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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渺相渐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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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无羡微微睁开双眼,烛光摇曳散入他眼帘之中,视线内只有一片模糊光影,他还没有完全清醒,侧头看去,隐约看得见床边有一人正在穿衣,那人忽而回身来替他掖好被角,柔声哄他:
【“时辰尚早,睡吧。”】
“……”
他对着那人勾出一个笑容,意义不明地呢喃呼唤了对方一声,然后牵着那双如玉而修长的双手,胡乱啄了几十来口,然后安安心心地缩回被子里,闭眸睡去。
“……”
“魏无羡!!!”
云深不知处的规矩是卯时作,亥时息,规律得很。而江澄深知,魏无羡这厮,在莲花坞作息也规律得很,巳时作,丑时息,齐齐整整地晚了蓝家的作息两个时辰。
江澄方才在叫魏无羡起床,原本见他有了动静便没有再多说,没想到等他洗漱完回来一看,魏无羡居然一脸心安理得把头一搭又睡了过去。
见状,江澄脸都黑了,火气三尺高,抄起自己榻上的枕头就往魏无羡身上敲。于是,魏无羡就被江澄用姑苏蓝氏特供竹枕狠狠砸在了胸腹上,活生生被砸醒了。
“……江澄!死来!!!”
经过这么鸡飞狗跳的一闹腾,魏无羡之前还仅剩的一丁点儿梦境画面,顿时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半点儿不留痕迹了。
魏无羡嘴里叼着根发带,双手干净利索地拢好头发,反手束好,顺手抹平褶皱内翻的衣襟,路过一棵垂柳,还不忘信手拈来一片柳叶,吹奏起怪异的小调,吹完还把叶片含在嘴里摧残,端的是一副风流不羁的做派。
不过,在江澄黑着脸连瞪带怒威胁之下,魏无羡不得不放过那片柳叶,任那叶片随风飘落在清澈的水面,点起一圈圈波纹,旋了一弯弧线,随流而去。
“大早上叫你不醒,平时在莲花坞懒散也就罢了,现下咱们在姑苏,今日又是头次来听学,要是迟到了……”
“放心!迟不了,要不咋俩比比谁先到讲学的地方?”魏无羡随意道。
“比什么比!云深不知处禁止疾行!”江澄虽口上说了这话,二人却是不约而同地提气轻身加快了步速,远远赶上了一众前来求学的其他世家子弟。
云梦江氏师兄弟二人昨日应次来迟,还没能与其他世家子弟正式打招呼,少年人之间也不似长辈们那般在乎出身血脉,不多时这些眼熟的、不眼熟的世家子弟们就都开始哥哥弟弟乱喊,混作一团打得火热了。
少年们一边走向兰室,一边七嘴八舌地聊着天,聂怀桑忽然扇子一展,话锋便扯到了蓝氏双璧。
“蓝湛?是不是长得特别俊俏的小子?一身白,带着抹额,背着把银色的剑,俏俏的,就是板着个脸,活像披麻戴孝?”魏无羡问。
聂怀桑答:“就是他!不过他近日闭关,魏兄你什么时候见过他?”
“昨天晚上。”
江澄一听就头大,咬牙道:“刚一来你就给我闯祸!怎么回事?”
魏无羡想起昨夜那番小试身手,笑嘻嘻地指着那面墙,说出了他溜出去买天子笑回来撞上了夜巡的蓝忘机,两人还打翻了一坛天子笑的惨案,震惊了一众少年。
“魏兄,你真嚣张。”聂怀桑结论道,又言:“那位蓝二公子可是蓝家掌罚的,虽不常与我们一起听学,到底吃不了这个亏,怕是要盯上你了。”
一袭黑衣步过兰室外,一晃而过,却又忽然回退两步重现在窗景内,朝着兰室内招了招手。
蓝忘机抬眸望去。
烂漫天光映射在他身后,他的面容难以明晰辨别,笑颜却粲然无比,引人注意。
……是谁?
“怕什么,不是说蓝湛从小就是神童?这么早慧,他叔父教的东西,他肯定早就学全了,整天闭关修炼,哪有空盯着我?我……”
是昨夜犯禁那人!听其音色,蓝忘机认出来魏无羡,周身气场堪称冰冻三尺。魏无羡等人绕过一片漏窗墙,便感觉到了那阵冷意。
当然,那道冷飕飕的目光主要是针对魏无羡,其他诸位,大概只能算被连坐殃及的池鱼。
魏无羡话卡了一半,没再继续说下去,一行人默默入了兰室寻座,给蓝忘机周遭一片留下空座。
江澄拍了拍魏无羡的肩膀,语气中毫不掩饰幸灾乐祸的情绪,道:“盯上你了。自求多福吧!”
魏无羡偏不信邪,不仅不信,还溜过去坐在了蓝忘机右手边的座位上,扭头就可见他的俊俏侧脸,他刚要和对方搭话,蓝启仁便手持长卷走进了兰室,魏无羡只得暂罢。
长卷滚落书案,蓝启仁不厌其烦,开始一条条、一则则给少年们讲起了三千条蓝家家规。
魏无羡听着无聊,扭头见蓝忘机坐姿端正,神情认真,心中大惊。这么无聊的东西他也听得这么认真?不愧是小古板!
此刻,一道白影端步行至窗侧,吸引了魏无羡的注意力,白影将手中一只摆件放在了窗边一张案几上。
那摆件是一只笨重的大瓷龟,但它像是一窑成品里最为失败的那一只,绿豆王八眼生生被点成了一对斗鸡眼。瓷龟的审美极其之独特,口味十分之清奇,可以说和兰室毫不相衬,可是白影似乎持着异常认真的态度,还在仔细调整王八摆放的方位。
魏无羡盯着瓷龟那对斗鸡眼,跟这个与蓝家风格格格不入的摆件大眼瞪小眼。
蓝忘机觉察到身侧魏无羡久不撤去的走神目光,眉头微皱。
理所当然的是,魏无羡这番心不在焉的举动,也引起了本就对他不满的蓝启仁的注意。
蓝启仁把人点起来,随意抽考他几个世家史识,魏无羡都一一应答上来。
魏无羡平日虽不喜这些正儿八经引经据典的东西,但该看的都还是看过。不过比起这些经纶讲义,那种仙门百家的趣闻轶事,野论怪谈,魏无羡的记性倒是好得很。
蓝启仁见常识考不倒他,又抽了一道夜猎大题。
魏无羡原本便知蓝启仁这番警告是针对自己,默口不谈,心里把答案过上一遍,与蓝忘机所答无差。
可偏偏魏无羡脑回路一转,莫名其妙地想到:这老三样都说腻了,就没有第四条路吗?比如……以毒攻毒?以阴气对付阴气呢?
蓝启仁对蓝忘机的回答颇为满意,捋了捋胡须,魏无羡瞄到一眼,总觉得这山羊胡子古板又碍眼,有些手痒。
于是,魏无羡让蓝启仁如愿以偿的敲打了一番自己之后,就又开始胡天胡地作死,拿灵气怨气的谬论一通胡说八道,求之不得地被“滚”出了兰室。
流风白鹤,浅云绕雾。
魏无羡躺在墙檐白瓦上发呆,口中叼着一根兰草,小腿搭在瓦沿上摇摇摆摆,随意侧目,蓦然对上了一方视线。
白影静默矗立望向他,却又不像是在看他,仿佛只是端望着这方,眸底苦痛之色难掩。
魏无羡抚着胸口,感受到一阵一阵难以名状的酸楚,潜意识想着:又是这样。
你到底是谁?他想看清白影。
“魏兄!”
一声呼唤打断了他,魏无羡闻声回头。散学之后,少年们好不容易找着了他,一群人又开始嘻嘻笑闹。
“有问必答,让滚边滚,他还要我怎样?”魏无羡摊手。
蓝忘机背着剑,站在一棵树下,远远望着这边,胸中难言的情绪翻涌不休,他总觉得这副场景似曾相识。
魏无羡忽有所感,回头对上树后的他,兴高采烈地跳下墙,朝蓝忘机奔过去,蓝忘机却忙不迭地离开了。
世家子不仅是来找他玩的,也是来告知他所受处罚的。三遍《上义篇》,聂怀桑殷勤,主动替他抄两遍,求的是魏无羡帮他默写小测作弊。
结果作弊被一举抓包的下场,就是蓝启仁勃然大怒,罚魏无羡抄十遍《上义篇》和《礼则篇》,以及一个月的藏书阁面壁。
外加一个蓝忘机监罚。
藏书阁内,一张木案,两人对坐。
潦潦草草抄了十来页,魏无羡便觉无趣,搁笔望向对案。
藏书阁内静谧无比,先前倒还有魏无羡抄写时故意发出的窸窸窣窣纸笔摩挲的声响,等魏无羡搁笔之后,就只有蓝忘机时不时翻动书页和微微一点书写的声音了。
太安静了。
怎么连声鸟叫都听不到?莫非蓝家的家规教条已经严厉到把鸟儿也教化成功了吗?那也太可怕了吧?魏无羡无望地想到。
他不适应这份静谧,安静得他魏无羡逆反心起,非要弄出点儿什么大响动不可。
指节无甚章法地敲击在木案上,厚重的沉木吞下了敲击的杂音,只发出一点沉闷的声响,魏无羡对此不甚满意。
他抬头,直勾勾地盯着木案对面的蓝忘机,再一次心里感慨对方浪费了这么一张俊俏的脸。
怎么会有这样又闷又古板的人?还要我跟他一起坐上一个月,日日对上几个时辰,这简直是要我的命啊!但是,一个人能没有意思到这种境界,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魏无羡坐不住了。
“忘机兄?”毫无回应。
“忘机?”置若罔闻。
“蓝忘机?”纹丝不动。
“蓝湛!”蓝忘机终于抬眸,目光冷淡。
“你别这么看着我啊!我叫你忘机你不答应,我才叫你名字的。你要是不高兴,也可以叫我的名字叫回来。”他回之一笑。
魏无羡背后便是藏书阁的窗户,窗外的玉兰正盛,春光明媚,散落一地。蓝忘机的眸光撞进一双笑意满满的桃花潭里,那张昧着光线的笑颜,陌生而熟悉。
“无聊。”蓝忘机微微一怔,随即垂眸,不想再理会他。
“别啊……说两句话怎么又不理人了?你是不是还在生我气?那我跟你认错,向你道歉,你看看我呗?”
“……”
魏无羡毫无悔改之意,东拉西扯装模作样跟他倒了一桶不要钱的“对不起”,被蓝忘机毫不留情地揭穿:“你根本毫无悔过之心。”
魏无羡当然不会被他一语劝退,正准备继续大展身手,却发现上下唇瓣粘在一起分不开了,神色大变,一阵奋力也没能解除这蓝家秘技。
愤然之下,魏无羡一顿狂书往蓝忘机那边扔,然而不论写了什么,揉作什么样,每一张都会被蓝忘机丢掉。
千方百计无用,魏无羡气得滚离了青席,滚到了蓝忘机身侧,支着身子鼓着双腮对他怒目而视。
可惜,在魏无羡这般炽烈的目光沐浴之下,蓝忘机依旧岿然不动。
魏无羡立在蓝忘机左侧,而魏无羡的眸光忽然瞄向了他右侧书架旁,那处有一道白影矗立,其手中持有一册典籍,无言望向他这方的窗外。
随后他走了过来,坐在了魏无羡身侧,和蓝忘机的身影重叠,甚至连持书的姿势都一模一样。
白影仔细翻越典籍,良久,魏无羡才听到一句颓然而悲戚的话语。
【“魏婴,你解除了我们的羁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