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鸩酒铺》潇十柒

3、第3章·被收留了？

　　虽然过程曲折，但最终吃着自己亲手做出来的面时楚纪年还是感动的心里涕泪交加。他一边埋头吃的满头大汗，一边想：“这人着实奇怪，空有一身本事，自己却不知是什么，也是可笑。”

　　他一门心思扑在填饱饥肠辘辘的胃上，却不知一双琥珀般的眸子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凌乱的发顶，那双眼里蕴含了太多太多的复杂情绪，最终又隐于两片霜色眼睫下。

　　萧斯凡好不容易收回目光来，低头看看放在自己面前满满的一碗面条，那面条上面铺了一层焦绿葱花，金黄的汤中泡着均匀粗细的莹白面条，这幅场景和那扑鼻而来的葱油香味无一不让他有种似曾相识之感。

　　他平日里经营着鸩酒铺，没有什么必要几乎不上街，这袋子白面还是他上月出门回来时一名女子送的。不接触外界，与人更没有什么交流。于是在他发觉自己甚至想要伸手抚一抚眼前人发顶那几根不安分翘起的头发丝儿后，着实被自己惊了一惊。心道：“我与这放荡粗狂之人素未谋面，为何会感觉如此熟悉？”

　　楚纪年抬起脸来便看到萧斯凡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盯着自己，那目光有点迷惘，有点纠结，甚至还有一点点好奇与不舍，一瞬间激起了他的鸡皮疙瘩。他囫囵吞下口中的面条，含混道：“萧公子，我脸上有东西？”

　　萧斯凡回过神，像是被人发现自己在做什么坏事，白净的脸上腾地飞起两朵红云，他轻咳一声道：“并无。”

　　“那萧公子总盯着我看做什么？”楚纪年保险起见还是抬手抹了把脸，然而并没有摸到什么异物，心下愈发疑惑。

　　不过疑惑只持续了一秒，他楚纪年是何人？脸皮一贯厚的很，简直要到了恬不知耻的程度。于是他就真的恬不知耻的把脸往前一凑道：“是不是因为我长得太好看了？嗯？是不是啊？萧公子？萧美人？”

　　萧斯凡：“……”

　　他见萧斯凡脸上晕红不减反增，得寸进尺的笑嘻嘻道：“萧公子不说话就是咯——嗯？你那碗怎么半点没下去？”他朝萧斯凡的那碗葱油面抬抬下巴，“不合口味？”

　　萧斯凡很难忽略楚纪年看向自己的殷殷期待的目光，只好执著夹起一根面条慢慢吃下去，半晌才垂下眼睛道：“……不，很好吃。”

　　楚纪年一脸黑线：“好吃到就吃一根？”他伸手将面条碗捞至自己面前，用筷子挑了挑已经有些坨掉的面条：“像你这种一看就是早已辟过谷的，吃不吃东西也都一样——算了，我自己还不够呢，你不吃正好，我吃！”

　　天气实在冷过了头，面条刚端上来时还是滚烫的溅着油星儿，现在已经冷作黏糊糊一团，楚纪年也不嫌弃，照样大口大口吃得喷香，嘴里塞得满满的嘟哝道：“你们从小锦衣玉食的，是不知道闹饥荒那几年，吃到点盐味都够回味大半个月的。”

　　他话说得含混不清，萧斯凡似是没有听清，略带敷衍的嗯了一声。楚纪年又笑道：“后来生活好了点，就能勉强度日了，我娘亲别的不会，就只会做这一碗葱油面，但是我从来也不挑，吃多少年也吃不腻，哈哈哈。”

　　他说起娘亲来，脸上终于现了点属于他这个年纪的稚气，连眉眼间那丝阴邪都被冲淡了几分。他又低下头继续笑：“我娘亲啊……”只是这一句还没有说完，忽然愣住。

　　一只手轻轻放在他发顶，掌心温暖到甚至有些烫，与他身上褴褛衣衫接触到的寒冷空气形成了强大的反差。

　　他愣愣抬头：“你……”

　　萧斯凡终于将那几丝一直扰乱他心神的头发捋顺，松了一口气，并没觉得自己伸手帮另一个男人捋头发有什么不妥。然而待他发觉自己竟然有些不舍从少年发顶拿开手时，看着楚纪年惊愕的脸，终于觉到一丝窘迫，咳了一声，借转换话题掩饰道：“那为何公子非但不归家，还要偷人东西伤人性命？要知这种事情终不是长久之计，若叫公子的母亲知道了，怕是要伤心的紧。”

　　楚纪年唇角本来蓄着浓浓笑意，此刻听了他的话，忽然完全变成了紧紧抿成的一条直线，一张脸立时变得冷峻，甚至到了有些扭曲的地步。那一双漆黑眼睛深深地沉到了底，眸中冷厉杀气也狠狠地扬了起来。他额角青筋抽了几抽，强压下心底的一团邪火，反而挤出一个可怖的微笑来：“哦？原是这样的么？”

　　他唇角笑意愈发阴冷，嫣红唇瓣张合间又道：“我平生最讨厌的便是你这种乱管别人家事的人，不过看在你给我吃食的份上，还要多谢你为我娘亲着想，不过——她这辈子也不会知道了。”

　　楚纪年的笑音轻轻的，在最后一字落下时仿若一个气泡轻轻破裂：“……她死了。”

　　萧斯凡的瞳孔一缩，愕然地看着面前的玄衣少年，楚纪年挥手将那只手大力打下来，眼底隐隐有些血红：“看什么看？死啦，早死啦！被那草包太子活活逼的上吊啦！我回家一抬头，刚好碰到她的脚，你说巧也不巧，哈哈哈哈。”

　　萧斯凡的手背被打到，红了一片，火辣辣的疼。然而他绞尽脑汁也不知道遇到这种情况应该用什么表情或什么话语应对，看着状似漫不经心的笑着的少年，双唇蠕动许久，只憋出了一句抱歉。

　　“别，萧公子可犯不着为我这种人感到抱歉，您教导的极是，若是我也有萧公子这般能力和出身，自然也不会去做这种偷偷摸摸的腌臜勾当，甚至还会在看见别人做这种勾当时，把自己当作正人君子的道一句‘回头是岸’。萧公子不必道歉，您何等人物，楚某怎么受得起。”楚纪年脸上戾气又加重了几分，冷笑着讥讽道。

　　萧斯凡的那双浅色眸子呆呆的，像两颗晶莹剔透的玻璃珠子，眼睫如两只冰蝶停在上面，不住的颤动。楚纪年透过那双眼睛，看见里面那个冷峻面容如厉鬼的自己，心里一顿。

　　他知道自己的话让眼前的人痛苦了，却没有以前那种专门挑着令人难受的话来刺痛别人内心的快感，反倒有些堵，竟萌生出一种莫名后悔的感觉来，心道：“楚纪年啊楚纪年，这人连白面都不识得，还能指望他懂什么人情世故，一句寻常关怀而已，又不是拿剑指着你，你反应也太过激了些。”

　　他一贯是气上来的快退的也快的急性子，一旦想通了这点，心里便豁然开朗，周身的气焰也倏地降下来了。再看面前可怜兮兮（在他看来）垂着头的萧斯凡，生出了一种想要安慰他的冲动。

　　萧斯凡一只手覆着被打的另一只手，垂着眼睛，手上的痛是他从未经历过的，连带着心里都有点意味不明的苦楚，心道：“是我多嘴了，我与他不过一面之缘，如此逾距，也难怪他会气急败坏。”

　　沉默许久，忽听那边轻声道：“我自小没读过书，大字不识一个，做不来读书人的功业，我娘死后更是谁都不要我。不去偷，不去抢，我便填不饱肚子活不下来，若是能有其他出路，谁想去做这种被人唾骂的事。”

　　楚纪年也不明白自己突如其来的强烈的倾诉欲望是什么，他心思向来比同龄人要深的多，从不愿在外人面前暴露自己的真心，然而此刻却只想一直说下去：“萧公子，我……我也不是甚么人都要偷，那草包太子有他皇帝老爹做靠山，什么奇珍异宝没有，区区一个夜光杯，丢了便丢了，那太子他不会放在心上太久的。还有，那群人追杀了我一年有余，我不过只是杀了一个喊杀我喊的最欢的，你说，我若喜欢伤人性命的话，你以为那群人还能完好无损的回去？世道如此，教我何如？教你何如？”

　　萧斯凡忽然感觉心里那点纠结随着楚纪年的这些话顿时弥散尽了，双手交叠着忽地握紧，抬起脸来怔怔看着楚纪年，心里的声音愈响愈大，渐渐地振聋发聩：“原来他是被逼无奈才要去做这种事情，原来他并不是有意害人，原来……是我误会了他。”

　　他自小便在这个宅子里，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只有满书房的古籍经书。是以一开始看到楚纪年偷东西、伤人性命，自发的便不能接受这些 ，现在一旦想开了这一切都是被逼无奈后，不仅先前的那点偏见没有了，还想出了一个绝佳的解决方法。

　　楚纪年只是看见萧斯凡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并不知道萧斯凡的心境到底经过了多大的转变，他苦笑一声，把空碗往前一推，道：“多谢公子招待，楚某还有他事，就……不叨扰了。”说着就要站起来。

　　“且慢！”萧斯凡忽然高声道，同时伸手一抓，恰巧抓住了楚纪年的衿带，恰巧楚纪年身上被扎了太多箭，那衿带被这么一拉扯，立时断开了来。少年的玄衣没了衿带束腰，立时大大敞开，露出了里面被血浸透的中衣和破烂领口根本掩不住的净白胸口来。

　　楚纪年：“……”

　　萧斯凡：“……”

　　楚纪年拢一拢领口，有些尴尬，本能的想要补救，于是哈哈干笑了几声：“你看上我就直说，这么急不可耐？”甫说出口，对方脸色还没变，自己先是一雷。周围温度又降了一度，愈发尴尬，无穷无尽的尴尬。

　　萧斯凡猝然收回手，脸上白一块红一块，干咳道：“我，我……我是想说，公子总做这些事终究不是长久之法，既然公子无处可归，不如留在此处。我……铺子里事情很多，正巧需要一位帮手。”

　　楚纪年听着听着，眼睛睁得越来越大，听到最后才指着自己不可置信道：“帮手？我？”

　　“嗯……”萧斯凡似是又想了一会儿，这次非常肯定的点一下头正色道，“嗯。”

　　楚纪年眯起一双邪气十足的眼睛，唇边挂上一点轻蔑笑意：“阁下是想要收留我？”

　　对方居然圆睁着一双琥珀色眸子很认真的问道：“收不了么？”

　　“唔……我要求很多的，要吃好住好，还要时常出去玩，有些活儿太累的便偷懒不想做，即使如此阁下也要收？”

　　“嗯，收。”

　　楚纪年忽然咧嘴大大的一笑，露出右侧尖尖的小虎牙，他脸上还沾着血迹和炉灰，然而经了这么孩子气的一笑，眉眼里顿时春暖花开，实在是神气极了：“成交！”

　　萧斯凡也微微一笑：“嗯。”

　　“我娘亲给我取了个乳名叫阿宝，你以后可以这样唤我。”

　　“嗯。”

　　“那我现在是不是该把这里收拾出来？”

　　“嗯。”

　　“哎，我现在既然已经是铺子的伙计了，那我是不是该喊你‘老板’啊？嗯？萧公子？萧老板？美人老板？”

　　“……阿宝啊。”

　　“在！我在！”

　　“你话实在是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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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希望多多评论哦~~撒花~笔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