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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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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梅碗碗死活不愿意再上马。
“皇上您别劝我了,我真的害怕,骑上去这么高跑得这么快……”梅碗碗哭丧着脸还不忘往嘴里送荔枝,“我大胯疼,腿也疼,这一身骨头要散架啦。”
皇帝看着她一口一口吃掉自己面前的几颗荔枝还浑然不知,不觉发笑:“足见你除了医术之外,也没甚高明的地方。”
梅碗碗小脸立刻黑了,一双大眼忿忿地瞪着满桌荔枝壳,皇帝看她这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倒是乐在其中。“朕金口玉言何曾冤枉过你?刘海长了也不知修一修,当真是脑子不甚高明。”一壁说着便张罗请剪子,梅碗碗这会看他举着剪子意兴遄飞的架势也不由得哆嗦一下。
“坐近些,头凑过来。”
皇上的手温热,掌心指节有常年骑射留下的老茧,撩起刘海的时候掠过额头。梅碗碗吸了吸鼻子,如果现在是冬天该多好!外头刮着大北风,缩在暖和的被窝里大吃大嚼,花生瓜子开心果,哼,连皮都不扫。
“皇上我想吃奶饽饽……”
这次皇帝非常少见地没有搭她的话茬。
梅碗碗像个驮碑的王八,伸脖子等了大半天。“那个……皇上剪好了吗?郑太医还等我下午去帮忙呢。”
脖子又酸又痛,皇帝终于颤颤巍巍地开口。
“嗯?!”她一愣。
“你不会怪朕,是吧?”
“怎么能怪罪皇上呢,”她说着从善如流地坐好,“您又何必——”
一声哀嚎贯穿了热河行宫。镜子里的自己,小圆嘴巴小圆鼻子,外加那撮正中豁了个大口子的刘海。
皇帝欲哭无泪地看着照着镜子欲哭无泪的梅碗碗。
最后只能把刘海修齐,头发太短蓬蓬松松打卷儿,将将覆到额头正中,露出双眉间一颗米粒大小胭脂痣。
“别发愁了,多像朕小时候偷溜出宫集市上看见的年画娃娃。”
“这样也好看吗?”她可怜巴巴地仰头看着他,像只小哈巴狗儿。
“嗯,好看。”
碗碗伤心地把镜子扣在墙上,发下宏愿,在刘海恢复原样之前,绝不出门见人,尤其是肃亲王。岂止是说曹操曹操就到,而且这位曹操隔三差五地就要来跑马打猎钓鱼,毫不体恤她这个半秃子的悲伤心情。
“王爷我不想骑马……”碗碗顶着被风吹得乱七八糟的短短刘海,蹲在地上拿树枝划拉土块。
肃亲王硬把她拖上马背,“怕什么,本王带着你。”说着左手牵过缰绳,双腿一夹马肚,马儿立刻轻快地跑起了小碎步。野外的微风混合青草香吹拂在脸上,顿时消去了满心的躁热。
“现在还害怕吗?”低沉的男声从身后传来,梅碗碗心飞快地跳了一下,不安地挪了挪屁股。
“害怕。”她瓮声瓮气地说,“我怕掉下去。”
肃亲王闻言松了缰绳,任凭马儿在草地上踢踢踏踏漫步,懒懒地道:“学骑马哪有不摔的,本王小时候可没少从马背上摔下来。”瞄了眼梅碗碗继续道:“最惨的一次,一人一马在野外被一群狼追。”
“那……”
“狼怕火,幸好当时荷包里装了引火石。”他的语气很轻松,“可惜狼皮燎得焦黑,没用了。”
身前姑娘半日没说话,粗黑发辫梳得端正,插戴的鹅黄绒花在微风中扭扭摆摆。肃亲王到底年轻,不晓得她原与一般女子不同,心下当她是吓着了,正打算好言好语安抚一番,没提防她口齿利落地问出这么一句话。
“野狼的肉好吃吗?”
肃亲王嗓子眼里灌了口大风,噎得半天才吐出两个字。“很腥。”
皇帝自从承德回宫之后成日里脸上总不见个笑模样,一腔邪火全撒给上折子的大臣。下了朝人也郁郁沉沉,梅碗碗再不敢在圣上面前造次,走路都要捏着步子。
“怎的肝火这么旺……”她小小声嘀咕,没成想皇帝耳音灵敏,听了十成十。
邪火总要有个来头。“承礼武艺弓马样样娴熟,你竟讨得巧,认他当师父。”
唔,说的应该是肃亲王。梅碗碗保持低头的姿势没动,慢慢眨了三下眼睛,额前刘海长得长了,盖住正中胭脂痣,愈发显得眉目端秀深丽。
皇帝越想越气,奈何越气偏就越想。望一望灯下可怜兮兮的人儿又心软。来时肚子里攒了许多辛辣挖苦的词儿,这会浑然都忘了。
“你先起来,好好说话。”
梅碗碗跪了半天血气不通右腿发麻,站起来摇摇晃晃,险些一个趔趄摔回原地,皇帝下意识就要去扶,可自己又挂着脸面,那伸出去的手就生生在空中悬了一会。
“皇上我知道您心里有气。”梅碗碗抠着手指头绞尽脑汁地斟酌语句,“肃亲王和皇上是同胞兄弟,皇上关爱亲生手足之情令臣动容。可是臣虽然自打进了宫笨手笨脚的什么都没学会,也并没有谋害肃亲王啊。”
她话说的真切诚恳,大眼睛只敢瞅着座上垂下来一片藕色衣角。暗紫色花纹在灯下泛出一点丝线的亮光,影影绰绰,幽暗不明。
这番情真意切的表决心却收到了反效果。一声闷响,好像是什么东西砸到了她脚边。梅碗碗缩一缩脖子,却没有等来想象中的大发雷霆。
“你是当真没有脑子。想吃什么,想玩什么,”他语气轻缓,“你怎么就不知道找朕要,找朕来讨。”
“皇上您这么日理万机的老找皇上要东西我后来想想觉得不太好……”
“胡说。”皇帝截住话头,欲言又止,停了半刻才道:“站过来些,缩得这么远。一天天魂不守舍的,晚上风凉还穿这么薄的衣裳。在热河跟着老五心都玩散了,还是怪朕剪坏你头发跟朕赌气么?”
他好像和往常不一样,说起话来轻声细语,怪体贴人儿的。“手凉不凉?”
养心殿的地龙早就烧得暖融融,倒是她的心越坠越沉,只知道支支吾吾摇头傻笑。才发现这会跟前伺候的人都给支了出去,四周静得可怕。
方醒过味儿来,她的手还在他手里呢。
奈何皇帝的力气出奇的大,一时连规矩也忘了,红着脸颊两下里拉扯起来。这边手上轻轻一带,她脚下立不住,登时又要撞在脚踏上。
好,很好,现在她的上半个身子都在他手里了。梅碗碗咬牙,后背因为紧张绷得笔直。眼前这个人再和蔼也是皇帝——比任何人都精于杀伐决断。
“你抬头看看朕。”
她战战兢兢地挪动脖子,却不敢抬起眼皮来。这个距离是不是太近了?她的鼻端都能感觉到他温热急促的呼吸,甚至是扑鼻而来的龙涎香气。
心跳如擂鼓。
几千个念头划过脑海,他究竟在干什么为什么看起来这么奇怪……他不会对王爷下手吧毕竟最近每次皇上看到他俩出宫时脸都黑得像锅底……他的手怎么越抓越紧了肩膀被他捏得好疼啊……
“朕哪点待你不好?”
这般欺近了说话,声音低沉惑人得很。只是她没听出话间的幽怨味道来,只顾惊惶地打着哆嗦。
想抱紧她。
想把她在天际飘荡的心抓回来,捂暖了,揉进自己的血肉里。
说不清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这种无中生有奇异的感觉让他诧异,焦灼,寝食难安。犯了错的可怜模样让他哑然失笑,还有发呆时常爱卷衣角,以及得意时不自觉扬起的眉梢。
天知道她有多可爱。他写十个字都错了六个。
可眼前惊惧的模样又让他心里细细碎碎地痛起来。明明是他的……臣子,皇命圣旨亲封的侍直,隔三差五的总和王爷出去算个什么话?老五那个人就这么好?值得她每天笑脸相迎?
他已经很少有这种头脑发昏的时刻了。小巧两片菱花唇瓣,娇嫩饱满,明明什么口脂都未曾点染,却自发地染一抹鲜妍的红。
大脑里有个声音在叫嚣,顾不得什么圣祖规训,娇艳欲滴的口唇要擒在嘴里,缠在舌尖上,教她久久不忘。
贪婪地吞吃着,还不忘把她一寸一分都妥帖地收进怀里。
偏这时长街上响起梆子声,走一段敲三下,伴着太监尖利的嗓音,竟然已经子时了。他一分心手上失了钳制,竟叫她挣脱开来,摇摇晃晃地夺门而出。
那两扇被她撞开的门扇,在夜风里开开阖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