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霄梨白》陆成蹊

10、幻境

　　程梨站定之后，闭上双眼，口中默念灵咒，左手缓缓拖起虚影，另一只手食指和中指并拢，径直指向虚影，源源不断的灵气流出，注入到虚影体内，瞬间，那团虚影猛地膨胀起来，甚至比原来大了好几倍。程梨手指发力，一刻不敢停歇。

　　穆晋珩在屋外早已察觉到了异样，只觉得周遭的空气开始不自然地流动起来。

　　这时，程梨暗暗觉得有些力不从心，但越发用力，一刻不停。

　　穆晋珩偷偷开了窗子查看屋子里的景象。他看到程梨脸色有些发白，藏在袖子里的右手微动，偷偷捏了个决扔了进去。

　　程梨忽然觉得压力一松，再定睛一瞧，眼前的场景陡然一变，显然是入了幻境。她身处郭员外府上的大堂之中，然而里面的人却看不见她。

　　一名身穿锦袍，衣着华贵的男子正激动地冲着堂上之人大喊：“娘！我回来了！”

　　堂上坐着的正是郭员外的母亲，她颤巍巍地站起来，神情满是激动，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她抛开拐棍，一步一步走向自己的小儿子，伸出双手，抚上男子的面颊。“是青松……真的是青松！你可终于回来了，娘等你等了好久……”

　　母子相见，四目相对，千言万语蕴藏在心中，不知如何吐出。

　　旁边是郭员外夫妻俩，郭员外含笑注视着母亲和弟弟，用力地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大哥！”“哎！青松啊，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郭夫人在一旁拿着绢帕揩拭眼泪，上前去扶住老太太，“娘，快别激动，别激动啊，小心身子，咱去那边坐下说。”

　　郭青松拉着旁边的人，说：“娘，这是儿子的媳妇和女儿。”

　　“奶奶！”小姑娘脆生生地喊着。

　　“好！好！”老太太笑容满面，亲亲热热地把小姑娘揽进怀里。

　　程梨讶异，这是怎么个情景？小念灵居然还幻化出了媳妇和孙女，它的灵气能支撑到底吗？

　　继续看下去，老太太拉着儿子不停地询问这些年他过得好不好。看郭青松的衣着气度，还有妻子女儿的配饰装扮，肯定不是普通人。

　　郭青松开口说道：“娘，儿子过得很好。第一年就考中了进士，如今官至尚书，也算是光宗耀祖了。”

　　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一家人亲亲热热，一派其乐融融。

　　然而下一刻，程梨突然觉得脚下一晃，她抬头，却发现头顶云空和身边景色猛然变化，时而拉长扭曲，时而破裂成万千碎片，变幻莫测。

　　程梨心道不好，幻境出了问题，不过没一瞬就又稳定了下来。然而再定睛一瞧，大堂中间什么都没有了，郭青松一家，还有郭员外夫妻俩，全都不见了踪影。只有一个小姑娘趴在老太太腿上呜呜的哭。

　　这时候程梨已经发现不对劲了，那小姑娘可不就是念灵，之前一直是一团虚影的模样，如今被程梨渡了大量灵气，居然幻化成形了。

　　但是现在这情景是怎么一回事？

　　程梨连忙走上前去，又顿住了，站在一边默默地看。

　　念灵满脸是泪，哽咽道：“对不起奶奶！都怪我没用！”

　　老太太替她擦了擦脸上的泪，面容慈祥，“不管怎样都谢谢你，孩子，其实我早就知道那是假的。”

　　念灵呆了呆，不可置信，“您……那您怎么知道的？”

　　老太太淡淡地笑了笑，“我怎会不知呢。小儿青松十七岁那年离开家进京赶考，生了一场大病，回家的路上人就没了，再也不可能回来了。”

　　念灵听得悲切，喃喃道：“原来……是这样……”突然，她又抬起头，眼睛亮亮地看着老太太，“奶奶！我去冥界找他的转世！奶奶你相信我，你们一定可以再见面的！”

　　老太太摸了摸小姑娘的头，“不用了，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谁也替代不了。他的转世即便是他，但也已经不是他了。”

　　念灵有些不明白，懵懵懂懂地看着她。

　　程梨发现小念灵的灵气流失严重，
　　忙上前去握住她的手，渡入自己的灵气。

　　她揽着小念灵，对老太太说：“奶奶，您不要再伤心了，您看郭员外和郭夫人对您多孝顺啊，您的两个孙子也都多有出息，同时考取了功名。一家人和和美美在一起最幸福了，您的小儿子知道了也会高兴了。”

　　老太太默了默，点点头，“丫头，你说的没错，我一直以来……只是不敢接受而已……青柏孝顺，我不能让他再操心了。”

　　老太太摸了摸小念灵的小脸，擦掉她眼角的泪珠，笑了，“好孩子，谢谢你。”

　　小念灵的身影从下到上开始变的透明，慢慢地像风沙一样一点一点的散去。

　　程梨伸手去抓，去穿透了她的身体，她看了看自己的手，愣住了，小念灵冲她挥了挥手，“谢谢你，姐姐。”

　　老太太的执念已散，那因念力而生的小念灵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程梨明白，小念灵活着的意义就是想让老太太见一见心心念念的小儿子，而现在老太太的执念消散，小念灵的愿望也达成了，这是比她活着更重要的事情。然而让她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小念灵消失，还是很难过、不舍。

　　幻境陡然瓦解，程梨叹了口气，知道小念灵已经彻底不存在了。

　　周遭的一切瞬间变幻回之前的模样，程梨站在床边，看着老太太好像快醒了，她打开门，唤了个小厮来去把郭员外夫妻俩叫来了。

　　穆晋珩见她脸色苍白，面无血色，有些担心，程梨忽然感觉头有些晕，身形晃了一下，穆晋珩连忙扶住她，将她带到椅子上坐下，“你没事吧？”

　　程梨闭了闭眼睛，“没事，我等会回去休息一下就好了。”

　　匆忙的脚步声响起，郭员外夫妇立刻赶了过来。
　　“程大夫，怎么样了？”郭员外一脸焦急，夹杂着期待。

　　程梨开口道：“已经没事了，老太太一会儿就能醒。”

　　郭员外往床上看去，这时，老太太缓缓睁开眼睛，郭员外一喜，跪在床边，抓住老太太的手，“娘！您醒了！”

　　老太太的眼神迷茫了片刻，随即转向清明，不似先前似疯似痴的模样。她复又闭上眼睛，种种画面在脑中迅速掠过，再次睁开眼睛，定定看着郭员外，想说话，却又顿住了，化为一声叹息。

　　老太太用力想要坐起来，郭夫人连忙上前托住她上半身，老太太侧着身子对程梨道：“姑娘，谢谢。”

　　程梨淡淡地笑了笑，“老太太忧思过重乃至伤了身体，今后要好好修养，安定心神，如若再有哪里不舒服，尽管来找我。”

　　郭员外对程梨十分感激，“哎呀，程大夫，这些年我母亲一直精神不济，前几日越发严重，这回真是多亏了您啊。”郭员外面带笑容，不似前几日的愁容，对着程梨拱拱手，“郭某感激不尽，”他挥挥手让小厮过来，指着托盘说道：“这是一点心意，您请收下。”

　　程梨见着比约定的多出许多的诊金，眼睛霎时亮了一下，脸上笑开了花，连刚刚虚弱的状态都好像好转了不少，嘴上的客套话一句不落下，半推半就地收了诊金就告辞了。

　　郭员外和郭夫人两个人都是欣喜万分，老夫人拉着儿子和儿媳的手，感慨不已。

　　“青柏，娘见着你弟弟，你弟弟中了进士，还做了大官，有了妻女，娘很开心。”

　　郭员外讶异，“娘？您怎么还……”

　　老太太拍了拍他的手，“娘知道，青松不在了，都二十年了。他肯定投胎转世了，他那么爱读书的人，下一世不要再出意外肯定是大官。”

　　郭夫人安慰道：“娘，您还有我们啊。”

　　老太太笑呵呵的，面目慈祥，“对，你们都是好孩子，青柏，这么些年辛苦你了。”

　　“娘，您这是什么话，我们孝敬您是应该的。哦对了，祁儿今天考试，现在还在书院，等他下学了让他过来，您最疼他了，他要是见着您好了，一定高兴坏了。”

　　“对对！祁儿是个好孩子，聪明，读书又好，来年下场一定能考取个好功名！”

　　郭夫人道：“娘，您放宽了心，以后安安心心的，不要想太多，咱们一家和和美美的，比什么都好。”

　　老太太凝视着两人，眼角落下泪来，满脸是欣慰，但又蕴含着说不出的怀念。

　　那边，程梨刚走出郭府，突然手抵胸口，没有了刚才的喜色，眉目紧皱，神色有些痛苦。

　　“程梨你怎么了！”穆晋珩赶紧小心翼翼地扶住她，暗道一声不好，在心里暗自自责，埋怨自己竟然忽略了她灵气流失这件事。

　　程梨低着头，脸色发白，“我没多大事，我们快回去吧。”

　　穆晋珩手收紧，左手托腰，右手扶肩，把她的大部分重量压在自己身上，带着她快步往回赶。

　　同时，他的右手变暖，缓缓如涓涓细流般为程梨输送灵气，没有让她发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