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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我心甚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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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銮殿朝会进行……
百官皆敬的五公主俞璎,此刻却在民间不知道做什么……
“皇帝停朝
臣子高兴
皇帝开朝
臣子惶恐
要说皇帝和大臣之间,关系权衡,党派斗争,诡谲变化,弄权谋术,自古以来数不胜数……”
走穴的说书人,绘声绘色的开始讲皇家的秘辛野料……
民间可不像说书里描绘的那样了,朝堂之上变化再狠,对老百姓来说,只是徒增谈资罢了。
皇帝家儿子们争宠也好,老皇帝听信宦官也好,皇帝宠小公主俞璎也好,对老百姓来说,都无关紧要,只是多了一些评书口技戏剧的新鲜料,来演来讲来笑。
金陵城,宫内,百官慌忙觐见
金陵城,宫外,百姓悠然其乐。
要说最近,对民间来说,大事算是一桩又一桩。
这头一件,便是七月初五,皇榜初开,五湖四海的学子早已提前备好干粮盘缠,住在金陵城的各大小旅店。这几日,金陵城的大小寺庙,门槛都被踏平了。本地人也很精明,瞅着这两天,囤好了香油吉签,在各庙观寺门口支着大大小小的摊位,指望着狠狠捞一笔状元财。
人人都等着揭皇榜,跃龙门,
可这皇榜一开,有人仕途闻达,从此腾龙跃凤;有人十年寒窗付诸东流,再熬十年也不见得有结果。年年都是如此,有人欢喜有人忧
今年,又有谁知道,状元郎会是花落谁手呢?
这第二件大事,便是金陵城的七月初七庙会了。
届时,鱼龙舞动,火树银花,庙会灯游,不管小孩子大人,统统挤破脑袋去看那庙会灯游的队伍。
那庙会灯游的队伍,在七夕这一天,从金陵城梨园会里的艺人里面,专门只挑十七八岁的年轻儿郎女儿们,都是又活力又好看的少男少女,扮作莲花童子,扮作散财童子,扮作牛郎,扮作织女,而最主要最好看最重要最隆重的角儿,是由全城最好看的姑娘扮作的观音,人人都想抢着一堵观音的神采。
到时候,金陵城到处都是一片人山人海,灯火通明。
那些等着皇榜开的学子们,若是高中,便索性一直住到七夕节,金陵的乞巧节盛宴,那一刻就像是为那些高中皇榜的学子们量身定做的。
金榜题名,本就得意;游会烟花,更是畅怀;若是在这一天,再在那人山人海里能寻得一段良缘,便真的是天造之和了。
人人都想幸运,能有机会去当一回那风流得意的倜傥少年。
开皇榜,七夕节,将是近几日的金陵城内最重要的两件事情了。
不过今天是七月初五,离七夕节还有两日。
今天是开皇榜的日子。
这件事已经占据了金陵城百姓一早上的谈资了
巷弄里的叔伯大爷们,一边饮茶下棋,一边不忘押宝吹牛,猜今年会是谁家的公子被内定。
水井旁的妇女大婶们,一边提绳打水,一边顾着嚼舌讨论,看今年贴皇榜的那个红衣壮汉子怎么还没跑过来。
包子店里,凡是读书人来,店家都细心地给包子贴着红纸裹着,说个吉利话,哄的人也开心,自己也觉得喜气。
金陵城最大的酒楼,风澜阁里,今天的上座可不是那里屋听小曲的雅座,偏偏是那二楼的阳台挑阁
二楼的阳台挑阁也算是好的,宽敞,明亮。
可这都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这阳台挑阁延展出去,横挑在空中,坐在这里的客人,不用在楼下一群人头里面挤来挤去。
只用坐在这里,就能舒舒服服地在二楼上,把那皇榜上的黄纸红字,姓甚名谁,榜眼探花,谁列三甲,状元花落谁家,看的一清二楚,看得明明白白。
这个座位,早在五十天前就被人眼疾手快的预定了。
等到七月初五,等到揭皇榜的日子才来定二楼阳台,未免太临时抱佛脚了。
而风澜阁正厅内,偏偏就有这么一大群酸腐的读书人来抱佛脚。
那群读书人衣着考究,面色严肃,似有咄咄逼人之态:
“店家,我们几人都是从川渝两广偏远之地赶来,这几个月就没出过金陵城,不就是一心求个目睹那结果,十年寒窗也算有个交代。只是想定那二楼的雅座,图个看得清楚明白些,连这点要求都不能满足吗?”
店小二看了看眼前的八个读书人,嘴撇撇有些无奈
脑子里面百转千回,还是礼貌地回应了过去:
“公子爷们,我粗人一个,知道各位公子爷都是人中龙凤,但您看看,这周围黑压压的一片,尽是些驻足张望,面露焦色,和你们一样的学子,这其中恐怕没多少是金陵城本地的,挤成这样,谁不想看的清楚明白些呢;
我知道您们都从五湖四海奔波而来,十年寒窗,囊萤映雪,为了前程,为了抱负,男儿当是这般,我鲁二谦佩服;
您读书人有读书人的规矩,咱们生意人有生意人的规矩。
读书人,闻道求业,讲究的是个心正;生意人,擦金捡银,讲究的是个心诚,
咱们谁都不能坏了谁的规矩,您看,我鲁二谦不能逼爷们不去念书了,去种地喝花酒;您也不能让我把这已经订出去的店给收回来啊。”
鲁二谦嘴里像抹油了一样,话一段一段地往外冒,风澜阁里呆了六年,鲁二谦的嘴硬是练的像个牛皮糖一样。
那带头的读书人叫李沅,一时语塞,自己这么做,确实不在理。
毕竟,这雅座,五十天前就已经让二楼那人给订了,是自己下手太晚了。
读书人里面,那后排的高个子不冷静了,一头冲上前去,指着二楼那个隐约的白色影子,大声向鲁二谦质问。
“什么狗屁,若是那座位给了求学的同侪就算了,你自己瞧瞧,二楼那小子,乳臭未干的样子,毛都没长齐,让他坐雅座,是等着他吃糖葫芦中状元吗?”
都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这头脑一热上前叫嚣对峙的叫秦达,读书人,但嘴里也吐不出象牙。
带头的李沅自觉秦达太过冲动,头脑简单,丢自己人不说,把他们一群人都丢了。
连忙上前,把秦达一把拉扯到自己身后,但李沅也不做歉意回应,因为他自己也是这样想的,凭什么这座位,要给楼上那脸上稚气未脱的小子坐。
瞅瞅秦达那四四方方的脸,加上刚刚秦达的粗言粗语,李沅心中升起一阵轻视,不禁心想,无用之才。难怪你秦达这么多年都上不了皇榜。
鲁二谦也是无奈了,被秦达这家伙大嗓子一吼。
空气安静到了极点。
二楼雅座,那白色的身影,似乎是闻声而动,手中的茶杯震颤了一下。
“公主……不…奴婢嘴笨,不,是秋莺嘴笨……应该叫公子”,一句称呼坑巴了半天,秋莺确实嘴笨。
这个叫秋莺的小姑娘看起来十三四岁,长得小巧机灵,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看着眼前的小公子,有些担忧地又问道:
“公子,你额头出了好多汗啊,秋莺我可从来没见您这样紧张过。”
秋莺面前,正襟危坐的这个小公子,看起来约莫最多不过十四岁。
皓齿明眸,眼神像是藏着一汪清泉
阳光下,瞳孔微微显着琥珀色,闪动着神采。
他内里衬着一件淡黄色罗衫,只露出了领子,像是隐隐昭显着皇家贵气;上身穿着素色绸缎的锦衣,一袭清雅的白色,本就生的唇红齿白,看上去更是皓若明月;上衣交领处织有暗纹,细细看才发觉是兰花式样,是兰花气质怡人还是小公子气质怡人,就不从得知了。
腰间也随意地系着一根由鹤毛和金丝捻成的轻腰带,似乎只是为了便衣出行而随意挑选的一件装饰,让人难以想象,这小孩平常的生活该是怎样不可攀。
未及弱冠,他只是将半数头发束起在脑后,用同样的轻线缠绕系成一个发髻,正脸稚气未脱,却有个初显玉格的骨相。
跟小家碧玉女比,多了份君子的开阔与风雅;跟豪气英武的男儿比,多了一份自省审知的沉静与慧敏,而最将他与周围一切隔离开来的是,小小年纪,却似乎显着一种,见惯高远的宠若不惊,难以想象,看上去还是个孩子,眼神里竟会有些见惯繁贵的澹泊,多少人,年至古稀都不曾有过这样的淡然。
可这小公子此刻,额头的汗水,正一粒一粒地往下落,从那群读书人出现开始,现在越来越甚。
秋莺仔细盯着平日里的主子,却越来越入神,因为,这是秋莺十三年来第一次见主子这样的打扮。
平日在宫里,俞璎过的清逸自在,皇帝从来不加条条框框约束这个唯一的小女儿。于是,俞璎不爱那些女儿家的胭脂绣工,也就索性不学了。
平常,手里拿的常是些诗书古籍,跟着哥哥们在上书房学习,私底下,太子哥哥亲自指导一二,从经史子集讲到治国纲论,兄妹俩经常讲到灵感飞溅处,惺惺相惜。
六岁起师从沧源道长,多少学了些功夫,她那些哥哥们,虽然平常为了争位头破血流,但对俞璎这个完全不构成威胁的小妹妹,还是愿意露出皇家最鲜有的手足之情。见小妹习武,也觉得好玩有趣,经常背着各自,约小妹指点一二。
因此俞璎性格也不像通常女儿家敏感纤回,倒有种正经,甚至正经中透着那么一点点呆,尤其是放到民间的时候,就更呆了。
不过话说过来,长这么大,习武也好,识书也好,在穿着打扮上,俞璎可从来没换上男装过。
此刻,秋莺痴痴地盯着主子瞧,想不到主子,换上男装竟有这样的气度。
秋莺忍不住心想,俞璎若是男儿身,恐怕要比太子更加夺眼完美。
可俞璎额头上的汗珠确越来越多,为了掩饰紧张,强行饮尽了一杯茶。
俞璎转过头来望着秋莺,带着些稚声问道:
“秋莺,你说,楼下那群人,那么吵,是在吵什么呢,是不是,已经,已经看出我的女儿身了。”
秋莺见俞璎直勾勾瞧着自己,一个激灵回了神,忙说道:
“我说,公子啊,楼下那群妖怪,顶多只能看到您一个袖子,您自己说,能看出来吗?”
俞璎不敢扭头看,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女扮男装
平常再怎么宠辱不惊,今天还是有点底气不足。
但她的担心真的多余。
楼下不知怎么的,本来声音很大,突然一下子,就像空气凝固了一般。
俞璎又起疑,这是她第一次出宫,从小到大从来没见过民间是什么样子。
民间的大小一切,都让她有种身处异地的陌生隔离感,总是忍不住怀疑,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
俞璎又问秋莺:
“秋莺,我出宫之前做了功课,民间规矩繁冗复杂,不像宫内简单明了。
在民间,吃饭也好,制定新衣裳也好,坐马车也好,竟然统统都是要给钱的,想不到这么复杂;
并且,根据你吃的你用的质量的好坏,付的钱数也是不一样的,这听说,有个专门的名字,叫价格,我在深宫里长大,见的世面不多,竟不知道什么是价格,真是羞愧;
听说越是上乘的东西,越是价格高昂,我读过一个典故,曾有人为了一副马骨出价千两黄金,你说,汗血马这么常见的畜牲,一副骨头要千两,我虽然不知道黄金千两算多还是算少,但是至少比我们这雅座贵。
刚刚换算了一番,我在想,咱们这二楼的雅座,之前付的那些银两真的够吗?”
秋莺也是从小跟着俞璎长大,并没有多少民间经验
但还是用尽自己仅有的智慧想了想,耐心回着:
“主子,三个月前,我按您的吩咐第一次送银子千两的时候,那鲁二谦很善良,只收了百两,笑盈盈着说位置给咱们留着;
八十天前,我按照您的吩咐第二次送银子千两的时候,那鲁二谦面露难色,但还是接下了银子,捶胸发誓这条命没了都行一定给您护住位置;
五十天前,您还是不放心,怕银子少了事不妥,我又去送一千两银子,那鲁二谦给我一种他在害怕的感觉,因为他那天给我下跪,让我姑奶奶放过他,不要再送银子了,虽然我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但是,我猜,我们的定金应该是下够了。
这五十天里面,您每次不放心,我都会再来一次,但是后面几次,马车只走到南街口,鲁二谦就老远地过来给我送芝麻糕桂花麻糖了,并且乞求着我回去,还给了我一把刀,说位置丢了就用这把刀杀了他。哦,您看,这把刀我今天也带来了,不过鲁二谦今天真的把位置给我们了,很讲信用,今天应该用不着这把刀了。
再后来我再去,那鲁二谦也不像第一次那么善良了,甚至还有些生气崩溃的感觉,我也就不敢去了。
综合分析,我觉得,咱们的银两应该是够的。
就算不够,我相信鲁二谦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应该愿意做出让步,让我们初五之后再把全款给他。”
俞璎想想,觉得秋莺分析地颇有道理,满意地点了点头。
开口道:
“嗯,这样也好,那我就放心了。
你把刀收起来吧,别拿出来晃了。
若是初五之后再还的话,就真是委屈鲁二哥了。”
楼下对峙的气氛越来越剑拔弩张,八个读书人眼看要动手的样子,但鲁二谦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
门口吃西瓜的两个老汉,看着鲁二谦满脸仁义,一对八不带怕的,心生疑惑。
胖老头说:
“鲁二谦平常油皮赖脸,情势不对拔腿就跑的人,怎么今天换了一个人似的。我看着……怎么就……怎么就竟然……竟然觉得这厮改邪归正了?”
旁边吃西瓜的瘦老头,眼皮抬也不抬,一边埋头吃瓜,一边嗤着:
“哼,楼上那看着弱不禁风的小儿郎,给了三千两定金,三千两,定个二楼破挑阁雅座,三千两,能在金陵城买多少个带挑阁的二层小楼了?要是放着本老儿来收三千两定金,别说一对八了,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挽起袖子再战十五个壮汉。”
胖老头撇嘴摇头,也嘟囔了一句:
“哼,要我收三千两,还能再扛二十个。”
瘦老头一边吃瓜,一边作出规划:
“那咱俩要是一起收三千两,但是共同只对战二十五个壮汉,也划得来。”
胖老头啃瓜回答:
“嗯有道理,不过我觉得这样分更好……你看哦…………”
两个老头一边吃瓜一边做梦,十分惬意……
鲁二谦真的命好,做小二第六年,竟然被第一次出宫女扮男装的五公主,给稀里糊涂付了三千两定金。
俞璎又想到买马骨的故事,仍旧觉得心里歉疚不是滋味,鲁二谦只收了区区三千两的定金,就这样扒心扒肝。
感受到楼下氛围出奇的安静,俞璎走到二楼扶手处,往下望,见到鲁二谦慷慨激昂,用一股浩然正气在跟8个读书人对峙,忍不住心里感动。
吩咐秋莺:
“我心甚暖,初七那天,再给鲁二哥送银子五千两,就说鲁二哥尽职尽责,本公子实在感动,心里热,区区五千两纹银不成谢意,请他一定收下!”
秋莺清脆地回答:“是!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