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药铺》林糖

4、（四）变成屎壳郎

　　一、

　　阿秋休息回来，做完休假期间的时效分析报告，已经下午3点，他还不见夜航上班。

　　他问小可：“店长呢”。

　　小可：“店长出去办事，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他发了一条信息给夜航，问她什么时候回来，他想和她聊聊最近发生的事，也头疼她的招数。

　　夜航在电信打过去半年店里账单。她看到阿秋信息，没点开，她忙着回复财务信息。下礼拜北京总部审计开始华南巡店，中山店每月电话费网络费比其它店高200，财务担心审计查得详细。其实背后问题是连锁20家门店，财务统一一个营业执照办理，留在电信邮箱也一样，办理时没和电信工作人员说清，造成一些门店串费，电信发到邮箱的发票也互串。夜航开具了账单、发票，一一拍照给财务后，再回复阿秋“2小时后到店”。

　　二、

　　2小时后，夜航带着一叠清单和发票回到店里，她的包还没放下，阿秋就喊她，“来来来，我们去对面阿姨的糖水铺。”

　　夜航看了一眼阿秋：“呦，这么着急等我，你老婆病了？问我孕妇用药？”。

　　阿秋呸了下：“呸，请你喝糖水，你嘴巴就不能甜点，你老婆才生病。”

　　夜航：“我错了，阿秋老婆最健康，我老婆天天生病，行了吧。我放包下，你先过去点单等我，和阿姨说是阿夜要喝的。”

　　阿秋估计做报表，用脑过多，一时没转过来，他一边出门，一边想夜航刚才回话。到糖水铺才知道问题在哪，夜航是女的，她好男色，成天垂涎泰国男星MIKE，她不可能有老婆。他就想不明白，一个三十多岁的人，怎么还有一颗比朱小妹还悸动的少女心，更想不明白她做事方式，不像他认知的三十多岁人的处事方式。

　　放完包，夜航交代小可查货架上下个月近效期商品后，她向对面走去。

　　走进糖水铺，夜航先和阿姨打招呼“阿姨，晏昼候（下午好）”。阿姨一看到夜航，笑出一颗龅牙，顺便递给夜航刚调好的“独配”。阿秋这下才明白，为什么要交代阿夜糖水，原来夜航有专属自己的口味，店里例牌没有。他对夜航说“你来一个月，适应挺快，和阿姨都混熟了，还有自己专属糖水，连广东话晏昼都顺溜。”

　　阿姨对阿秋说，也顺便瞄了下夜航：“就她和小朱嘴刁，也嘴甜，这附近的客户，我喜欢她们两个来我这，一个椰汁西米露加仙草兑100ml冰水，一个双雪儿加红豆兑100ml冰水，是不是呀”。

　　夜航吸了一口椰汁，说：“是朱小妹学我。我们两个都在减肥，我告诉她要学会说服大脑，多加水的糖水吃起来没那么甜，感觉不到胖，这种意念可以控制体重。她信了。”

　　阿姨：“就你欺负小朱。”

　　夜航委屈憋着嘴对阿姨撒娇：“哪有，朱小妹那脾气，我躲都来不及，都不敢和她一个班。”

　　阿秋笑着回阿姨：“她们两不打不爱。”

　　阿姨眯笑听完，去招呼其他客户了。

　　夜航嚼着仙草和西米露，对阿秋说“别，这爱多折腾几次，我要去撞墙。她之前被前任店长带得没工作样，心情好才勤快做事，心情不好就坐着玩手机，小可和吴哥都不想和她一个班。昨天来货，她说手酸痛，不能上货。从她和小土谈话，明摆着是通宵和小土玩王者，第二天没精神上班。”

　　阿秋：“你刚来时不是和她大吵过，也说开了。怎么还有那么多问题。”

　　夜航：“要改变一个人很难，也要很长时间，不是三两次就变了。我当时和她说开，是让她知道分寸，并没有想要改变她。”

　　阿秋皱着眉头：“既然这样，为什么要留下她，你会很累。”

　　夜航把玩着吸管，回“我有自虐倾向。有时候，我魔高一丈把她气炸时，我老命还是可以再活回来。”说完，她自己笑了。

　　不愿意开除朱小妹，是她舍不得朱小妹身上的生气活力。夜航不只爱男色，她还喜欢无畏的小女孩。这种无畏有些无知，但恰恰是这种无知成全青春的飞扬。因为夜航内心已枯木，她想变成老妖婆，吸收少女精力补回自己元气。甚至朱小妹用笨拙的小聪明折磨夜航，她都觉得死水的生活可以起涟漪。

　　估计她这种想法，阿秋无法理解，从事传统药店的人也无法理解。因为药店像沃尔玛零售服务业一样，从来不需要张扬的个性，也不需要聪明人，需要的是标准化服从，这样才能稳定团队，降低运营成本。而且这些岗位从不缺人，因为不需要技术含量。

　　阿秋没听明白她刚才话的意思，问她：“你怎么她了？”

　　夜航：“她不是手臂酸痛嘛，我找阿田拿扶他林（双氯芬酸二乙胺乳膏剂），这药可通过皮肤，缓解肌肉和软组织疼痛。阿田那天晚上痛风，正好买了。我让她涂完一小时后做事。我也不摆，就等她药效作用后一起做。她很生气，说我不是人，手痛还让工作。我就说一个药才几克，她就摆不动了？人家阿田痛风巨疼还跑单。如果涂了，还痛到不能摆货，那就是疼得不轻，要去医院，我顺便让医院开证明，今天不做活可以算请假，不扣工资。之后她赌气说不用我摆，她自己一小时摆完，把药膏甩给阿田。”

　　阿秋：“然后呢？”

　　夜航：“当然配合她，让她一个人摆呀。”

　　阿秋咽下一口杨枝甘露：“你会把她气死。她生气起来，药随意摆，你更麻烦。”

　　夜航：“不，她不会气死，是想着弄我。摆完后，我打电话给收纸皮，让他们过来收药箱子。她等收纸皮人来了，当着我们的面，把药箱一个个用力丢出店外，警告收纸皮，今天不准拿，以后也不准来，她不卖，她要丢给外面扫地的大叔。多好的孩子，懂得关心生活困难的人。我更应该表扬她了。我看着她扔，当着收纸皮人面前说：我们小妹妹很有爱，以后我们纸皮做爱心了。我这次可没和她发脾气，还很理解她哦。”

　　阿秋想，这就是两个小孩的吵架。他想起早上的报告分析，觉得夜航做事不成熟。

　　夜航接着对阿秋说：“她是有点公主病，但她不会随意摆。每个药有固定位置，一些药一品3规。大家习惯性去固定位置拣药，忙时，有时核对会疏忽。规格不同，但是包装很像，不好看清。我们一个药品拣错，罚款50，超过公司规定错误率是罚款100。如果我们有人因她被罚钱，她会愧疚。你们别看她张牙舞爪，但她是好孩子。”

　　阿秋听完夜航这些话，心中开始拿捏不好这个人，因为不成熟的人不会深谙人事。阿秋心中疑虑越多，他赶紧结束朱小妹话题，转而说出他今天的主题。

　　阿秋：“你和阿田那天怎么回事”。

　　夜航嘴角不轻易上扬，以阿秋急脾气，今天难得有耐心兜了半小时圈子才问主题。她知道阿秋不是问她和阿田的冲突，而是着急问自己和阿田吵架那天的时效。那天时效拖了这两天数据，时效降到90%以下，店长、站长、配送，都要扣钱和挨骂。

　　夜航：“那天和你电话都说了呀。我刚来，都有磨合，后来也和阿田和好了。你不用担心。”

　　阿秋：“那天阿田和小土时效很低，后来有发生什么事情吗？”

　　夜航：“没有呀，后来很好呀。阿田那天晚上还帮我冲单呢。会不会阿田那天痛风发作，影响配送速度。他很不容易，你不要去说他。小土刚来广州没多久，也许那天路线不熟悉。”

　　阿秋知道她捣鬼，但是成人之间的小心思，谁也不会说出来。阿田和小土那天让她不愉快，爆单时，她在响单第一秒就按拣货完成，缩短配送时间。正常程序是拣完药，再对手机拣货APP里的品名、图片、数量、规格，才能按完成。他还知道，夜航根据他们送单方向，猜测他们何时积单，在积单时，她反着操作，是等到快5分钟才按确认，拖延他们时间，造成他们有些早期单超时。

　　夜航都说没事，阿秋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但是纳闷她为什么不担心被骂和扣钱，她可是新上任，一些人看着。

　　阿秋心思都写在脸上，夜航不想他纠结时效和钱，他待她不错，说“你也不用太担心，推广部月底会去企业做单，到时候你们直接扫单，不用送，一天可以拉回时效到95%以上。你们还可以冲单量。”

　　“真的啊？太好了。”阿秋开心回，但同时又怀疑，因为全广州20家连锁门店，谁都在巴结推广去自己门店附近推广，夜航才刚来，她怎么可能说服推广部。

　　“真的！骗你干嘛，我要骗也只骗帅哥。”夜航回，末尾还认真加了句：“我也在乎这家店数据，我也会认真看待。放心啦”。说完，她把推广部发给她的信息截图给阿秋看。

　　阿秋看着微信里的信息截图，是真的。通过这一件小事，他感慨自己低估她，她有小姑娘玩性，但心思也许超越他身边认识的人，知进退。她在用她方式给阿田和小土警告，让阿田买单是给阿田机会，也在真诚给阿田建议。阿秋开始欣赏她处事细节，或者说她不曾把阿田、朱小妹这些小计较放眼里，她做事知大局。他也突然有点明白她为什么没开除朱小妹，她由己看出朱小妹身上品质，知轻重。只不过朱小妹年少青涩，是被自己性子驾驭，而她是驾驭自己性子。

　　夜航知道阿秋也是聪明人，后面什么话也不用多说，两个人从夜航拐弯说阿秋不帅，聊到阿秋再过两月做爸爸的心情。

　　三、

　　她的确没把中山店和广州职场里的计较放心上，因为认真看，里面每一个人都和她一样，是正常的市井人。大家有自己的小心思，也都有让人诟病的认知局限，但这样才有人味。她喜欢张岱一句野言：“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疵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

　　每个人都想争生活，无可厚非。市井的计较，世俗的算计，有时候她还会兴奋抢演这些戏。一些无危害社会秩序的私心，也是生活中不可多得的色彩，因为用得智慧，灰色和黑色，也能画出一副好的水墨画。

　　夜航用这种小闹方式解决彼此小心思，是这里的人和她之前工作环境不同，那时的同事高收入，他们已经养成谋长远利益的思维方式，倾向理性就事论事，不会轻易在眼前的小事情和小情绪里闹，因为这得不偿失。但是目前工作环境，这里的人，他们考虑不到长远利益，能把眼前生活争好，他们就满足了，所以他们争这些小情绪，也不懂分寸。索性，夜航直接用他们方式解决，一起闹闹。

　　真正能让夜航在意的是她给自己的魔障。起初刚来，她哭泣自己的无能和得不到，厌恶命运把她的翅膀折断一次又一次，这对雄鹰来说何其残忍。

　　她现在放下很多，并不是月空把她刺痛醒，如果她想要自欺，没人叫得醒她。而是这一个月的挣扎让她放下雄鹰的故事了。如今命运逼她做低头滚粪的屎壳郎，她受得起粪堆里的新故事。过去不可追，她在翱翔时，已奋力飞过，虽嘘嘘遗憾，但是这些遗憾是不后悔的遗憾。现在她有新角色——屎壳郎，那么她会尽力做好屎壳郎，将来不是屎壳郎时，也才会放下这段经历。

　　和阿秋吃完糖水，夜航想起上次和月空聊的蠢货话题，便发了一条信息给月空：“我才不是蠢货呢，我是可以滚出大粪球的屎壳郎。我天赋神力，能自我更迭，物种变异。再见你时，也许我会成白鲸，我要去潜水，说不定下次我们红海再遇。”

　　过马路时，阿秋看着夜航嘴角上扬发信息，心情都写满脸上，走路还跳了一下，他有些恍惚，她就是个大孩子嘛，才不是刚才成熟心思样。他担心有车过来，走在身侧护着她，也提醒她收起手机。

　　四、

　　两人回到门店，已经是晚上。小可、小土正在吃晚饭。电话响起，夜航让小可专心吃饭，她去接电话。

　　夜航：“您好，这里是中山店，有什么可以帮助您”

　　客户：“我想在你们那下一个酚咖片，预约晚上十点半送。我妹妹感冒头痛，下午发烧38度，现在有些退，担心她晚上又烧起来。我在外地出差，她现在在睡觉，过些时候会醒，但她有可能没醒，听不到电话声。你能和配送说一声，到时候打不通电话，门禁上不去，可以等别人开门下，再上去敲门吗？有门铃，她会醒。”

　　夜航很意外，这位客户的男音磁性得很。这次客户电话，她接得相当满意，立马回：“好的，我和配送说一下。”

　　客户：“还再麻烦你们下，能不能让配送到时候在楼下大门口旁边的幺记买一份艇仔粥，顺便拿给她，这家粥铺不做外卖，我妹妹习惯吃这家。我担心她没吃饭。多少钱，我转给你们配送。”

　　可惜再好听的声音，都抵不过现实问题。夜航脑门开始跳了跳，等粥、等门禁，再等醒来开门，这可耽误配送至少20分钟。晚上十点半是爆单点。配送心里会抵触。但是哥哥太有爱，声音太男人，夜航一直渴望有一个这样的哥哥，所以她想了下说：“我们配送也急着去送别的单，他们其它单会超时，但是也理解您的心情，您能不能再多下一单，给配送抵消下会超时的单。”

　　客户：“可以，我再下个999感冒灵颗粒吧。”

　　夜航：“三九感冒颗粒里面的对乙酰氨基酚和咖啡因和酚咖片里的成分重复了，酚咖片的对乙酰氨基酚有500mg，咖啡因也有65mg。您不需要再下这个。您妹妹除了头疼发烧，还有其它症状吗？”

　　客户：“没有其它症状。那我下什么好。”

　　小可想起什么，丢下筷子，立马拿着两盒山楂丸子在夜航面前晃。夜航知道什么意思，她们好礼任务还剩两盒山楂一直销售不出去，虽然挺好吃。

　　夜航：“您下的酚咖片已经可以应对您妹妹目前情况。你可以下山楂丸子，这是食品，酸酸甜甜，开胃。感冒发烧，会影响消化酶活性，导致没胃口，这个可以用上。”

　　客户：“好，我去下这个。”

　　夜航：“夜间需要配送费，但是满30不用，您下两盒山楂丸子是32，可以不用配送费。”

　　客户：“可以。我下单的电话是136……731。你和配送说下。谢谢”

　　夜航：“不客气。”

　　挂完电话，小可想拍店长马屁，兜售2月滞销产品，居然专业套用得很对。夜航走向小可，在小可话未出前说“我知道自己很聪明，不用太崇拜”。小可无视夜航。夜航感叹自己店长做得太没威严，但是也替小可开心，她胆子敢大了。

　　她越过小可，走到阿秋旁边，让他分配这两单。阿秋还没发话，小土自告奋勇要去送。我们大家心领会神，单身的小土，遇到独自留守家中的女孩，都会多带一份关怀。女人追韩剧，小土也追，他一直幻想来部《快递罗曼史》。再说，这是夜间两单的提成。

　　五、

　　夜间11点，群里信息叮咚响起，夜售的夜航苦着脸，嘀咕：“不带这样啊！”

　　有一部分群信息是配送发客户投诉拣错单的信息，要及时联系客户更换。门店电话和其它设备一样，也是老古董，偶尔打不通。总部客服接到客户投诉，打不通门店，会打给配送，配送会在群里艾特在店的人。不管谁拣错，店长都有连带责任罚款。

　　一看群信息，是小土。夜航第一个回他：“@小土不要动不懂艾特我，吓死老娘”

　　小土知道夜航担心什么，回：“店长，你要相信我们的细心。”

　　夜航回：“我连自己都不相信，相信你们个鬼。”

　　其实小土刚刚才发的信息不是拣错，是：“开门的是深蓝色校服，我良心无法下流@夜航 @阿秋 @小可”。

　　之后群里信息热闹响起：

　　阿秋：“@夜航 淡定，淡定。@小土 不是高中校服，你也无法下流，没钱风流不了，爆单啦，赶紧滚回来赚钱”

　　小可：“你可以问她有没有姐姐。哥哥大晚上下单，肯定是高中生小姑娘”

　　阿坤：“我刚到店，就听说你要诱拐未成年人，我要报警”

　　吴哥：“发生什么”

　　阿田：“不要乱来”

　　朱小妹：“什么意思”

　　月空信息也随着群里热闹响起：“上次蠢货话题你居然还没放下，还说自己不是蠢货。你脑子想啥，那天那样说你，是想让你放下。你能不能想点重要事情，比如做好业绩，赚到钱。没钱，你怎么变成白鲸，你都从我们潜水圈消失很久，穷很久了吧。加油红海再遇哦。”

　　月空还是一如既往鄙视她。夜航不仅有被朱小妹虐的倾向，也喜欢向高傲的月空自讨没趣，明知他每次回复都自带自恋光环。

　　虽然月空经常鄙视和秒杀她智商，也的确承认她是天边很不起眼的云，但他同时也知道她在大家看不见的地方，千变万化。她不是璀璨的恒星，可她身上充满奇形怪状的样子，如同夜航自己说的物种变异。所以他还想教她，知她所指，也知道她问题。

　　夜航依然被月空呛，也依然选择短暂不理他。她关闭月空信息框，转去群里参加热闹，调侃小土：“@小土有个叫“寻找杨过的小龙女”的美女要痛经贴，备注十万火急，你要不要赶紧回来做杨过。”

　　小土秒回：“@夜航要！给我留着！杨过现在赶回去 ”

　　夜航：“@小土 骗你……”

　　今晚在大家轻松玩笑里，夜航决定凌晨做一个好梦，梦见海底的梦幻，与白鲸起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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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深夜药铺》，基本每周天晚上8点后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