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枷锁(一) ...
-
不知过了多久,我突然听见有人在我耳边说话,声音很轻,像猫儿呼气。
我察觉不到自己身体的存在,动弹不得,觉得自己像是在飘。
我没有强迫自己醒过来,传入我耳中的细语声很快远去,大概是我睡着了。
等我再次有意识时,我察觉到了眼前的一片白光,四肢也有了知觉。
我抬手有些吃力,手臂很软,很累,举起来都止不住发抖,但有一个人抓住了我,把我好不容易抬起来的手又放回了我身侧。
“不要乱动。”那个人说。是斐逸少年老成的声音。
听到他的声音,我顿时放下心来,问他事情怎么样了。
他没有立刻回我,只是取下了挡在我眼睛上的东西。
失去遮蔽物,明媚的日光刺得我眼睛微微发痛。待我视线彻底恢复,我才知道方才遮住我双眼的只是一块白色帕子。
“这一路折腾,你灵力透支严重,五感暂缺,需要好好修养。”斐逸把帕子放到一盆发褐的药液里,招呼过来一个下人。
下人手脚伶俐,很快重新洗好帕子盖回了我的眼上。
“在外时听到一些事,让我很不解……”我一面让那个下人替我敷眼睛揉穴位,一面将自己先前听到的事跟斐逸说了。
斐逸一直都在,我能看到纱布外他那模模糊糊的身影。但是他却没有正面回应我的话,而是笑了一声,问我:“如果我现在离开一段时间,你能自己顶好这个位子吗?”
斐逸不是那种会随便说说的人,他话很少,但凡是说出口的,那就必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他这番话让我有些慌张,焦急之下,我竟坐了起来。
“你这是要做什么?”
斐逸的眼神十分平静,宛如无风秋日中的河面,平静又清冷。
“你先下去吧。”他站在离床三尺的地方,微微一挥手,挥退了一旁伺候我的下人。
“你到底要干什么?”
以我们各自的身份,我是不该这样质问他的,但这一次,我心中总是隐隐有些不安。我有一种感觉,我感觉如果不抓住现在,之后我就会像程璧合一样,连见都见不到他了。
“你有什么话就跟我说吧,我绝不泄露出去,如有违背,你可以杀了我。”
“呵,不必如此。”他轻轻扯了一下嘴角,一拂袖,转身去到桌边。
斐逸总是从容的,任何时候都不紧不慢,包括现在。他抬手拿起桌上的茶杯,细细摩挲着,不紧不慢的样子看得我心中恼火。
“那个破茶杯有什么好看的?”
我吼了一句,而且吼完我就后悔了。
斐逸是很少怪我什么的,听我这一吼,他竟真的把杯子放下了。
“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对你这样好?”他一只手手臂搭在桌上,另一只手轻轻捂在自己的丹田处。
我这才发现他脸色很不好,白得有些透明,本就极浅的纯色此时是彻底的苍白,吐息也有些短促,像是在忍耐疼痛。
“你怎么了……”我想过去看看他,但他抬手阻止了我。
“你别过来,”他语气突然加重,“你别动。”
“你受伤了?”我很肯定地问他。
他没有回我,抬起微微颤抖的手,扶住了额头,而捂在肚子上的手也收紧了一些。
见状,我没有再顾忌他的阻拦,掀开被子下了床。
斐逸到底是比我小三岁,身量比我略单薄,再加上他现在有伤在身,所以根本拗不过我。
我不擅长医术,但探探脉、检查一下还是做得到的。
虽然我和斐逸几乎形影不离,但我也很少有机会这样接触他,替他把脉还是第一次。
这脉象很奇特,隐隐透着死气……
“这怎么……”
“最多还有一年的时间。”他不再瞒着我,不动声色地将手抽了回去。
“可是你先前还好好的啊,那天晚上你又没受什么伤,怎会突然这样?”
斐逸要死了,我比他还着急,我很难想象七十二渡口失去他之后的光景,他太重要了,没有他会乱套的。
我看着他,脑子一片空白,什么都没办法想。
他却看透了我的想法,对我道:“你不用担心,事情我都安排好了,会有动荡,但不会出什么大岔子,你只要继续活下去就好。”
我心头有些酸涩,与他相处六年,说没有主仆之外的感情是假的。
我刚入教时过得很差,与其说我实力在全教垫底,不如说我压根就没有实力,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处于什么都不会做、不能做,所有人都可以打骂欺辱我的困境里。是他把我从暗无天日绝境里解救出来,让我变成现在这幅模样。
“那你……那你为什么要对我这样好?”
他刚刚问的问题,我也很想知道答案。早些年我也问过他,但他总是笑而不语,于是慢慢的我便也不问了。如今他重新提起,那种迫切追问的欲望也跟着回来了。
我并非是妄自菲薄之人,但我仍旧替他感到不值得,因为他重视我的这些年,我根本没有帮到过他什么。
“我先前跟你说,要你来替我挡箭。其实这是骗你的。”
他看着我,眼神中透着与年龄极度不符合的沧桑。
“云下七十二渡口对于整个武国来说都是一个很特殊的存在,你在这里待的时间还不够长,所以还不明白。”
“那就让我明白啊!你们总是这样,什么都不告诉我,却又会因为我的无知和迟钝而失望,我每日靠揣测你们的想法活着,真的很艰难。”
我的话都是内心最真实的写照,六年来,所有人都对我很好,这种好让我惴惴不安,让我每日都因为害怕辜负而辗转难眠。
“你说过的,要我尽可能地跟你一样,所以你不应该把我蒙在鼓里。”
说这话的时候,我心中万分担忧,担心他一个不悦就甩袖子走人,然后一辈子都不给我答案。不过还好,他只犹豫了一会儿。
“如今这天下,群雄并起,大小诸侯都有过人之处。而武国空占大国名号,内里却缺少能胜过他人的倚仗。最北的北国虽已没落,但残余势力还固守在他们的旧土之上。他们有驾驭神兽凶兽的才能,即便是让我们苦不堪言的饕餮,在他们手上也能成为所向披靡的利器神兵。”
“而与我接壤的凌国,虽国力稍弱,但境内有一大仙境、众多仙门,一旦这些仙人被凌国上位者说服而投身战场,武国必是他们最先吞下的肥肉。”
“西北毗邻的西疆,一直以来行事低调,但他们与凌国一样,修仙历史悠久,真实实力深不可测。武国同样不够与他们抗衡。”
“而武国得以在这种夹缝中壮大,靠的就是北方三国彼此牵制,无暇将所有兵力倾注在武国边境上。但一直低调的西疆开始蠢蠢欲动,如今已渗透其余两国内部,完成一统或许只是早晚的事。一旦另外两国沦陷,武国便成了他人的砧上鱼肉。”
我不是傻子,看得出七十二渡口一直与官府相互照拂,但听斐逸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我还是很吃惊,他关心得太深入了,忧国忧民的样子让他不像个简简单单的商人或者是简简单单的魔教教主。
“你关心这些干什么?七十二渡口向来为武国众派不容,即便国难来临,我们也是最后一个被波及的。再说了,我们藏得这么深,绵延百年,见证帝王朝代更迭也不是没可能。”
我没有什么家国情怀,六年前我踽踽独行,艰难苟活,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想这些大义。六年后我也没有多少长进,那离我太远,让我觉得虚无缥缈,而且,大义也从未照拂过我……
斐逸听到我这话却苦涩地笑了起来,笑完之后他微微摇了摇头,然后自言自语似地说到:“是我把你带到这条歪路上来的,这怪我。”
我很困惑,不明白他的意思,他是想让我为了这个国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其实道理你都是懂的,对不对?”斐逸看着我,问我道。
那是当然,我心中没有家国情怀,不代表我不理解这几个词的意思,也不代表我不懂国破家亡之后那连续的惨烈后果。可那又能怎样呢?
“你究竟想说什么?”我莫名地有些不悦,“为何突然跟我说这些话?以往你可从不提这些。”
斐逸抿了一下嘴唇,沉默着从袖子里取出一个明黄色的锦袋。
那袋子让我隐隐觉得眼痛,里面装着的东西也让我心生抵触。
“这是什么?”我问。
“先帝遗诏。”斐逸回。
“!”
我脑子嗡的一声,一些我从未体会过的情绪涌入我的心中,涨得我心肺生疼。
“你为什么会有这个东西?云下七十二渡口不是人人喊打的魔教吗?”我心里堵的发酸发痛,说话有些吃力。
斐逸却没有再照顾我的情绪,十分坦率地说出了一直瞒着我的事。
“我一直都没跟你说,云下七十二渡口之所以一直被整个武国排挤,背后的根本原因不过是在皇子夺嫡时看错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