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山本周五郎

400、杀人犯（三）之三

　　“你这样做不长久的，”昂轩像在同情六兵卫似地说，“平民和农夫们的话，会被你的话吓到是说不定，但武士可不同，武士有武士的品德，像你这样卑鄙的作法，谁也不会帮着你。”
　　“那就试试看嘛。”六兵卫还是随时准备逃跑的姿势回答，“需要时我会拿出藩主讨伐令来给大家看，而且，武士也没那么多高手吧，大多数人都像我一样也是胆小的，不喜欢砍杀事件的人会更多，我打算让这些人都来帮助我。”
　　昂轩勃然大怒脸红得发紫，他举起拳头，“卑鄙的东西，胆小鬼，没脸可称为武士，懦弱可耻的混账。”骂出这些话来。他好像说话表达能力不是很强，骂来骂去就是那么几个词。六兵卫小心翼翼地往后退却，杀人犯，你是个杀人犯，大伙，这个男人是杀人犯啊，叫个不停。大道上来往的人很多，听见六兵卫的叫喊声，大家都往自己来的方向跑着退了回去。因为从他们脚下扬起的尘土，使整条大道上下好一会都笼罩在灰色的尘烟之下。
　　“卑鄙的家伙”昂轩手握在刀柄上叫喊，“你是讨伐者那就和我决斗。”
　　“若是决斗，哪有我赢的机会呢”六兵卫继续往后退，
　　“我有我的作法。”
　　“你这还算是个武士吗？”
　　“随便你怎么想，我会用我的作法来完成任务。”
　　“可耻的东西。”昂轩往地上吐了一口吐沫，
　　“看来福井藩只有像你这样卑鄙的人了。”
　　“比杀人犯要好啊，总之，不可麻痹大意这个事你可得记好了。”
　　昂轩打算赶上去，但比他更快六兵卫先逃了。那动作没更敏捷的了，这逃跑的速度快得令人难以置信，昂轩马上断了继续追赶的念头。“对了，记起来了。”昂轩低声自语，“那家伙记得是叫双子什么的，是福井藩人尽众知的胆小鬼，让那样的男人来作讨伐者，福井藩的人到底是什么打算。”
　　没有任何打算。读者们应该都知道，只有他一个人举手自荐成了讨伐者而已。而且也不是什么深思熟虑的计划，只是在那松林里听见两名农夫的对话而想到的办法，对双子六兵卫来说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办法。-----当昂轩进入茶馆，六兵卫便在大道上喊“杀人犯”。那个男人在福井杀了人逃来这里的，不知什么时候又会杀人，别靠近那个男人得好，“那个男人是杀人犯”小心啊这么叫喊。首先在店里的客人们会放下钱逃跑，之后店员们也逃出来，结果昂轩连一杯苦茶也喝不上，被六兵卫骂个狗血喷头，没办法只好走出茶馆。
　　在旅馆也一样，昂轩刚进旅馆便叫喊同样的话。大多他会被店里拒绝，但有时也会硬是住下来，那时六兵卫便和他住同一家旅馆，向店里托付第二天的事，等那武士出发时喊自己起来，然后整个晚上叫喊不停。
　　“住在十号房间的武士是个杀人犯，”有一晚他这么一直叫喊，“那个武士是个杀人犯，什么时候会发飙谁都不知道，大家小心点啊，靠近那个武士很危险的。”
　　等昂轩奔出来，六兵卫快速逃跑，边逃边继续叫喊。看吧就是这样，他是个杀人犯，不论是非杀人的男人，大家小心了。于是走在大道上的人们又都逃去，店铺都会关上大门。昂轩也不是什么也不作任由他这么胡来，好几次躲在暗处杂草杂树林里，试着偷袭松懈下来的六兵卫。但一次也没成功。胆小鬼的六兵卫总是不会放松警惕谨慎小心对付，就算差不多快被抓住的时候，也能巧妙地从昂轩手中逃脱，像一阵风似地轻盈快捷，逃脱离去。在有一家旅馆，一位逃出来的老人瘸着腿，说自己的右脚膝盖的软骨有伤，连医生也治不好，所以跑不快，千万请饶命别杀自己，哭哭啼啼地哀求，晃晃荡荡着躲避，看着十分凄惨。还有当来到名叫高冈的地方时，发生了一件意料之外的事。高冈是富山国松平家十万石的领地，城区内比富山城区还要秩序井然，是一个清静风格的城镇。昂轩在面临大道的旅馆松叶屋市兵卫住下，六兵卫也确认清楚后住在了同一家旅馆里，他特地要求住进了账房边上没有窗户的房间。然后和平时一样，向搬来晚餐的女佣打听关于昂轩的情况，听说他住在二楼的“梅”字号房间，刚从浴室出来正在喝酒，对方也正在打探六兵卫的情况，等等女佣详细地告诉了他。于是他给了女佣不少小费，那个武士是个大恶人，自己是作为讨伐者追赶而来的。说不定他会趁机逃跑，所以请女佣帮忙好好看着对方。女佣同意了，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漏过，她有些紧张地点了下头。
　　吃完晚餐后六兵卫简单洗了个澡，又穿上汗臭味十足的和服，沾满了尘埃的裤裙，脚上打上了绷腿，然后躺下睡了一个小时。不能睡太久，那将让对方得到休息，自己是否能胜出将取决于能否耗得对方完全失去精力这一点上。正当他这么边想边睡着的时候，突然被谁叫了起来。六兵卫吓了一跳赶紧起来，怎么了，发生了什么吗他问道。他以为是刚才的女佣过来告诉他什么，直觉这么告诉他，但并非如此，面前是一位十七，八岁的美丽姑娘，正低着头看向他。------姑娘瘦长矮小的身躯，瓜子脸眉目端正，这是六兵卫生来第一次见过美丽的姑娘。但姑娘脸上的表情，却和妹妹兼子生气时一模一样，所以他的感觉，比感到对方的美丽更先，他察觉到这姑娘正在发怒。
　　“唉呀，怎么这副模样。”姑娘调亮灯火，仔细观察着六兵卫的打扮说，
　　“您都是这副打扮睡觉的吗？”
　　“当然不是，”六兵卫摇头，“只要是个人，谁会总是这么一身打扮睡觉呢，难道，你能这么睡吗？”
　　“我从女佣的樱子那里听说了您的事。”姑娘没理会他说的话说，
　　“听说您打算暗杀住在我们家旅馆二楼的客人，是这样吗？”
　　六兵卫稍微想了想然后反问，“这是什么意思？”
　　“在问的是我。”
　　“暗杀什么的，我一点也没想过。”
　　“您这一身打扮，”姑娘手指六兵卫身穿的衣服，“塞给女佣金银让她监视二楼的客人，这是一个正常的武士该作的事吗？”
　　“这是有理由的。”
　　姑娘坐了下来，双手规规矩矩地在腿上摆好，“我听您说。”姑娘说，“我叫叶子，虽然今年才十七岁，但自从父母亡故后作为这家旅馆的女主人已经有三年了，这期间也经验了各种各样的事，见过各色各样的男女客人，所以您说的话是否真实，是否只是胡编这点事，也是已经能够区别得出来的。”
　　这是个和妹妹兼子一样的姑娘，六兵卫心想，他擦去额头上的汗水。不知为何忽然脑子里闪过妹妹，“因为兄长是个胆小鬼，自己到了这个岁数也没人来说媒。”这句心情沉重的话，和她那认真的表情，像受到这回想的唆使，六兵卫放开胸怀，大大咧咧地重新盘腿坐好。
　　“好吧，”他说，“我不知道你会对我，这之后说的事怎么判断，但我将不去管这些，将自己的情况诚实的说给你听。”
　　然后他就说了。可能这么个十七岁的小姑娘应该是无法理解的，心中这么想着，他将到如今为止的经过详细地说了一遍。对他来说是意料之外的事，姑娘对他所说理解得非常清楚。她热泪盈眶，赶走了来喊她的女佣和掌柜认真地听他说完了话，当听到六兵卫自荐请求担任讨伐者时，甚至按住眼角落下了泪水。
　　“来，你说吧，”说完事情经过六兵卫看向姑娘，“这就是全部了，你是相信还是不相信呢？”
　　“是我错了。”说着姑娘哽咽着，“请您原谅，我不该怀疑您对不起，作为道歉，请让我也来帮助您。”
　　六兵卫疑惑的眼神看向姑娘的脸，叶子姑娘往他那边，膝行靠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