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5、第四十五章 ...
-
曾经的曾经,很久以前,谭子叙曾经迷失过,然后至今还未走出来。
在知道自己不是父母亲生的时候,离家出走了。
他依稀记得自己跑出去好远,回头望着走过的那条路,才惊觉那不是距离的遥远,而是,好像那个家已经成了回不了的过去。
谭子叙的过去,过去的谭子叙,已经不复存在。
过去发生的一切,都很清晰,可是回忆,却伴随着永远失去的温暖和爱。
他恨,却也爱着,不受控制,这多让人困扰。
他想起袁慧,对每一个人说得很骄傲,我们家小叙这次考了多少多少分,又是全班第一。
在别人夸着谭子叙的时候,她脸上洋溢着喜悦。
可是,谭子叙从没有想过这喜悦的背后藏着怎样的苦涩。
面对着没有血缘关系的人,是怎样做到若无其事,谈笑风生,和,去爱。
谭子叙做不到,所以他逃了。
他没有了可以依赖的父母,匆忙逃离了那个生活十几年的熟悉而又陌生的地方,穿着拖鞋,还身无分文。
老太太的情况有所好转,可是家属却不让人安宁,短短半日,八卦传遍了医院。
谭子叙中午得了空去住院部。到的时候,一群人围在床边正在争吵。
“大哥,爸留下来的钱你别想独吞,我们几个平摊。”
“凭什么,你们照顾爸了吗,妈现在是住我家,我和你嫂子照顾的,住你们那儿了吗?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不要掺和。”
“对,姐,你都嫁人了,还来插一脚干什么?”
“小弟,别说风凉话,什么叫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当时都送人了,是谁去求爸把你接回来的。”
“你这就扯远了,是我自己跑回来的,我也没让你求爸。”
“你。。。”
家属们吵着不停,谭子叙抵在墙边听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进去,去了楼上看历婷。
倪楠楠洗完碗筷回来就看见谭子叙进了楼梯间,刚想追上去,被自己父亲倪占宏叫住。
“爸爸,你干什么?”
“老太太的钱到底放哪儿了,你这个丫头,这么多年,供你吃供你住,你别做个白眼狼。”倪占宏拉住倪楠楠的手臂,另一只手指着脸就嚷嚷起来。
“供我吃住的是奶奶,不是你。”倪楠楠瞪了倪占宏一眼,甩开他的手臂进了病房。
“老太太住院的钱你们几个儿子平摊。”
“我们平摊?姐,你这时候不想花钱了?”
“要钱的时候要平摊,现在花钱就想置身事外了,想的可真好。”
“反正我家不会出的,昊昊刚结婚,哪里还有钱。”
“那我家刚买了房,大哥你也知道啊,房子的钱都是借的。”
“老太太手里不是有钱吗,让她用自己的。”
。。。
病房内依旧是无休止的争吵,倪楠楠恍惚间明白了谭子叙离开的原因,她看着病床上沉默着的老太太,放下碗筷跑出了病房。
谭子叙走到楼上,商宗禹不在,历婷一个人吃着午饭。
“你们医院的饭菜也太难吃了。”历婷有精神了就开始吐槽。
“那你就赶紧病好出院。”谭子叙回。
“商宗禹说要我去南京看心理医生。”历婷悠悠地说出口。
“郁见知道吗?”谭子叙问。
“不知道,我会跟她说的。”历婷捣鼓着碗里的饭,没有食欲,“郁见前段时间还说要去南京找工作的,也不知道想的怎么样了?”
谭子叙皱眉:“你们什么时候走?”
历婷“啊”了一声,不明白他是在问自己还是郁见。
“你和商宗禹什么时候走?”
“商宗禹是想越早越好,可是我还在想怎么跟我爸妈说。”
“说实话不就行。”谭子叙觉得奇怪,“这有什么不好说的。”
“拜托,换做是你,你跟自己爸妈说出去看病,他们不得急死。”
谭子叙听着,眼波冷静,却红了眼眶。
离家出走一个星期之后,谭子叙偷偷地回来了。
到家的时候是傍晚,天色有些阴沉,谭子叙站在小区对面的树下,风已经把树影摇曳成了支离破碎的模样,不一会儿,下起暴雨。
18岁的大男孩,个子已经足够高,他抬着头,看着那个再也不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已是泪流满面。
不是走投无路,是,抵不过想念。
“妈妈”两个字念在唇齿之间,可是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这么巧,千山万水,只记得回来这里。
却没有勇气跨出那一步,向前。
恍惚中,妈妈和爸爸来了,他们那样温柔,是真正的一家人的姿态出现在雨帘中,恍惚中,他们微笑着说今天是儿子的生日。
他们撑着伞,盖过了谭子叙的头顶,却未曾在乎,他离了家,离开了养育自己多年的父母。
他们端着一碗长寿面,撒了葱花还冒着热气。
他们笑着说:“生日快乐。”却丝毫不提谭子叙离家出走的原因。
中国人大都喜欢粉饰太平,谭子叙也不例外。而后离家少年穿上新衣,离家九栽。
父母,是儿女生命中的不可割舍,可是谭子叙却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们。
这一逃多年。
“子叙哥哥!”倪楠楠不知怎么知道了谭子叙在哪个病房,过来喊人,“我奶奶想看看你。”
历婷的眼睛不自觉地在谭子叙和倪楠楠两个人身上打转。
“这是你的病人吗?”倪楠楠问。
谭子叙看着历婷解释:“这是我一个妹妹。”
然后看着倪楠楠说:“这是我朋友。”
倪楠楠笑了:“姐姐好。”
历婷见小丫头长得很水灵,大大的眼睛很可爱,也笑了:“妹妹好,吃过午饭了吗?”
“吃过了。”
“那历婷,我们先走了。”谭子叙跟历婷说。
“好啊,妹妹,有空来找姐姐玩啊。”历婷冲倪楠楠招手。
谭子叙和倪楠楠乘了电梯下楼,饭点,电梯里人很多,推推搡搡地,满是饭菜的香味。
谭子叙肚子叫起来,一旁的倪楠楠听见了,躲在谭子叙白大褂的后面偷着笑。
她想起来第一次遇见谭子叙的情形。
那天起早,她和奶奶出去卖菜,家里种的青菜,绿油油的叶子上还滴着露水,一到菜市场就被一抢而空。
挣了几个钱,奶奶说要带宝贝孙女去吃肉包子,祖孙俩欢天喜地地来到了早餐店,瞧见了那个落魄的少年。
“哥,你几天没吃饭了?”倪楠楠笑他,“你这肚子就是比你老实。”
“忘了而已。”谭子叙实话实说,“干急诊的哪记得吃饭。”
“那也不能不吃,等会奶奶知道又要唠叨了。”
“你不说她不会知道的。”谭子叙回。
随后两个人一同出了电梯。
“可是我知道啊!”倪楠楠笑起来,轻声地说。
谭子叙顿住脚,对啊,这世上有人知道自己是个懦弱,古板,胆小,不知感恩的叛逆的人。
知道自己那段不算光彩的过去。
“那既然我们都知道彼此不想告人的秘密,所以你在担心什么?”谭子叙看着倪楠楠问。
倪楠楠想起刚刚病房里的争吵。
她刚进门,看着这些厌恶的嘴脸,刚吃进去的饭都快要吐出来,要不是护士来了还会继续吵下去。
可是她也只能听着这些让人寒心的话无力阻挠,无力抗争,只能默默接受。
从小跟奶奶相依为命长大的孩子,她想争辩,她想告诉这些大人,这样做是不对的。
可是,她只能捏着拳头,低下头颅,像极了那年离家出走的谭子叙。
胆小,懦弱,好像全世界都对不起自己,就是自己最委屈。
可实际上,最痛苦的是那个最爱自己的人。
是现在躺在病床上的老太太。
是当年在儿子失踪之后疯了一般的袁慧。
阳光从窄窄的走廊的尽头,伴随着回不去的多年前的时光,一起奔涌而来。
谭子叙埋着头静静看着面前掩面哭泣的少女。
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看着当年的自己,狼狈不堪的自己,无助的自己。
他知道自己一下子耗费了许多年的时光,离开家,离开了最爱自己的人。
倪楠楠蹲下来,眼泪直淌着,说:“我该怎么办啊,哥哥,我好害怕,怕奶奶走了,那样我就真的是一个人了。”
爸妈不疼,没人爱的姑娘以后要怎样在这个世界活下去。
小小的人,拼命用手擦着眼泪: “我也曾想过有这么一天奶奶会离开我,可是那是十年,或是二十年以后的事情了,那时候我会嫁人,会有孩子,我会觉得奶奶走了也许没什么,我有了家人,有了依靠。”
那样人生不会终止,可事实上,没有人的人生如戏剧一样知道结局,每天也没有预告和剧透,我们的爱延绵不断,而痛苦也是一样的。
倪楠楠说:“我恨那些人,他们不是我的爸爸妈妈,他们从小将我扔给奶奶,没有尽过一天当父母的责任,现在连儿女的责任也要抛弃了。”
“你一定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无助吧,不知道自己该相信谁,无人可依,无路可走。这个世界上还有比这更绝望的事情吗?”倪楠楠仰着哭的通红的脸问着。
“那你知道人在什么时候最勇敢吗?”谭子叙淡淡地问道。
倪楠楠愣住了,脸上的泪痕清晰可见。
“走投无路的时候。”
谭子叙的耳畔传来一道温柔,绵长的女声。
他慢慢地转过头,怔怔地看着来人,眼中有晶莹闪过,而后同样温柔地开口:“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