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回应》残暴的王大爷

41、嗨，我那个导师啊……

　　方非跟着李春做了五年科研。

　　因为水平有限，经费更有限，所以李春的实验室里一直挺荒凉。

　　大多数是方非呆在实验室里，李春呆在办公室里。

　　方非做实验做腻了，就到图书馆泡一阵子。

　　李春写文章写累了，就到实验室做两天实验。

　　一年到头，师生二人碰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这主要因为李春太特立独行。

　　她快递自己取，外卖自己点，报账自己送，日常生活实在没什么地方用得到方非，除非青苗长虫。

　　青苗不给面子，后来再也没有生过虫，所以俩人一直各忙各的。

　　不过这样的默契也有个磨合的过程，在最开始时，方非试着找过李春几次。

　　那时，李春的实验室里空空荡荡，知道的是个实验室，不知道以为是废弃的仓库。

　　方非一个实验做下来，有一半的时间都在实验楼里借药品。

　　可在材料中心拿药品要有导师签字。

　　所以李春和方非俩人整天在实验楼里东奔西跑。

　　凑齐了药品，还要凑仪器。

　　李春带着方非今天在张老师实验室做一天，明天在李老师实验室做一天，后天再到王老师那儿做一会儿……

　　实验磕磕绊绊做完，还得分析数据……

　　方非站在办公室，拿着数据，看着满面愁容的老师。

　　李春盯着数据，沉默良久，皱着眉头问：“你会分析吗？”

　　方非：“不会……”

　　李春忧愁地说：“我也没做过这个啊，怎么分析啊？”

　　方非：“……”

　　李春叹了一口气，拿起手机：“喂，这个做出来的数据怎么分析呀？”

　　手机那头开始叽叽哇哇…

　　李春：“你说的什么呀，我听不懂。”

　　手机那边换个语气继续叽叽哇哇。

　　李春：“你下来。”

　　手机那头的张老师还没发表完意见，这头的李老师已经挂了电话，对方非说：“我想起来了，来，我教你。”

　　等到李春给方非讲完，张老师正好气喘吁吁的下来。

　　“哎呀，我想起来了，没事了，你上去吧。”李老师对张老师说。

　　张老师也要面子，不能李老师说下来就下来，说上去就上去。

　　所以张老师笑呵呵地进来喝口水，又看了看李老师养的绿萝，再上去。

　　后来方非摸清了李春的习惯，反正不管什么问题，李春总要问问张老师，张老师也未必能给出实质性的建议，可只要张老师楼上楼下跑上一回，李春自己就想出来了结果。

　　后来，可能学院里面的领导也看不下去，张春带着方非东跑一天，西跑一天，知道的是做实验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化缘呢。

　　学校开始拨给李春经费，实验室里的仪器渐渐多起来。

　　李春本人又不经常进实验室，所以签收仪器的活就自然而然交给方非。

　　可签收了仪器，也不是万事大吉。

　　怎么用呢？

　　李春问方非：“这怎么用啊？我原来研究所里面不是这样的啊，这怎么是进口的啊？我以前用的都是国产的……哎，方非，你来，你英文好，看看说明书怎么用的？”

　　方非瞪圆了俩眼：“……”

　　李春已经绕到另一个仪器那，摸了摸，感慨：“哎，这东西是干什么啊？我都没见过……”

　　方非：“……”

　　后来方非总结，李春在实验室最爱说的三句话分别是“不知道啊。”“我没听说过。”“方非，你快学，学会了赶紧教教我呗！”

　　这些事情，并不足以让方非把李春奉为神人。

　　李老师的老公是张老师，就是楼上楼下整天跑的那位张老师。

　　俩人结婚时，年龄加一块差四年没到八十。

　　李老师梳着马尾，日常搭配是格子衫配牛仔裤。

　　天凉的时候，外面穿一件张老师的运动服。

　　等到寒冬时节，李老师就穿上黑色羽绒服。

　　李老师的衣服就如同四季轮回一般，周而复始，循环往复。

　　方非平均一天换两套衣服，三天就相当于李老师一整年的衣服数量。

　　这让方非极度不适，一度对科研十分抗拒。

　　不适的还有李春，一度苦恼，自己找了个不良少女做学生，这可怎么办？

　　后来，方非想了想，劝自己，走一步算一步吧。

　　李春想了想，安慰自己，就当看不见吧。

　　俩人就这么将就着。

　　再后来，李春自己都觉得惊奇，那个穿的花里胡哨的小姑娘，怎么那么耐得住性子，没日没夜的蹲在实验室里。

　　有时候很长一段时间，她做不出实验，更发不出文章，她还是呆在实验室，一如往常。

　　有时候事情又仿佛很顺，她发了核心期刊，免修论文，保研等等，她还是老样子，见了老师，简单的打个招呼，该做什么做什么。

　　春节不回家，假期不旅游，周末不休息。

　　她就像是一潭平静的湖水，偶尔泛起几圈涟漪，但波涛汹涌，惊涛骇浪却从来与她无关。

　　李春有一段时间想，像方非这样的人，也许天生就是做科研的。

　　方非对李春的评价要高很多，她认为，李春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她的人生。

　　方非不知道一个人可以活的如此纯粹。

　　她工资不高，待遇一般，相貌普通，三十多岁，勉强结婚。

　　她永远穿着平底鞋，素面朝天。

　　她看见方非发期刊，会激动地说：“哇塞！”

　　她看见方非给她的绿萝换水，会站在一旁，抑扬顿挫地感慨一句：“哎呀呀！”

　　她偶尔也跟方非开个玩笑，比如看着方非冷不丁冒出一句：“who 怕 who 啊！”

　　方非差点没吓死过去。

　　同事结婚，她感慨：“现在随份子居然要二百块钱！我的老天爷！”

　　方非不知道怎么形容这个人，说她学术不精，其实很多东西拍拍脑袋也就想起来了，说起来也是个正儿八经的教授。

　　说她情商不高？可她从不问隐私问题，甚至她们都没有一起吃过一次饭。

　　很长的一段时间，方非几乎都要确信这个老师性格比较内向吧。

　　可后来又来了几个学弟学妹，据说，李春带着他们又吃又喝，又蹦又跳。

　　她既不内向，也不外向，她只是尊重自己，相信自己，不打扰自己。

　　方非有时候觉得李春什么都明白，甚至后面安排自己去研究所，又把李源安排过来，方非想，李春应该是觉察到了什么，才如此刻意的安排。

　　有时候又觉得，其实李春就是天生的粗枝大叶，天生的不敏感，什么都不想，生活简单到一定程度，纯朴自然，就给人一种世外高人的错觉。

　　因为她什么都不在乎，不在乎穿什么衣服住什么房子，不在乎发多少文章评什么职称，不在乎犯什么错，丢什么人。

　　一个混迹了半辈子的中年人，脸上看不到一点焦虑。

　　方非怎么也搞不懂，居然有人可以活的这么烟火又纯净。

　　方非觉得李春就像一个初中女生――二十一世纪初的初中女学生，由内而外的散发出生生不息的活力和单纯。

　　方非疯狂迷恋。

　　迷恋源于匮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