

　　穆晋珩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他扶起几乎滑坐到地上的宋沉，“程岚走之前说，她给你留了一封信，就在你们小时候经常玩儿的树下。”

　　信已经泛黄，放置在一个檀木盒中。

　　展开信，一字一句读下去，宋沉的手指开始颤抖，心头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堵得他喘不过来气。

　　宋沉和程岚一同长大，可后来却因为身份的差距有所疏远。实际上是宋沉觉得自己配不上小姐，自明白自己心意的那刻起就死死地压抑着，不让外人看出一点端倪。

　　宋沉悲痛欲绝，他的心头都是酸的。那些始终谨小慎微不敢说出口的话，在信里，程岚替他说了出来。
　　屋檐下的桐铃发出细碎的声响，犹如雾霭寺钟。宋沉瘫坐在梨树下，片片花瓣落下来，归于尘雾中。

　　另一边，程梨拽着白祁神君的衣角，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她想起自己在雪山谷的十八年，因为身体原因不能出谷，虽然有个时而安静时而暴躁的师父陪着，但是还是觉得寂寞。以前每年父亲都会带着妹妹来探望她，和妹妹在一起玩耍，是她为数不多的快乐时光。

　　她扬起脸，目光里满是期待，“师父，你还能救救岚岚吗？”

　　白祁神君拖着被程梨拽住的衣角，艰难地移动，探了探程岚的脉，摇摇头。难得的有耐心，没有嫌弃他的蠢徒弟。

　　他拍了拍程梨的脑袋，温声道：“小梨子，天道轮回，万物都有既定的缘法，看开些。”

　　白祁神君默默把她拉起来，走出了屋子，想让她自己静一静。穆晋珩跟着他出来，顺手关上了门。

　　白祁神君和穆晋珩一前一后走了出来，白祁神君伸手随意一挥，一道白光闪过，转眼间，两人身处一处寂静无人之境。

　　两人对视片刻，而后相视一笑，仿佛一切话语都不必说出口变已明了心意。

　　“老友，万年不见，可还安好？”穆晋珩看着眼前一身白衣万年不变的白祁，率先开口。

　　“怎会不好？晋珩神君大人您多能耐啊，连魔尊都被你封了，六界相安无事，其乐融融。”白祁嘴角一挑，摊了一下手，然后话语却不是那么友好。
　　穆晋珩笑了，不同于往日纨绔公子哥的形象，此刻的他周身萦绕着一种淡然缥缈的气质，好似随身都可乘云而去一样。

　　白祁抬手就是一拳，穆晋珩一个踉跄后退了几步，“喂！你这凡人躯体也太弱了吧！”白祁嘲讽道。

　　穆晋珩站定，揉了揉被他打的地方，“哎呦，还不是睡得太久了，骨头都变酸了。”

　　白祁皱眉，“你说你睡了都快万年，这回可睡够了吧？”

　　穆晋珩凑过去勾着他肩膀，“哈哈哈，你不就是想抱怨我苏醒后第一个找的不是你？老友，我本打算先看一眼小梨树过地怎么样，然后马上就去雪山谷的，谁知缘分非要让我们在这种场合下相遇。”他大力地拍了拍白祁的肩，本已不甚白净的衣服上更是被拍出了几条褶皱。

　　白祁动作迅速地将他推开，“你给我起开！”

　　“你苏醒之后第一件事居然就是去找小梨树！你心里还有我这个朋友吗！你还知道去看看我吗！”

　　穆晋珩觑了一眼他，“小梨树可是我的小媳妇，你这种到天地毁灭都不会有对象的人是不会懂的。”

　　白祁：“呵～要不是我，你以为你还能找着你媳妇？”

　　穆晋珩脸上挂起讨好的笑容，又凑过来跟他勾肩搭背，“是是是，多谢白祁神君相助！唉，不过可惜，我只赶上她在人界的最后一世。”

　　“你可惜个鬼啊！她这一世完结之后就能重塑神骨，回归神界了，你心里偷着乐呢吧！”

　　“晋珩，程梨前八世虽有劫难，但都是自己经历。唯有这一世，她从出生时就是已死之身，我不得不出手，不知道对她以后会否有影响？”

　　穆晋珩摇了摇头：“九世劫难，总不可能第九世是生而即死？应该不会有问题的。她这一世的劫难本该是什么？”

　　白祁缓缓开口：“寡亲缘，失父失母失手足。”

　　穆晋珩想了想程岚已死，略一沉吟，“那她的劫难可算是过了？”

　　“劫难是过了没错，但尘世历练还需继续，方可圆满。”

　　“我沉睡了这么久，也是时候活动活动筋骨了，接下来我就停留在人界陪她游历一番哈哈！”穆晋珩笑得眉眼弯弯。

　　白祁摆摆手，“行了行了，看见你俩我牙都酸。等会我回雪山谷了，以后我还是待在那里，不在神界，你要是想我了就去那找我。”

　　穆晋珩展开双臂，狠狠拥抱了他一下，“多谢你。”

　　白祁神君不知嘟囔了句什么，虽然面带嫌弃，但眼底是止不住的怀念。
　　再一挥手，又是一道白光忽地一闪，两人已然回到了程家院内。白祁神君又好生安慰了一番程梨，嘱咐她在此间好好生活，道别之后便又回了雪山谷，继续研究他那一堆乱七八糟的术法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