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山本周五郎

272、情书（六）

　　是听错了这个小家伙的声音，出三郎心想。新村家的长子立之助有两个孩子。他认得年长的哥哥，这应该是第二个孩子吧。和七重有相近的血缘，也是个女孩子，所以声音相似也不奇怪。
　　“小多知道七重姑姑吧，”他问道，“最近姑姑常回来吗？”
　　“不，姑姑偶尔才回来。”
　　“小多不去姑姑家吗？”
　　“只去过一次。”小多说，“笠井家里的婆婆好可怕，盯着小多看，所以小多不去了。”
　　出三郎的心情一下子落到谷底。
　　幼小孩子看人的眼会十分敏感。出三郎不认得笠井家里的人们，但那句“盯着看，好可怕”所表达的意思，却将笠井老夫人活生生地描绘了出来，七重一直都那样被盯着的模样仿佛就在他的眼前。
　　但不等他怎么担心，日子一天天过去了。
　　宝暦八年，出三郎到了二十七岁，定高半兵卫从近侍首领的位子退了下来。此时长门太守宗寿正在藩国中，还以为半兵卫会转到老职的位子上去，却不是，他竟然成了无职位的人。------出三郎还和以前一样，在“角方”接受半兵卫的款待，他是从半兵卫本人听说的此事。
　　“但无职位，这又是什么意思呢？”
　　“这事我只对出老弟你说，”半兵卫说，“我打算争取城代家老【注11：城代家老】位子的事被察觉了。”
　　“什么，城代家老？”
　　“定高家族三代之前曾担任过城代家老，是有资格的。”半兵卫说，“现在的藩国高层根本一点也不起作用，就像拿竹扁盛水一样把重要的事物都漏掉，一点也不去管，这恶劣影响已经开始出现在各个方面，再不作出相应的措施可就真的无药可救了。”
　　“那么------”出三郎问道，“怎么又无职位了呢？”
　　“他们（指的就是现在高层的一部分），他们发现了我的目标，可笑的是，我对此几乎十年前就已经开始在作准备工作了，托出老弟所作的调查也是其中之一，到如今三十二岁还未结婚也是为了这个目的，但他们竟然到现在才发现，然后慌了------手脚吧，企图把我按到年寄肝入【注12：年寄肝入】的位子上去，开玩笑，到了如今，还会入他们的这种圈套吗，所以我先发制人，递交了病退的申请。”
　　“就这么被允许了？”
　　“傻瓜------”半兵卫眼里露出惊讶的神色，“被允许？唉呀，这么大的事没掌握内情你觉得会允许吗？”
　　“那么主公他对这事也，”
　　“不是说过了我十年前就开始作准备了吗，你没听进去吗？”半兵卫这么说着递出了酒杯，“来，喝吧，就祝那情书主人的身体健康吧。”

　　那年的六月发生了竹内式部的事件，轰动了整个天下。式部是越后国的出身，精通垂加流派的神学军学，他的主张是尊重皇室，所以对幕府的批判十分激进，终于被逮捕了，同年七月以与式部有共谋的嫌疑处罚了十七名公卿【注13：公卿】。
　　------有企图颠覆幕府的阴谋。
　　这样的猜测被广泛流传，天下情势一时相当紧迫恐慌。
　　进入九月后不久的一天，半兵卫约出三郎去了掬水楼。那是从城区往南过去两公里多一点，同样是面向松屋河的料理茶屋，那里的鲤鱼料理非常著名，在别院还有住宿设施，从远方前来疗养的客人也有n不少。周边是树木茂盛的山丘和宽广的荒草原，松屋河的河流在这里渐见宽阔，风景很不错是个以清静而闻名的地方。
　　“今天是有个认真的事要和你谈。”
　　酒喝过几杯后，半兵卫这么说着看向他。他（自从没了职位后）胖了许多，脸颊变园，眼圈看着像肿了似的。但那肿了似的眼圈里双眸，闪烁着清澈，锐利的目光。------已是白日渐短的季节，四周早已一片黄昏的暮色，只有就在松树林边的河流水面，还能看出这秋季的时节，映射出铅色的寒光。
　　出三郎等待着他后面的话。
　　“好似时机到来了。”半兵卫说“具体日期还无法确定，但再迟也会在主公出发去江户之前。”
　　“就是说您将就任城代家老，是吗？”
　　“然后岸岛出三郎就是郡奉行【注14：郡奉行】了。”
　　“------您说什么？”
　　“就是请出老弟担任郡奉行嘛。”
　　“别开玩笑。”出三郎生起气来，“不带这么戏弄人的。”
　　“这是认真的。来，喝一杯。”
　　半兵卫将酒杯递了过来。这时通过走廊从本店那边过来，两名女招待搬来了酒菜，一人过来点上了灯火。
　　“关上拉门你们下去吧。”半兵卫说，“没喊之前不用过来。”
　　女招待们听从吩咐离去。
　　“上次我说过，现在的藩国高层一点也不起作用。”半兵卫继续说，“但是，得重组的不止只是高层，那些主要的行政长官，各部门都需要改革重组，特别是这次开始我的施政中，最重要的是农业政策，这存在极大的困难，但无论如何都必须成功。”
　　“那就更加不是我担当得了的职务了。”
　　“不，能行的。出老弟才是最合适的人选。”半兵卫伸出手掌，一边问他要回酒杯一边说，“出老弟为了收集乡土志的资料走遍了整个领地，七年的时日，走遍了各村各镇，对各处的传说，人情风俗，用自己的眼睛耳朵观察了一遍，加上我所要求的四个项目，这些资料可以说就是领地内情况最正确的一览表，而出老弟自身的经验更能直接地作为郡奉行起到作用，你不这么认为吗，出老弟。”
　　出三郎没能马上回答。他手中抓住酒杯，犹豫着略微沉默了一会儿。
　　------接受吗，不，危险，没有自信，那么一生以备胎兄弟结束吗？就打算在将足轻长屋改建的那间阴暗潮湿的房间里，变成一个阴郁沉闷的老人，然后在兄长家族的谁照看下死去，不，这样的人生不愿意，如果可能还是想尽量避免这样的人生，那么……。
　　想过这些事，终于他像定下了决心抬眼看去。
　　但半兵卫却挥了挥手。
　　“嘘，好像来了。”他低声说，“来得正好。”
　　出三郎倒吸了一口气。不知道理由，但好像将会发生什么异常之事，这从半兵卫的态度里马上就明白了。他不说话一个手势，马上取下长刀刀柄上的细线绑好了十字带，还绑上了止汗头带。那手势是，“你也同样准备。”的意思。出三郎心中一惊，受半兵卫紧张的动作影响，他也迅速绑上了十字带，头带，更在腰间将裤裙卷起系紧。
　　“是来取我首级的。”半兵卫说，“等他们闯进来，出老弟你就跳出庭院去，切断敌人的退路，杀敌就交给我，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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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注11：城代家老=各藩国中，诸侯藩主不在领地时，代替藩主率领家族武士团守卫城堡的官职。
注12：年寄肝入=年寄是比长老低一级辅助长老治理领地的官职，肝入是负责人的意思。首席年寄的意思。
注13：公卿=忠于天皇，皇室的臣下贵族。
注14：郡奉行=管理各郡的行政长官。各藩国在城区之外设有数个郡的行政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