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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一个晚上真长。梅碗碗喘着粗气瞪大眼睛听着窗外风声如同鬼哭,抬手试探着摸嘴唇,诡谲的酥麻从后脑顺着脊背,闪电般一路流窜全身。终于天色渐明,人声走动声日复一日地响起来。她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将衣裳原封不动地穿好,没精打采晃晃悠悠地打算去值房里头喝口热汤,连带顺一顺心肠。行至半路被人拦在中间,抬头看,是皇上身边的息琴姑姑。
      息琴姑姑是旗人,细眼睛容长脸面,看人时颇有些不怒自威的神色,人也瘦瘦高高的,向人面前一立,梅碗碗就一缩。“皇上龙颜不悦,小谭公公走不开,特叫了奴才来寻姑娘。”
      非是不情愿,她不知如今见了皇上该怎么办——是哭?是笑?还是装作什么事都不知道?
      梅碗碗如锯了嘴子的葫芦一般,被连拉带扯的拽到养心殿门口。宫女太监全给赶了出去,站在殿外丝毫声响不闻。她哭丧着脸看看息琴姑姑,杀鸡抹脖地向身后宫女使眼色。里间皇上清一声嗓子,分明是躲不过了。
      “哎呦!”她痛得闷哼一声,幸而地毯厚实,身上摔的不太狠,只是脚踝剧痛。她进门时恍恍惚惚,兴许是哪只脚今日踩的不吉利。
      梅碗碗挣扎着站起来,崴伤的左脚不能触地,一瘸一拐地挑开里间的帘子:“参见皇上。”
      好半日皇帝没有叫起,她不敢抬头更不敢动。约末一盏茶功夫,明黄的懿旨摔在膝边。
      “你自己看看。”
      梅碗碗不明就里地捧起来细看,太晦涩的词句一知半解,只有一句“……以充掖庭。朕选秀女,唯尊祖制……”
      皇帝,要选秀女了。
      她努力将重心转移到能吃住劲的右腿,教他看出异样。“这是怎么了?”皇帝的声音陡然高了八度,连声地叫传太医。
      伤处迅速地肿胀起来,太医说是跌跤时扭得狠了伤及筋骨。梅碗碗哭得满脸是泪,发脾气不许人碰,皇帝一时扯了帕子替她揩脸,一时亲自倒了茶来给她喝,东暖阁成了锅上蚂蚁团团乱转的热窑。太医捉不住她的脚无从下手,只能求助地看着皇帝。“婉婉,看着朕。”他拨开碗碗额头汗湿的头发,捧着她脸颊,强迫那双流泪的眸子正对自己。
      似乎有效。皇帝迟疑一下调整了姿势,将她肩膀揽在怀里,像母亲拍哄婴儿,附在耳边低低地哼唱。他唱的是什么梅碗碗从未听过,只觉得婉转缠绵很是受用,不由得止了哭凝神细听,这里太医会意骨头便接上了。
      皇帝挑挑眉毛,太医便静悄悄地退了出去。
      “婉婉,”皇上一下一下顺着她的长发,“朕昨夜唐突,是朕的过错。”
      梅碗碗赌气给他一个后背。
      “婉婉你可知,什么是男女之事?医书上说女子受孕,切戒交.媾。少女尚未嫁人,所以不知其中关窍,故女子有孕恐动欲念,皆因此事妙不可言。”他循循善诱,“朕也是人,有七情六欲。你从前与朕叽叽喳喳,朕从未嫌过聒噪。秋围之后一想你围着老五转,心里就窜起来无名火。昨夜朕情难自抑,忍不住就……把你吓着了。婉婉,婉婉,你若是宽恕了朕,就说句话,好不好?”他把她转回来,她的脸埋在手里,可怜堂堂天子一国之君,低声下气地哄一位小侍直。
      他放柔了声音说话极是好听,一字一句缠绵入耳,徐缓抓挠,只觉心尖子狂跳,又甜又酸。
      梅碗碗不知该说什么,索性没有睁开眼睛。皇上似乎在和她道歉,其实她早就不生气了,只是抹不开面。
      “朕宁愿你在这里跟朕赌气哭闹,也不愿看你学人家说冠冕堂皇的大话。”
      手脚无措的碗碗立志学鸵鸟,寻了个空挡把脸一把扎了下去。冰凉又有点硬,好像是皇上佩的穿米珠香囊。脸颊埋在微凉的衣料里,皇帝却沉沉地笑了起来。“罢了,你这孩子心事全写在脸上,朕不难为你。今日召你来,原是有要事说。”指了指桌上墨迹淋漓的圣旨。“选秀乃是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太后也有所属意。”
      梅碗碗虽是平日里糊涂的时候多明白的时候少,但该明白的时候总能明白过来。
      “皇上您是在问我的意思?”她发现与皇上坐得太靠近了些,便悄悄向外挪半个屁股。
      “梅碗碗不才,略懂些岐黄之术。忠君爱国之心不变,得以进宫侍奉皇上已是恩典,不敢置喙。”王公大臣跟皇上说话讲究拿腔拿调,在一旁听的久也学了个十成十。
      皇帝素来讨厌她这么说话,眉毛都卷在一起:“你这是为公还是为私呢?”
      梅碗碗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
      “不知道?还是装傻?”皇帝一寸一寸凑过来,饶有兴趣点点自己的嘴唇,“喜欢吗?”
      梅碗碗的小脑袋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又像拨浪鼓似的摇啊摇。
      “以后想什么便同朕说什么,莫同他们学故弄玄虚那一套。朕,喜欢听真话。”   
      她还是那个样儿,低着脑袋,有时看起来傻愣愣的。皇帝又气又好笑,真想敲一敲,听听那小脑壳里除了浆糊还有些什么筋头巴脑古怪东西。
      “喂。”他扯了下碗碗的衣裳。
      “嗯?”她刚回神儿。
      “脚还疼不疼?”
      “不疼了。”
      “胡说呢么。”他戳她的脑门子,神情愉悦,“让人把你东西收拾收拾送过来,以后不用回后头去,就在后殿里睡。”
      “哎呀不行!”她大吃一惊,若不是脚疼碍事,当时就要跳起来,“臣怎么能睡养心殿里呢!太后娘娘还不得拿刀宰了我呀!”
      “这是什么话?”他覷着眼,看她惊燥不安的模样觉得很有趣,“朕且来问你,你睡后头偏房,夜里冷不冷?”
      “冷倒是冷,不过……”
      “女孩儿家哪能像男人天天挨冻,养心殿被褥又轻又软。如今天儿冷了,睡在暖阁里,若是上差迟起些也不打紧,横竖有朕遮掩呢。”他理直气壮且振振有词,“往后入了冬,夜里头烧炭,保不齐坏心眼的小太监就偷换成冒黑烟迸火星的下等货色。别这么怕东怕西的,朕才怕那些没眼珠子的下贱人怠慢欺负你。”
      碗碗初开始听着甚觉有道理,难得细想一想品出其中古怪:“这么好的地方,您怎么不让别的怕冷的女孩儿也睡一睡,单叫我一个呢?”
      皇帝故意没叫她知道后宫妃嫔侍寝的规矩,板起脸来佯怒训斥道:“这是什么话?梅婉婉你好大胆子,朕看你是要抗旨不遵喽!”
      小谭公公在外头咳嗽一声,皇帝顿了顿,手在她洁白润泽的耳垂上一捻,道:“叫小谭子带你回去收拾东西。若抗旨不遵,三天不许吃饭。”
      其实昨儿晚上她心里憋着事儿不得抒解,方才一通哭闹,话说开明了心意,皇上似乎对她有那么些意思,自己却不清不楚,十分为难。来京城时间也不短了,是时候回蜀南看一看师父。师父年纪愈来愈大,若能攒下银子给师父在京城买一套宅子住,师徒二人就好彼此照应。
      梅碗碗沉默地把衣裳裙钗一件件收起来打进包袱,手从箱底抓出一朵宫花,定着眼睛瞧。
      那个人的眼睛和他有八成像。是该骂他没义气吗?最近都不怎么进宫,更不用说踏青打马钓螃蟹,系在他身上的心也随风去了,飘飘摇摇;又像踏在水淹浮船上,进退不得。她仍旧把那只黄色绒花扔回箱底。
      小谭公公充满耐心地等了她许久:“奴才瞅着姑娘劳心劳力地竟像是清减了,赶明儿奴才出宫给姑娘带外头烤的小乳鸽补补身子,嘿呦那肉叫一个脆香酥软!宫里头最好的膳房也烤不出来!”
      梅碗碗兀自低着头行路,不搭理那千金难买的烤乳鸽,口中幽幽地念了一声佛,自言自语道:“唉,不行,不行。”
      谭公公看着新鲜,偷偷向皇帝一五一十学舌,皇帝正把玩新得的和田玉佛手,拿在手里顺口道:“她要什么你便从她的意,拿不准再来问朕。”
      “奴才瞅着大姑娘倒像是心里有事儿似的,见天儿也不爱笑。”
      皇帝神色一凝,合上眼,过了半刻钟才道:“谭永,你去物色京城里年龄合宜的姑娘,肃亲王太年轻,心性又野,正缺个福晋管教他收收性子。”   “是。”
      “人安置好了吗?”
      “都好了。梅姑娘还没叫传膳,皇上您?”
      “朕亲自去。”皇帝站起来拢拢衣裳,谭公公服侍着穿上鹿皮靴,理了理辫梢金八宝坠角。通身气度容华,真正是凡人莫敢近前。
      “皇上龙马精神。”他跪下来,真心实意地道。
      “起吧。”年轻的帝王笑了一笑,顺手从身上解下一只金银丝火镰荷包递与他道:“好好当差,肃亲王大婚后朕有重赏。”
      谭公公还没来得及谢恩,皇帝已经步出殿门。将近黄昏时分,天上有火烧云,一朵一团霞光灿烂,当临人间盛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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