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冷泉荡漾 ...
-
“泽芜君让我进来的。”魏无羡一脸理所当然地答复他，一边说一边宽衣解带蹬靴子，眨眼间便脱了个七七八八，跳到了冷泉里。
“好冷！好冷……”
乍然入水，没料到冷泉名副其实的威力，魏无羡在水里扑腾不停，水花飞溅，一旁的蓝忘机颤了颤眼睫，冰凉的水珠从雪白的脸颊滑过，他终究是忍不住伸出手，一掌抵在魏无羡肩膀上。
“别动。”
灵力随着肩掌交接的地方输送过来，阵阵暖意流向四肢百骸，相较之前确实舒服多了，魏无羡忍不住要往他那边凑。
蓝忘机手臂相撑，始终把他拒绝在一臂的范围外，见他靠过来，蓝忘机警觉道：“作甚？”
魏无羡张口，却打了个呵欠，眯着雾眼，状似无辜道：“不作甚啊，好像你那边要暖和些。”
虽然魏无羡确实是想凑过去和他套套近乎，但他实话实说，就是这么觉得的。
蓝忘机严厉道：“并不会。”
魏无羡张嘴又打了个呵欠，眼角还有泪痕，看上去困倦更添了几分，蓝忘机凝眸，暗自疑虑，灵力入体后带着几分探查之意。
魏无羡自己也有些小小的纳闷儿，怎么在蓝家这么冷的冷泉里泡着，我居然还能犯困？可是真的感觉快睁不开眼睛了……
魏无羡半眯着眼，有一搭没一搭地试图跟蓝忘机套近乎：“蓝湛，我实在是佩服你了，说要罚，你还真连自己一起罚……”
魏无羡不知道蓝忘机此刻正专注于检查自己的身体，等了一会儿，没听见他回答，又道：“真的，我可从没见过像你这么一本正经说一不二的人，你真厉害。”
蓝忘机依旧不答，眉心却微微一凝。
“蓝湛，你听不出我在夸你吗？我在恭维你，和你套近乎啊！我们俩都这么熟了，交个朋友呗！”魏无羡揉着眼睛，强行打起一点精神朝他笑道。
蓝忘机眉间抽动，总算抽出空闲理他，屈尊回了两个字：“不熟。”
魏无羡道：“别这样啊，和我做朋友好处很多的！比如，新到的春宫画本绝对有份。”
听他还敢提起春宫，蓝忘机蓦地沉眸盯着他，魏无羡却已经半闭着眼睛，声音也微弱了好几分，念念道：“你要是来云梦，我就请你喝酒，带你打山鸡摘莲蓬吃西瓜……”
说到此处，魏无羡开始胡诌八扯：“蓝湛，你摘过莲蓬吗？你知不知道带茎的莲蓬比不带茎的莲蓬要新鲜好吃一点？哈哈，还有，西瓜皮也可以吃，可以像土豆一样切丝来炒……”
魏无羡笑了两声，又打了个呵欠，晃了晃脑袋想把睡意驱逐，就听见蓝忘机道：“不去。”
他游到蓝忘机面前，努力地想要聚集视线看清楚他，嘴里还在不着边际地开玩笑道：“蓝湛，你这么干脆地拒绝我，一点儿面子都不给，不怕我一会儿走的时候拿走你的衣服吗？”
蓝忘机一个“滚”字强行压在喉中，却见魏无羡忽然失去清醒，整个人仿佛被瞬间抽走了活力，往水里滑落溺下。
“魏婴？”
蓝忘机脸色微变，下意识手臂环过他的脊背，提住了他的手臂，魏无羡的头沉重无力，软软地靠在了他肩胛处，整个看上去像是蓝忘机把他半揽入了怀中。
如此突然的来一遭，蓝忘机几乎疑心他是装的，可接连唤了他几声，魏无羡还是毫无知觉地靠在他怀里，身体无力，双眸闭合。
一方面这样的姿势实在太过亲密，蓝忘机不太适应，另一方面魏无羡现在的身体状况他确实不能放手。
蓝忘机有一瞬间不知所措，捉住他的手腕探查，发觉应该是他近几日作息饮食不规律，再加上受罚后心神不宁，导致了他如此境况。
心神不宁？是因为受罚？
回想起祠堂里挨罚的时候魏无羡的脸色就开始不对劲，蓝忘机屈指，指背贴上魏无羡的额头，温热不似寻常，魏无羡竟是在发热。
他唤了几声魏婴都没有动静。
要等他醒吗？可魏无羡的身体已经不适合泡冷泉。
蓝忘机抿唇，又输送了一段灵力给他，不再多思，带着他起身出水。先穿上自己的里衣，再拾起魏无羡脱得满地都是的衣服，心无旁骛地替他穿上，最后才穿上自己的外袍，不知觉耳根泛红。
云深不知处，医堂仁室。
蓝寸心收回手，温声诊断道：“作息不规律，饮食不习惯，这倒是其次，他此次引发高热，是因心神受激，郁结于胸。”
心神受激？郁结于胸？蓝忘机肃然。
蓝寸心见他这副模样，又笑道：“你无需如此担心，这位小公子底子不薄，天资也高，总体而言无甚大碍，只需戒骄戒躁，调息几日便好。”
这位夫人乃是姑苏蓝氏医修之首，与青蘅君和蓝启仁等为同辈族亲，从辈分上看，还算是蓝氏双璧的姑母。
蓝寸心道：“倒是难得一见，忘机你竟然也能与人这般亲近。”
她眼看这兄弟二人的母亲去世后，蓝忘机这孩子便愈发沉默寡言，不再亲近任何人，无论何时何地都是那样的循例守矩，虽被赞誉为世家标杆，名门楷模，却也失了几分属于少年的活泼意气。
蓝寸心当年受青蘅君所托，为他们的母亲调养身体，与对方也算相熟结交，那位明艳的女子的确是爱他的，甘愿忍受一方囹圄，却终究沉疴难愈，她也回天乏术，终究还是去了。
蓝忘机冷冰冰反驳了一句：“不熟。”
蓝寸心又笑，语气中带着些许揶揄道：“忘机竟然也能邀请不熟之人共浴冷泉疗伤？”
蓝忘机带他来时，虽然已经施以灵力烘干了水气，可戒尺的痕迹还在，蓝寸心自然能看出来。
蓝忘机一时语塞。
蓝寸心又想，这孩子从小就性子冷淡，基本没有跟朋友相处的经验，遂语重心长劝慰道：“你啊，对朋友还是要真心相待才行。”
知道他不擅长跟同龄人打交道，蓝寸心也不为难他，略略调侃两句，主动移开话题道：“这位小公子是哪家弟子？你不送他回客居？”
蓝忘机犹豫，似在做决断。
“你也不用太担心你朋友，这小公子底子好，热度一会儿便能退下了，约么还要再睡上一两个时辰就能醒了，眼下我尚要忙，你就好好照顾你的朋友吧。”蓝寸心给他递出一个台阶。
蓝忘机想解释他们不是朋友，却又不知道从何解释起。蓝寸心朝他笑笑，带着误会转身就离开了此间医寝，只剩蓝忘机坐在魏无羡身侧，默然看着他的睡颜。
【“咳咳、不！咳、别告诉他！唔……”】
一道人影艰难撑在床榻上，呕出一口鲜血，他背上鲜血淋漓，伸手向他衣角抓来，极其费力地抬眸望着他，瞳中全是乞求。
蓝忘机瞳眸骤缩。
【“别告诉他……我不想……咳……让他知道我、我到云深不知处来……是为了……和他……”】
什么？
可那人伤势极重，说话顿顿停停，艰难言语间，口鼻里都在不停地溢血。
【“……兄长……算我求你……”】
“……”
床榻上的魏无羡皱起眉头，神情不安，身体开始不自觉地挣扎乱动，似乎正陷入梦魇中不得脱身。
“魏婴？”蓝忘机蓦然回神，注意着他。
“……不……别……”魏无羡口中呓语连连，蓝忘机只能艰难辨别出一两个字，心中疑惑更甚。
世家子弟大多自幼便接受清心音涤魂，按理来讲，不可能轻易被魇住。
难道是……溯梦？
蓝忘机身体一僵，随即便否认了自己这个想法。魏婴是江宗主带回莲花坞的，严格来说并不算幼时？
蓝忘机动作一滞，他想到，魏婴还那么年幼的时候，双亲便都已不在人世了。缓缓呼出一口气，蓝忘机心间柔软了几分，屈指覆在了魏无羡额头。
“热度退下了吗？”蓝寸心站在门口，已经忙完复返，见他探额，轻声问道。
蓝忘机之前专心于思虑，竟没有察觉，一时闻声受惊，手立马缩了回来，却被闭着眼睛的魏无羡抓住了手掌，可能是因为发热，觉得他的手凉快，就摁在滚烫的额际降热。
接触的地方传来异常的滚烫，蓝忘机觉得炙手无比，一时怔在了原地。
蓝寸心莞尔，道：“这小公子还挺警觉。”
蓝忘机总算成功收回手掌，掌心和手背余温滚烫，朝蓝寸心请辞：“他还在烧，忘机先去告知……他舍友一声。”
见他速速告辞行礼离去，蓝寸心失笑应允：“总算是像个少年郎了。”
魏无羡醒来时，便见一位蓝氏的夫人坐在身侧阅览医书，见他醒来，放下书卷，温声询问：“小公子醒了？”
魏无羡迅速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看起来是云深不知处的风格不错，但这是哪儿？他怎么没有印象自己来过这儿？
“……啊，姐姐好。”魏无羡朝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脑子里翻着记忆。
我之前被小古板罚了过后，诶？泽芜君指路了冷泉，然后我去了，之后呢？我怎么了？
蓝寸心失笑道：“我这年纪可比你姐姐大多了，你是哪家弟子？叫什么名字？”
居室安静，除了蓝家的檀香之外萦绕着草药的馨香，魏无羡终于猜出这里可能是姑苏蓝氏的医堂。
他嘴甜：“哪里！是前辈生的美，看不出年纪，这才差了辈分，前辈见谅！我是云梦江氏魏婴，字无羡。”
“你这小公子倒是很有意思。”蓝寸心忽然有些明白为何蓝忘机对这孩子持有亲近却又死不认账的态度了。
这么一个天性不拘的小公子，遇上仁弟苦心孤诣教导出来一板一眼的世家标杆，想必这两个孩子会有一番精彩的经历。
不过，这种熟悉的感觉？
蓝寸心忽然回想起十数年前的夜猎时光，一身道袍、头戴发冠，容貌姝丽的女子手持拂尘，对着妖兽一顿猛抽。
难道说？
蓝寸心问：“云梦江氏，魏婴？若我没猜错，你父亲是魏长泽，母亲是藏色散人，对吗？”
说罢，蓝寸心细细看他，这模样，果真有几分如藏色散人，一双漂亮的桃花眸，唇角天生含笑，潇洒不羁。想起传闻，对他多了几分怜爱之心。
“您……认识我爹娘？”魏无羡一愣，旋即又萌生出一缕对父母旧事的好奇。
听闻门外动静，蓝寸心不着痕迹地朝门口看了一眼，眼底露出一点笑意，然后点头道：“认识的，一起夜猎过。”
蓝寸心跟他谈起一桩趣闻。
当年有一回夜猎事故，魏长泽受伤，藏色散人一怒之下剃了仁弟的胡子，之后仁弟很长时间没有再赶赴与云梦江氏有关的夜猎和清谈会，此事只在蓝家、尤其是他们这一辈中流传过。
“那，您能告诉我一些，关于他们的事情吗？”
看着少年眸中期盼的光彩，想到他的身世，蓝寸心柔软一片，笑道：“好啊。”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冷泉荡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