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山本周五郎

476、菊公馆（十七）

　　晋太郎没能明白一直没说话志保的心思，他静静地抬头望向她，不知该怎么才能传达自己的意思，他在自己幼小的脑里一句一句挑拣词语继续说道。
　　“其实是想留在这里的，这里有朋友，有各种各样的东西，……就算萱子，如果晋太郎不在了也会寂寞的，但是，我想这是任性的想法。”
　　啊，志保抬起头来。
　　“母亲大人总是这么说，想要成为一名出色的武士，必须从小忍受艰苦和悲伤的事，必须锻炼自己的身心，……您是这么说的，其实我想留在这里，但是输给这样软弱的心就不能成为出色的武士了，……所以，晋太郎去江户。”
　　话没说全，表达能力也不确切，但是他正在忍住不挑选自己喜欢的那一边，这个意思很清楚，志保被感动得堵上了喉咙。到了这个时刻，自己还在被这恋恋不舍之情所烦恼，他这幼小之身却已经作出反省，正在坚强地克制着自己。------难为他发现了这一点，志保生出想要抱紧孩子的心情。------如此将他培养至今也值了，这样就算将他交还到小松的手上应该也没问题，已经不用再伤心失望了。
　　“你说得对。”志保尽量镇定下来点了点头，“……忍受艰辛痛苦，从小学会这种忍耐力，这将能形成一名不输与任何事物，武士魂魄的基础。你能认知到这一点真的太好了。你母亲也很高兴。”
　　“真的……是想留在这里的，母亲大人也会寂寞，而且……”
　　“不，你母亲不会寂寞，就算感到寂寞，只要你能成为比其他人更优秀的武士那就能满足，不过等你去了江户以后，不能忘了现在的心情，得坚守这个信念，努力学习，就像以前也常常和你说过那样，所谓武士……”
　　话说一半志保突然闭紧了嘴巴，拉门被打开萱子露出脸来，“请来一下玄关……”她这么低声说道，发生了什么事，萱子的脸白得像一张纸，志保再次起身离座。……前去玄关一看，那里站着平时并不常见的武士三人。其中一人是以前也曾来过这里私塾的人，叫五浦某某，听说后来他成了目付役【注4：目付役】
　　“打扰了。”五浦某某微微点头致意说，“……私塾那边应该有藩国武士们聚集在那里，请问大约有多少人？”
　　“不太清楚，大约会有十来个人吧。”
　　“……十个人，是吗。”
　　他转向随同一起来的两人，在耳边低声快速交流了几句，然后静静地向前走来说道。
　　“这位是从江户幕府大目付【注5：大目付】派来的大人，您可能是不知道的事，聚集在私塾里的人有些嫌疑，这就必须逮捕他们，看情况说不定会发生争斗，所以先来通报一声。”
　　“这个，这个可”志保感到自己一脸的苍白，“……能否不在这个家里，不在家里能请您在外面处理吗？”
　　“不，在外面会有可能被逃走，在公馆外都已经安排好了，那么就此失礼了。”
　　“请稍等，”志保相随起身，“……那么我带您过去吧，这样更能稳妥处理。”
　　“确实吗？”被介绍是幕府大目付派来，一个中年矮小的武士，射出锐利的目光盯着她，“……不会是想帮他们逃跑吧。”
　　“我是黑川一民的女儿。”
　　几乎想也没想她脱口而出，然后就是这句话成了支撑她的支柱。轰隆轰隆在她心中她似乎听见有什么崩溃的声音，就像推翻压倒一切的雪崩，像要将所有一切从志保手中夺去，------但是不能狼狈，会发生这样的结果早有所知，为确认真理总会有所牺牲的必要，不能露出狼狈不堪的表现，往正将颤抖不停的手中注入力量，向自己这么戒告，志保走在前面顺着走廊往私塾走去，她轻轻地按上了入口处的拉门。
　　“……打扰了。”
　　这么说着，她想等待回答，跟在身后过来的那位大目付的使者，推开志保迅速打开拉门，和五浦某某一起不管不顾地闯进门内。
　　“有君主令，老实点。”
　　与这喊声的同时，响起哒哒哒，所有人站起身来的声响，“……大家快逃，”“斩了他们，”同时响起了狂声叫喊。志保就像自己被撕裂了身体她啊啊地一声，也没什么打算，什么也没想就从开着的门户进了私塾里，弟子们都拔出了长刀，但是比之更快，杉田庄三郎跳了出来，他张开双手挡在前面。
　　“放下长刀，有什么好慌乱的，拔刀者将从我们之中剔除，”他的声音撞响私塾的四壁，“……会有今天这样的一天应该早就有所预料，哪怕被逮捕，被抓去斩首，也无法动摇我们所追求的志向大道，如果难以活着向天下彰显这条大道，如果我们死了，必定会有跟进的后来者，不用逃跑躲藏，偷生逃命的想法可是耻辱啊。”
　　那是出自肺腑的叫喊，大家低下脸色苍白的头，放下了握紧手中的长刀。庄三郎重新朝向官吏，他先将自己的长刀递过去说道。
　　“如您所见，所有人都将郑重接受君主令，您辛苦了。”
　　“表现不错，”幕府大目付的使者接过庄三郎的长刀，“……本来是该捆绑带走的，但由我负责就这样随我们一起到衙门来吧，还请千万别麻烦我们的手。”
　　在这之间，十七，八名下级差役跑来，五浦某某将房间里的书籍和笔记类收起包好，并将弟子们的长刀收集起来交给了差役们。……全部都处理完后，十名弟子才被左右两边戒备护着走下庭院，这时庄三郎才转向志保。
　　“……给您添麻烦了，志保小姐。”他像在燃烧般热烈的视线看向这边，“长期以来多蒙照顾，不过这就将可能不再相见了，虽然没有其它好遗憾的，只可惜怕是无法再能见到今年的菊花了。……那么，请您保重。”
　　志保集起全身的注意力听着他的说话，注视着他。再，再多说一句，请不要留下任何一点，请将心中的所有一切全都说出来，现在的志保将听您所说的一切，杉田大人，她想在心中用尽全力大声叫喊，注视着庄三郎正在燃烧般的眼睛。……但是庄三郎只说了这些就闭上口，向她点了下头迈步走去。
　　“……晋太郎，”志保在走廊奔跑，“晋太郎，快来”
　　从佛堂孩子出来。志保抓住孩子的手走下庭院，走出庭院的竹门，她手指向被带走的青年们。
　　“向那些人行礼，理由回头和你说，和你母亲一起，从心底向他们行礼，来……”然后她手扶着孩子的肩膀，一起低头行礼，然后志保挤出颤抖的声音这么说道，“等你长大了，也要像他们那样成为出色的武士，舍弃自己的生命坚守正确的忠义之道，你必须继承他们的大道，别忘了，好好将他们的身姿记在你的心里。”

---

作者有话要说：　　注4：目付役=监督武士，相当于宪兵的官吏。
注5：大目付=监督诸侯，或高级武士的检察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