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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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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转眼将近两月过去,按照宫里往年的惯例,每季度头一个月的初一要去太庙祭祖,皇帝在享殿拜祭先祖,一众官员在后殿拜祭功臣。
偏生不巧,皇帝的小妹妹,太后的老女儿固伦睦懿公主时年才九岁,不知怎的感染了风寒,躺在床上发了好几天的高热。太医院所有御医轮班去永和宫照料,梅碗碗听那些太医们说,老太后熬得眼睛都肿了,起先保养得宜的满头乌发也现出丝丝缕缕的银色。
皇帝起先还沉得住气,前朝后宫的事一齐压过便也有些憋不住了。
“明天你随我去享殿祭祀,不必随着他们走,用完膳直接去永和宫。”
梅碗碗很少见到皇帝忧心忡忡的样子,也不由得担心起来。“皇上您早些歇息吧,保重龙体要紧。”献宝似地把一只珊瑚红釉茶盅推到皇上手边,特地择了万福长寿的纹样,“金银花,莲心,薄荷,抓了一大把雨前龙井,”她掰着手指头数,小脸儿不知不觉自豪地扬了起来,“怕皇上您嫌味道差入不了口,臣特意往里扔了两块冰糖!”
“雨前茶叫你这样用,岂不是成了牛饮了?”皇帝似笑非笑地道,手已经把茶盅递到嘴边,“也就是在宫里,他们不敢驳你,便由着性子瞎胡闹。”
“臣哪里是瞎胡闹,臣这叫努力地替皇上分忧哇。”她上前接过空杯塞到旁边宫女手里,继续讨好地凑到皇帝跟前,“昨天您说头疼来着,不如让臣给您按按,松松精神也好歇息。”她每天给皇上把脉,焉能不知他是着急上火。
皇帝本没想理会,眼光却无意之间瞟到她眼下淡淡阴翳。“罢了。” 他撂下笔站起身,长长呼了一口气,命令左右的宫女太监:“更衣。”
小谭子偷偷给她比了个赞扬的手势,两人俱是会心一笑。几个专门伺候洗漱的宫女提着物事离开后,她又小心翼翼地摸进了东暖阁,皇帝正在随安室的架子床上坐着,一见她来,便将手里的书丢在一边。
先是例行的请脉,她掏出腕枕来跪在地上说声请,皇帝的手便伸到眼前来。这些都驾轻就熟,末了要按摩,她却犯了难,这架子床两头围栏,手伸得再长也够不到的。
“怎么还站在那里不动弹。”皇帝已经躺下,声音带着闷闷的慵懒。
“皇上……”她有点犯难,“您这样我够不着。”
“你上来又何妨。”
梅碗碗得了准许,放心大胆地爬了上去。帐帏中熏着淡淡的龙涎香,令人闻之一振,她迅速回忆了一遍重要的穴位,开始在皇帝头上揉捏起来。
她身上有种婴儿的奶香味道,和别处女人身上浓重刻意的熏香不同——闭上眼睛,余下的感官便格外灵敏。柔嫩的指尖在他头上各处游走,精准地触发各处大穴,力道轻柔适中,伴随着酸痛感袭来。
“呼……”皇帝满足地喟叹一声,只想离那好闻的奶香味儿更近些。
梅碗碗目瞪口呆地看着皇帝推开了枕头,非常自然地枕在了她的大腿上。
“皇上……这……”
她尴尬地看着皇帝瘦削的脸庞,扭着身子要走。
“别动,舒服呢。”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含糊不清。
梅碗碗身体僵直地维持着这个姿势,直到皇帝睡熟了,才小心地抽身出来。宫门外早已下了钥匙,甬道上空无一人,她迎着宁静温热的夜风,也打了个发自内心的哈欠。
皇家仪仗果然非同凡响,祭祀程序十分繁琐。梅碗碗亦步亦趋地跟在皇帝身后有样学样,觑着眼瞄见了享殿中都是用白布分隔开一个一个的小格子,有的安放着灵位,有的还是空着。
简直像是过了一百年,终于等到执礼太监一声喊,皇帝才不紧不慢地起身走了出去。
梅碗碗跟在御辇后头走得满头大汗,刚到永和宫门口就闻见冲鼻难闻的药味。公主小小的身体躺在厚厚的被子下面,小脸烧得通红,眼睛紧闭,喘气又急又密。小谭公公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使了个眼色示意出去说话。
“您都瞧清楚了吧?”两人找了个背静地方,小谭子压低了嗓门道:“公主这病啊,邪乎。前几天还好好的,突然就发起热来,怎么也退不下去。”
“御医怎么说?”她也紧张起来,用袖子抹了抹鼻尖上的汗珠。
“都说是风寒入体,开了药也不见好。”小谭子摇头,又紧着扯她,“皇上这会陪太后用膳呢,叫奴才赶紧把您带出来,怕过了病气。”
梅碗碗担惊受怕地跑去太医院翻了好几天的疑难杂症病录,谁知没过几天,公主的病居然莫名其妙地好了。
她想着想着就忍不住笑,倒招来皇帝一记眼光。“你且说,笑成这样是所为何事啊。”
“臣是笑皇上心急……”
“你不懂,生在帝王家是什么滋味。”
皇上第一次语气严肃地截住她的话。
梅碗碗讪讪地,低下头一个劲写脉案。气氛一时冷了下来,西洋小自鸣钟滴答滴答地响。
皇帝斜睨一眼她规规矩矩缩着脑袋的模样,“会不会骑马?”他放下笔,试探地提高了声调,“去热河行猎不会骑马,他们可要笑话你的。”
“热河?”
他欣慰地看到她皱成一团的小脸舒展开来。
“去围场?”
他点点头,默认了。
“太好啦!皇上您能给我捉一只小兔子吗?”她几乎狂喜地跳起来,“围场里兔子一定很多吧?野兔毛色太乱了不好看,还是挑个白的好。我从小就想要只兔子,可是我师父嫌兔子拉尿臭,我怎么劝他都不给我买。”
这姑娘嘴上叽叽呱呱说得热闹,手上动作不停。摊开牛皮的针包,拈出一根亮闪闪的银针刺在大椎上,轻捻几下。
皇帝正害肩颈酸痛的毛病,被她三两下整理得通体舒畅,遂生了些促狭心思,拿起镇纸一头拍着手心缓声道:“那恐怕不成了。围场里头刀箭来往,就是有兔子只怕也是死路一条。不过么——”临了话锋一转,慢吞吞地道,“若是在热河差当的好,多少窝活兔子由你挑去。”
梅碗碗被说得心里痒痒,巴不得当即怀里就抱上一只,绒绒软软的,心都要化开。
“方才叫你打岔了,汉家女子不学骑射,进了围场多有不便。”皇帝整整衣裳慢悠悠站起身,向着小谭子吩咐一声摆驾上驷院,又道:“宫里马匹施展不开,得出宫遛遛。”
“那那那那怎么行!”梅碗碗结结巴巴,“您留着再说吧!”
留着留着就到了热河。
梅碗碗仰着脖,和眼前高头大马圆脸对马脸地相了半个时辰的面,别人驾轻就熟地一打马冲进密林,着实看着眼红。
“梅姑娘!”背后有个爽朗声音,伴着得得马蹄声而来。原来是肃亲王,皇帝的孪生弟弟。
“见过肃亲王。”
背着箭袋的年轻男子潇洒地从马背上一跃而下,一双与皇帝八成相似的漆黑眼眸投来探究的目光。“起来吧。蘑菇一样蹲在太阳地里头干什么呢。”
因皇帝和这位肃亲王关系不错,梅碗碗跟在皇帝身边也时常见到,并不拘谨地扯着袖子用力抹头上的汗,“这马不让我骑!”她一跺脚,汗湿的刘海乱糟糟堆在头顶,嘴角立刻瘪下去,“我拖了半天缰绳它就是不动弹!”
“马是有灵性的动物,不只是要驾驭它。”肃亲王温柔地抚摸着马脖子。说来也怪,臭脾气的马在他手底下居然又乖又听话,扬蹄子踢踢哒哒跑得欢快。“上来试试?”一只修长有力的手伸到眼前来。
“那个我……要不就……”
那句算了吧卡在嗓子眼里,她就被一把拉上了马。
梅碗碗噎住了,战战兢兢地坐直身体。“放松。”肃亲王的声音在脑后炸响,左手伸过来握住缰绳。她又是一激灵,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和陌生男人挨这么近。似乎有种很清淡好闻的奇怪味道,耳边的呼吸声近在咫尺,一束温热太阳光刚好晒在脸上。
怦怦,怦怦,怦怦,阳光照得脸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