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路》灵魂发糖师

3、饭局

　　[钟陌哥，我到楼下啦～]
　　这人发文字的时候喜欢在结尾加一个小波浪，隔着屏幕都能脑补她的声音。
　　钟陌瞄了一眼右上角的时间——18:37，谁说不习惯早到的？
　　刚腹诽完门突然被推开，钟陌疑惑地看过去，只见文津歌的脑袋探进来，两只眼睛转了转，望到自己时咧嘴一笑，确认没走错后才背着小挎包走进来。
　　小文又朝慕生点头，他们俩也不是很熟，打招呼仅限于礼貌微笑。
　　“不是说才到楼下？”钟陌话说一半，发现她身后并没有其他人，“你怎么一个人？”
　　她坐在钟陌身边，扯了扯牛仔裙:“李导车半路抛锚，叔叔送我到楼下就又去接他和严制片了。这儿网络贼他妈不好，我本来想跟你说一声我到了，结果微信一直没发送成功。你们等很久了吗？”
　　钟陌自动屏蔽关于别人母亲的字眼，道：“就一会儿。”
　　文津歌又问:“点菜了吗？”
　　“你叔叔已经提前安排好了。”
　　两人又聊起电影选角的事儿，钟陌给小文做思想工作，程慕生坐一旁低头看手机。小文嘴上说不紧张，呼吸却比平常快好多，手也不停在腿上搓来搓去。
　　谈到《屋顶上的夜鹦鹉》，文津歌说没看过这部电影，潜水的程慕生忍不住插话：“很好看，贺馨演得特别好。”
　　文津歌眼睛一亮，脸上顿时出现了欣喜：“诶，贺馨不就是《恋爱短跑》的女主角？那部戏好像也是李导的。”
　　钟陌斟酌了下措辞，点到为止道：“这两者还是有差距的，贺馨接那部戏你可以理解为还李导人情。”
　　“人情？”
　　钟陌解释：“贺馨出道两年就凭借叶瑛一角拿到影后，李导算是她的伯乐。你演了一年戏连这个都不知道？”
　　影后年年有，再加上颁奖典礼那么多，谁能记住哪个人因为演了什么拿影后？反正小文不能，小文不是学表演的，小文连高数老师全名都记不得，小文高数还差点挂了。
　　文津歌大惊，脱口而出道：“你是说《恋爱短跑》是部烂片？！”
　　刚进门的李导：“……”
　　钟陌：“……”

　　文津歌不是那个意思，她想说她觉得《恋爱短跑》挺好看的，怎么会是烂片呢？

　　包厢内的气氛一时尴尬到冰点。

　　现在只能说几句好话挽回一下文津歌的形象，连带拯救旁边吃瓜的程慕生，钟陌话刚冒了个头，生生被一个陌生男人打断。
　　“小文，来跟李导和严制片打个招呼。”
　　声音带着笑意，和那天电话里听到的一样。
　　他便是汪念霖。
　　钟陌细细看这个男人。
　　怎么说呢，这位汪先生与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李导今年三十九岁，与之同龄的汪先生看起来要更年轻些。汪念霖不常出现于公众视野，在此之前，钟陌一直脑补他是普通中年人的样貌。生意人或秃顶，或有啤酒肚，但他待年轻人这般宽厚，谈吐不失幽默，细腻周全，人格魅力足以让人忽略长相。
　　可如今人真在眼前，钟陌又自觉打脸，想多瞧上几眼。汪先生温润儒雅，嘴角总挂着浅笑，不像生意人，倒有一卷书生气。他只着一件赭色衬衫，十分休闲，似是来会友。
　　小文打完招呼又不停道歉，李导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些，钟陌见机带着慕生也打了招呼。
　　严制片是个乐呵的胖子，哥俩好似的揽着李导的肩往里走：“你跟孩子计较什么，她说的是实话，《恋爱短跑》本身就是烂故事，借着情人节的热度才能拿个一亿多票房，同期的电影哪个不是三亿以上？咱们得认清现实。”
　　李导又气又无奈，咬牙说：“严老师，我有时候真想打你。”
　　“难道你自己满意？”严制片反问。
　　李遇年不说话了。
　　汪念霖笑笑：“今天不聊这个，大家坐吧。”
　　他与严制片在李导左右坐下，钟陌示意小文去她叔叔旁边坐。
　　李导单刀直入，问小文：“多大了？”
　　小文讪讪道：“十九岁。”
　　李导又问慕生：“你呢？”
　　程慕生：“二十。”
　　“你呢？”
　　严制片从怀疑到震惊再到哈哈大笑，小文和慕生一个懵逼一个抿唇憋笑，汪念霖也不禁扬了扬唇角，唯有钟陌认真解释：“刚才我介绍自己的时候您可能没听见，我是他们俩的经纪人。额，今年二十五岁。”

　　钟陌笑不出来，对方有这样的反应全是因为他没听进去自己的话。李导刚才真不高兴了，不能算个好的开始。
　　严制片笑声在听完钟陌回答之后更加响亮：“哈哈哈老李，你长点心吧！”
　　李遇年烦他：“你给我闭嘴。”
　　严制片也不在意，笑劲儿还没过去：“汪老师，菜怎么还不上来？我中午没吃饭，这会儿有点饿了。”
　　汪念霖欲起身：“我去问问。”
　　李导拦住他，瞥了一眼严制片：“别去，他这人就自来熟，嘴上说说，哪儿是真饿。”
　　“诶老李你怎么睁眼说瞎话呢，我要不经常饿这玩意儿能长这么大？”严制片拍拍自己“十月怀胎”的肚子。
　　李导不理他，扭头问小文：“你叔叔说你演过好几部电影的女一号？”
　　小文点头。
　　“哪些电影？”
　　小文不好意思说，因为她觉得自己演得特别差，担心李导回去网上一看，心想“什么垃圾玩意儿”然后就不要自己了。
　　钟陌看她支支吾吾以为她又忘了，说道：“有……”
　　李导直接打断：“让她自己说，你这经纪人怎么跟老妈子似的！”
　　得，火/药味儿没退，还在生气。
　　钟陌同时意识到自己方才确实欠考虑，当即闭了嘴。他主动开口会衬得小文社交无能，在这饭桌上，他的两个艺人才是主角，应该让他们俩好好表现。
　　唉，李导还真不给面子。
　　小文心里咯噔一下，这个李大叔居然训自己老板，完了完了。她怵得慌，连忙说：“是我的错！对不起李导，我刚才只是不好意思说，因为我演得不好，怕您觉得我……”
　　汪念霖拍拍她的肩：“别紧张。”
　　李导皱眉：“老汪！公事公办！”
　　“我说什么了吗？”汪念霖忍俊不禁，“安抚她罢了，你这人今天怎么这么躁？”
　　钟陌内心舒了口气，自己无法做的安抚工作有人接手了。
　　汪念霖看着斯文，讲起话来却不弯弯绕绕：“还有，你当人家钟陌普通经纪人吗？还要看你脸色。人家是诚耀娱乐的老板，尊敬你才跟你好声好气，不是人人都想来巴结你的。再说了，就算巴结，也得讲个互相尊重吧。要是遇上个脾气炸的，你们岂不要在饭桌上打起来？”
　　这话若从别人嘴里出免不了横冲直撞，但汪先生语速徐徐，不似据理力争，像是劝和。听得钟陌心头一热，对汪先生好感又多了几分。
　　严制片接话：“唉，其实道理老李都懂，他就是小心眼。钟老板说他拍烂片，他记恨人家，当然给不了好态度。”
　　钟陌：我没有，不要越描越黑。
　　两人一唱一和，已经统一战线，李导拿他们没办法：“行了行了，我一把年纪还被教做人，两位老师闭嘴成吗？”
　　钟陌开口：“李导，是我不会说话，在这儿给您道歉了，请不要生气。”
　　明白过来的李导哪儿还能真生气，况且钟陌说的也没错，是他过不去心里的坎，先前听惯了赞赏，现在自欺欺人地死扒着一层薄薄的面子，听不得差评。
　　“这事儿就揭过去吧。”李导干巴巴道，“我刚才也冲动了，抱歉。”

　　菜已经上了好几道，严制片第一个拿起筷子，边吃边转移开话题：“慕生是吧，之前演过戏吗？”
　　程慕生乖巧道：“演过一些小角色。”
　　严制片点点头：“嗯，外形是不错，挺帅的，是个什么校草吧。”
　　心里知道严制片只是随口一夸，慕生笑笑答道：“并不是，我们学校有很多外形条件优越的学生。”
　　严制片打趣儿：“有比你帅的呀，那我还是考虑考虑其他更帅的小伙子吧。”
　　李导故意噎他：“你给我省省心吧，长得帅有什么用？我从来不看脸，别以为光有一张脸就能成万事！我最讨厌那些拿好看当资本的，好像有张脸就能让导演也跟着追捧？我不吃这套！反正演得烂统统都给我滚蛋！”
　　程慕生不好意思再说话，李导这一骂连他也被骂进去。
　　倘若没有经历刚才的事，钟陌甚至以为他这番话是暗讽慕生。李遇年这么容易炸，大部分要归功于他的情商，放在别的行业早让人打死了。所幸搞艺术，电影把李导整个逼格提上去了，没情商的表现也能称之为有个性，小心眼挤兑偶尔也能成为对艺术的追求。
　　汪念霖夹一块回锅肉到小文碗里：“那你要怎么办？从来不看脸，如果人物设定是个美少年，你还打算找五十岁的人来演？”他见李导要解释，又缓下来，“知道你刚才只是想跟严老师唱反调，噎一噎他，但什么情况下都别一棒子打死。你刚才说那些话，人家小伙子听了心里会怎么想？”
　　钟陌一阵感激，多亏汪先生和严制片，今晚换他单独带慕生和小文跟李导吃饭，恐怕对方早把天聊死了。
　　严制片习以为常道：“汪老师，您和他说这个没用。上帝为他打开一扇窗，就肯定要把脑门儿给他锁死了，所以他这人说话从不过脑。”
　　李导蹬了严制片一脚：“老汪喊我叫你一起过来的时候，我就不该答应！”
　　钟陌：还好答应了。
　　“没办法，谁让我就今天有空，明儿喊我我还来不了呢。”

　　三个性格不同的人各司其职，李导负责缺心眼，汪先生负责圆场，严制片负责插科打诨。严制片不来，汪先生“教育”的话过于直白，没人敢接，就让李导在他人面前丢面子了。
　　钟陌感慨汪念霖心思缜密，又叹自己还是年轻。
　　汪念霖抬头：“慕生，你也吃吧。”
　　在一旁尬了很久的程慕生点点头，拿起筷子。
　　“别多想，李导的话不是针对你。来尝尝这个面，挺好吃的。”他把那道菜转过去，慕生受宠若惊地道谢。
　　严制片不满地瞥向李导：“有什么想问的赶紧问，别拉着个驴脸，我想安安心心吃顿饭。”
　　李导懒得跟他计较：“没什么好问的，到时候来试镜就知道了。”
　　“行。”严制片对钟陌道，“两个孩子都不错，清清爽爽的，试镜初定下周三晚，到时候直接联系你。”
　　李导说：“你那天别来！”
　　严制片啃猪蹄：“不好意思，我还真没空，那天有事儿，一整天都走不了。”
　　“老汪你那天也别来！”
　　汪念霖笑：“我来做什么？我不要上班吗？”
　　严制片擦擦嘴，跟着附和：“就是，你以为汪总给你投资的钱从天上掉下来的。”
　　“你给我闭嘴！”
　　严制片嚼着香喷喷的猪蹄肉：“你可拉倒吧，闭嘴怎么吃东西。”
　　他们俩只顾着斗嘴，这场应酬仿佛损友聚餐，慕生小文低头吃菜，钟陌倒了一杯酒，刚端起杯子，听汪念霖问：“老李，喝酒吗？”
　　钟陌投去目光，见汪先生面前有倒好的半杯酒，正拿着酒瓶稍稍侧身朝向李导。李导摆摆手：“不跟你说了吗我老婆不让喝，回去让她闻着味儿又烦不清。”
　　钟陌默默把杯子放下。他不爱喝酒，如果李导不喝，敬酒也省下了，一会儿还能自己开车回去。
　　汪念霖放下酒瓶，自若道：“什么时候说的，我不记得了。”
　　严制片喝了口酒：“汪老师，再过几天我闺女生日，赏个面子来吃饭吧。”

　　不叫汪总，又改口老师了。娱乐圈人奇怪，动不动称呼别人老师，早年公司有个演员，四十出头，演技模式化，做人也没什么值得学习的地方，偏偏咖位大，片场许多人都喊他周老师，叫着叫着成了习惯，助理也在旁一口一个老师。
　　后来，“老师”逐渐成了尊称，不再局限于教书育人、传播知识的职业，而演变为各行各业对成功者或前辈的尊敬。再后来，去掉成功者和前辈的限定，可以是对他人礼貌相称，有时也当做戏谑调侃，这个词越来越模糊，却受到更多人喜爱。
　　汪老师：“什么时候？”
　　严制片：“下周三晚上。”
　　汪念霖：“好啊。”
　　李导：“……你不是要上班？”
　　汪念霖：“我不能下班吗？”
　　严制片高喊：“老李！”
　　李导不耐烦：“干嘛？！”
　　严制片：“你那天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