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霄梨白》陆成蹊

5、旧事

　　宋沉眼睛一眯，负手背对着月光往里走，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给人满满的压迫感，一字一顿道：“穆三少爷，我倒想问问你，三更半夜你跑到我程家小姐闺房做什么？还有陈姑娘，你究竟是什么人？你们想干什么？”

　　“阿沉，你来啦。”程岚冲着他笑了笑，“你别急，这是我姐姐。”说着，转头看向程梨“姐姐……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话一出，三个人面面相觑。

　　还是宋沉最先发话，“我们去前厅说，让小姐休息。”他走到床前，帮程岚把被子盖好，动作温柔又隐忍。
　　宋沉把两人带到了前厅，没有唤下人，自己默默地点了灯，屋子里瞬时灯火通明。三个人静静坐着。穆晋珩眼观鼻，鼻观口，见那两人不置一言，也默默地降低存在感。

　　“宋沉，我……”

　　程梨话没说完就被宋沉打断，“陈姑娘？或许我应该叫您大小姐？我自幼在程家长大，居然不知道程家独女什么时候成了双生姐妹？”宋沉冷笑一声，“不过您做得也没错，现在东临城谁不觉得是我宋沉要侵占了程家？”

　　宋沉平静的面容上似有痛苦之色，“可我从来没有过异心，老爷待我如亲子，我只想好好守护着小姐！我知道她时日无多了……”

　　程梨瞧见妹妹的态度，对宋沉分明是依赖的，心里就明白是自己误会了。她深吸了一口气，“宋沉，在没了解情况之前听信了街头传言，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

　　穆晋珩觉得气氛有些僵硬，想缓和一下，于是故意挑起话题，他转头问程梨，“哎，为什么你爹从来没有提起过你？那你这么多年都在哪呢？”

　　十八年前，程梨程岚姐妹俩降生的那个夜晚电闪雷鸣，大雨倾盆，仿佛预示着这一夜并不会顺利。

　　因为是一胎双生，程夫人生产困难，虽然程老爷重金请来名医，但天不遂人愿，程夫人还是难产去世了。
　　留下的一双女儿，小女儿气息微弱，大夫说以后细心照料着，也能安稳无事。但是大女儿甫一出生就失去了呼吸，大夫连连摇头，说已经没救了。
　　程老爷陷入了绝望，爱妻已离他而去，他实在不想再失去妻子拼死为他生下的女儿。

　　就在程老爷近乎崩溃的时刻，他突然想起来程家先祖们传下来的有一个宝贝。外面还在下着瓢泼大雨，他不管不顾地跑了出去，任凭豆大的雨点砸在自己身上，狼狈极了。

　　程老爷冲进了程家祠堂，随意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小心翼翼从箱子里拿出一个琉璃宝盖的铜匣。

　　那并非是一个普通的铜匣，铜匣底部有细细密密雕刻精美的暗纹，看上去就像是一种古老的文字，上面还有一层细细的铜绿，这匣子年份应该不浅。盖子是用琉璃制成的，暗黄色半透明琉璃宝盖下，可以看出其中固定着一个什么东西，但是盖子却打不开！

　　小时候犯了错被罚跪祠堂时，他曾经见过这个匣子，可是怎么也打不开它，因为盖子是封死的。虽然好奇，但是他不敢摔碎看看里面究竟是什么。

　　后来长大了，他爹才告诉他是怎么回事。据说程家先祖曾经救过一位仙人，那仙人为了表达谢意，给了程家先祖这个铜匣，并告诉他生死关头摔碎铜匣，可以挽回一命。

　　程老爷活了小半辈子一直没见过什么神魔鬼怪，对这样的故事是将信将疑，可是如今实在没有办法，他想救自己的女儿，尽管知道希望渺茫，可还是想试一试。

　　他抱着心头那一丁点的渴盼，摔碎了琉璃盖。

　　闸子中静静躺着一块玉佩，通体碧绿，触之冰凉透骨。程老爷一愣，随即又一笑，果然，指望一块玉佩，还不如再访名医。

　　就在他这一愣神之间，那碧玉佩腾空升了起来，通体散发出温和的光芒，好一会儿绿光消散，凭空出现了一个白袍白发的仙人。

　　程老爷大惊大喜，连忙俯身叩拜，求仙人救女儿一命。

　　后来，仙人将孩子带走了，并允许程老爷每年来看望一次，但是有一个要求，不得泄露此事，并且也不得让外人知晓他还有一个大女儿。

　　程老爷自是连连答应，因此他把这个秘密一直瞒了下去。

　　仙人走时，给程老爷留下一幅地图，每年只在四月显现一次，指引着他去雪山谷探望女儿，平常时候，那地图上面什么都没有，就完全是一张白纸。

　　此后每年的四月，程老爷都会带着小女儿程岚前往雪山谷，一家人只有这么一个月的时间可以团聚。

　　程梨拜了仙人为师，日复一日地生活在雪山谷，只有苍茫的大雪和神神叨叨的师父与之为伴，终于到了十八岁这一年，师父告诉她说体内的浊气全部净化，出生时的不足之症也彻底根治，可以出谷回家了。

　　两年没来雪山谷的父亲和妹妹让程梨担忧不已，得知可以出谷了，她迅速收拾好了行装，从师父那又顺走了不少银两，日夜兼程，一路走一路询问，匆忙地赶到了东临城，哪知却得到父亲去世的噩耗。

　　程梨焦灼万分，然而程家的守卫根本连程岚都没见过，压根不让她进，她在市井街坊中又听到了许多传言，无奈之下只得逼着自己冷静，情急之中想出了这么个法子混进了自己家。

　　宋沉听她讲完，已信了八分，只是依旧阴沉着脸，与平日里温和的模样相去甚远。他暗地里瞥了一眼穆晋珩，心想这人怎么还在这，别人的家事他反倒打听的津津有味，但是这货是跟程梨一块来的，又不好赶他出去。

　　宋沉默不作声，不知在想什么，好半晌才开口，“陈……大小姐既然回来了，明日让下人收拾一下，搬到小姐隔壁的屋子吧。其他事我们明日再说。”顿了顿，又转头看向穆晋珩，“穆三少爷……您，自便。”说罢，率先跨出了屋子，一步不回头地走了。

　　程老爷被葬在了西山上，那里风景秀丽，是宋沉精挑细选的风水宝地。

　　程梨和宋沉到的时候，意外地发现那里有一个人很眼熟。

　　“穆晋珩？你怎么来了？”程梨惊讶道。

　　那人转过身来，一看是程梨，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嘿嘿，我来探望一下程叔。”

　　宋沉见是他，有些不悦，轻哼了一声，恰巧被耳尖的穆晋珩听到。

　　“喂喂喂，宋管事，您别一见着我就黑脸啊，不想让我二哥娶程岚的是我娘，又不是我。”后面一句，穆晋珩小声嘀咕着。

　　“我早看出来了贵府没有结亲的打算，贵府如今成了官家，比起之前是发达了，可是我们程家也不打算高攀！”宋沉语气里带着明显的讽刺。
　　程梨疑惑了，问向宋沉：“那你之前还让我假扮岚岚去参加穆夫人办的那个宴会干嘛？”

　　“外面的人都说小姐是个病秧子，病秧子配不上他们穆家功名赫赫的二少爷，我听不得外人如此诋毁小姐。我知道最终穆家一定会退亲，但是我宁愿他们是看不上程家如今没有他们显赫，而不是嫌弃小姐身子不好。”

　　穆晋珩沉默了，偷眼悄悄瞟了一下宋沉，慢慢磨蹭到程梨旁边，酝酿了一下才开口说：“那个什么，我知道我娘年纪大了喜欢胡乱攀比，我跟我二哥都觉得程岚小姐挺好的，真的。”

　　宋沉：“哼。”

　　穆晋珩摸了摸鼻子，看向程梨，“哎，你妹妹的病怎么样啊？还治得好吗？”

　　这句话有点刺激了程梨的神经，程梨默默瞪了他一眼，不想理他。

　　再次回到程家大宅，已经是中午了，程梨去了东边院子看望程岚。
　　许是见到姐姐，比较开心，程岚的精神较之以前好了许多，今天甚至还能下地走动了。

　　程梨来的时候看见她正在长廊下坐着。

　　赶紧跑过去揽住她，“岚岚，我们进屋吧，不要在外面吹风了。”

　　程岚微微一笑，脸色依旧是苍白的，“姐姐，没关系，你陪我在这坐一会儿吧，我好久都没出来透透气了。”

　　“姐姐，你不要怪我这两年没有去看你，爹爹走了之后那张地图失效了，每年路线都不一样，我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程岚的语气很轻柔，但是也很虚弱，有一股病气。

　　程梨拉着她的手，阳光下她的手冰凉的，“岚岚，我怎么可能怪你呢。师父当年将地图给爹时，下了符咒，只有爹能打开。都是我不好，我如果能早点出谷，就不会让你一个人面对那些事了……”

　　“我自己的身体是个什么情况我心里都明白，姐姐，还能再见你一面真好。”

　　“岚岚，你别说这种话！你忘了姐姐这么多年在雪山谷跟着师父学了不少医术吗？外面的庸医最会骗人了。”说着，程梨紧紧搂住程岚，“你好好地坚持下去，姐姐会想到法子救好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