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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枷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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斐逸从锦袋中抽出一片透着血色的白布,白布隐隐有些发黄,但上面的血字仍旧清晰。
斐逸把血书缓缓展开在我的面前,对我道:“世人皆知先帝是十年前的除夕夜去世的,但事实是先帝一直活到了十五天后的元宵夜。而这十五天中,发生了一场不为人知的政变。 ”
当年先帝立皇后之子为太子,但后来因为国舅造反牵连而被贬为庶民打入天牢。后来有人向先帝呈上一封秘信,揭发了国舅造反其实是有人陷害,而陷害他的人正是新一任储君的母妃和她背后的人。
接替太子成为储君的是江贵妃的二皇子,而江贵妃则是西疆郡主。
铁证在前,西疆野心昭然若揭,先帝自然是不会让二皇子继续当储君。但这时候的先帝已是灯尽油枯,无力抗争什么,加上又被侍奉在侧的江贵妃控制,更难将旨意传递出去。
而江贵妃则更是心狠手辣,她用枕头“捂死”了先帝,彻底瞒下了篡位谋反阴谋。
但是先帝此时并没有真的死去,他病重多时,本就气虚体弱,江贵妃不懂医术,所以没有发现异常。直到第二天夜里,已经薨逝的先帝突然醒来,她才意识到自己大意了。
为了继续瞒住这件事,她杀死了在场的所有人,又神不知鬼不觉地换了一批新的。
……
听斐逸叙述到这里,我不自觉地打断了他:“如果你这话是真的,所有在场的人都被杀了,那这件事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斐逸瞥了我一眼,没理我,把血书往我面前推了推。
血书哆哆嗦嗦,只有一行字,“江贵妃,西疆细作。召回太子,登基为帝。”
看完,我把血书合上,推回斐逸面前。
“对不起,教主,你今天说的这些话我没法相信。”
斐逸并没有因为我这句话而意外,他默不作声地收回了血书。
“不轻信他人,”他缓缓开口,“这一点你学得很好。以后,应该不会有多少人骗到你。我很放心。”
随后,他的眼神变得沉重起来,双眸略带忧思,让人心生不安。
他看了我一会儿,然后就撑着桌面站了起来。
我的视线一刻不停地盯着他,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今天他太反常了,直觉告诉我不能忽略任何细节。
但斐逸自己却是一副很从容的样子,他慢慢走到窗边,推开了那扇薄薄的纸窗。
窗外一片浓绿,盛夏的气息还未褪去,刺目的阳光被热浪一阵阵吹进屋内,让人遏制不住心中的烦躁。
“今天太阳真好。”斐逸伸出了手,阳光把他纤瘦的手指照得透明,他整个人都像融进了阳光里一样,仿佛下一刻就会消失不见。
想到这个,我心里一颤,走过去把他拽了回来,顺带关死了窗户,“你到底怎么了?今天怎么突然说这么多奇怪的话?”
斐逸不解释,他幽幽地看着我,眼神空洞。
“相信我刚刚说的那些话,算我求你了。”他道。
这话是真的吓到我了,整整六年,这六年中我不曾听过斐逸说过一句央求的话,但这时候他却这样低声下气地来求我……
说我内心不动摇那都是假的,没有人不仰慕强者,在我狭隘的认知里,小小年纪却能镇住整个门派的斐逸就是绝对的强者。即便他总是要求我与他平起平坐,我心中对他的尊重也没有比其他人少半分。他求我,在我看来简直就是在轻贱他自己。
“你到底遇到什么事了?什么事值得你这样顾虑?为什么不能痛快地告诉我?”
“话都说完了?”
我正说着话,房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一个一身黑的男人站到了我们门口。
斐逸下意识抓紧我的手,我看向他,他脸色还是不好,仍旧咬着牙。
“这人是谁?”我以为斐逸是害怕这个人,故意往他和那人中间挡了挡。
但斐逸却又拉开了我,他一脸泰然如同往日,没有一丝一毫的不安。
“吴将军。”斐逸冲来人笑了一下。
将军?听到这称呼我才开始仔细打量这个人。
这人身形魁梧,脸和手都被晒得很黑,脸上又好几道伤疤,但那伤疤已经被晒得和其他地方一样黑了,所以并不明显。
他的脸拉得很长,看着斐逸的眼神中充满了蔑视和恨意,这让我很不舒服。
“你是什么人?”我问他。
他同样瞧不上我,看我的眼神比看斐逸的更令人作呕。
这个吴将军没有理我,站在斐逸面前,冷声道:“走吧。”
斐逸也没有反抗,冲他笑了笑,走在了他的前面。
我一把抓住了斐逸,拽住了他,“斐逸!这是怎么回事?”
斐逸回头看了我一眼,回到:“魔教毕竟是魔教,官杀贼,再理所当然不过了。”
不过是耽误了一句话的时间,那个吴将军就已经不耐烦了,他推了斐逸一把,把斐逸推了一个踉跄。
我伸手拦住了往下跌的斐逸,回头想骂那人一句,但是却被斐逸阻止了。
他按住我的手臂,跟我说:“我身负重重罪恶,吴将军能这样对我已经是客气了。”
“你骗鬼呢?刚给我讲了一大堆国家大义,现在又突然说自己是罪人?你什么时候也成了有双重立场的人了?”
“住口!我还轮不到你来评断!”斐逸突然生气,一把推开我之后站到了吴将军面前。
“吴将军,走吧。”斐逸把手伸到那个吴将军面前,让他铐住了自己。
那个吴将军从头到尾都冷着脸,他很高,斐逸在他面前就像一只瘦猫,被他提溜着往外走。
“再等等。”我上前拦住了他们。
吴将军竟真的停了下来,他俯视着我,一只手却按在了腰间的长刀上。
“你这次走了会怎么样?”我问斐逸。
“谋害国君有什么下场,我就有什么样的下场。”他回。
“你要把你刚刚说的那些事承担下来?”我明白了他的意思,心中却越发觉得荒唐可笑,“先帝死的时候你才多大?断奶了吗?”
斐逸不回我,一旁的吴将军却按住了我的肩膀,“你若是觉得这事荒唐,就找出完整的真相,别冲你的恩人大呼小叫!”
说完,吴将军又变回了先前那副冷面罗刹的样子,拽起斐逸手上的铁链就往外走。在他走出房门的那一刻,他回头对我说了最后一句话:“你的时间只有三个月。”
“你会照顾他吗?”我太过急切,有些慌不择路,问的问题十分愚蠢。
吴将军果然也没有搭理我,瞥了我一眼就走了。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离去。事情远超我想象的复杂,而我必须要弄清楚事情原委,也必须把斐逸救出来。
我浑浑噩噩地站了很久,直到头微微晕眩才坐回床上。
云下七十二渡口一直与官府有交集,可我从未想过这交集能这样深。平日里行事低调到极致的斐逸背后居然有那样不平凡的关系,这让我久久不能平静。
可是想着想着又觉得这再正常不过了,斐逸平日再有手段,天赋再强,但到底也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少年,没有他人暗中协助,无法走到今天这个位置。而行事低调也与他的过去并不矛盾,就是因为过去不能随便提及,所以才不得不低调行事。就连训练我这个庸人,目的也可能是因为他预感自己会遇到变故挫折,会遇到需要替身的时候……
我的脑子被杂乱的思绪塞满,昏昏沉沉,导致看东西都有些重影。我不得不合上眼,稍作平复,但内心的思绪却停不下来。
我只有三个月的时间去救斐逸,但国都高手云集、势力复杂,而我对国都又了解甚少,贸然行动必然吃亏。
自八月十五夜之后,我就再没回过七十二渡口,斐逸都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渡口的其他人肯定也不会乐观到哪里去。
想来想去,唯一个能帮到我的人可能就是刚刚那个有点奇怪的吴将军了。
我喘匀一口气,从床榻上坐起来,翻出房间里的所有东西。
我从衣柜中找到了几套便服和一件夜行衣。夜行衣里妥帖地放着一沓蝉翼刀,这东西比蝉翼更薄,韧性极大,可以细细卷起来,非常容易藏匿,但它很考验巧劲,用得好了能杀人于无形,用得不好便与薄纸片无异。而我顺手的暗器就是它,看来这是斐逸事先替我准备好的。
除了夜行衣之外,斐逸还给我留下了一枚玉牌,那是教中唯一一个能证明教主身份的信物。六年中我不曾碰过它一次,但教主却不避讳我,时常在我面前摆弄。
这东西除了挂着好看,作用其实跟乾坤袋差不多,只不过能装的东西少,通常只用来装一些重要的书信。
我念了口诀,把里面的东西全部取出,却只看到了一沓一沓的符纸和一罐朱砂。虽说这很有用,但看到之后不免有些失望。
其余物件也是如此,除了简单的衣物之外,还有一些伤药银票,所有东西放在一起也就是个出远门的配给。
不过有总比没有好,我亲自去置办这些东西极有可能引起怀疑,斐逸准备得倒也是真的周到。
盘点清楚手边可用的物件之后,我出了房间,先前一直没有在意这里,只以为是某个普通的客栈或者是某处我不曾去过的据点。现在出了门,我才终于知道自己此时身处何地——“留鹊阁”。
留雀阁是国都最戒备森严的地方之一,以往被皇帝召见的外地官员都会被安排在这里。
我只转了一圈就回了先前的房间,在这里遇到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天黑之前,还是不出门比较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