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华·但恨命薄》云遮目

2、凤琴

　　“凤琴！出来迎客！”
　　潋红楼前，郞婵之的吼声一路震到了天上去。
　　战宁跟在郞婵之身后，自觉丢脸了把头埋在郞婵之背后，又因为害怕狠狠揪着郞婵之那已经褪色却十分干净的衣服。
　　此时艳阳当空，潋红楼前并无太多人，楼里的“正职”姑娘都在歇息，只有几个唱小曲的留在楼下，孤零零地拨着琵琶。
　　“来了来了，可真是好些年没见着能叫我大白天下楼亲自来迎的客人了。”
　　战宁忽然听着这么一声婉转的应和，从郞婵之身后悄悄探出一个脑袋来，一时竟呆愣着忘了言语。彼时战宁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太美了。
　　随着话语落地，楼上缓步走下一女子，水蓝色的裙摆随着步伐荡起一阵水波，广袖清扫，拂出一片水光潋滟，足下轻飘飘的仿若不着力似的，腰上的银铃随着腰肢摆动碰撞出清脆的响声。漆黑的眸子像是蒙了一层水雾似的，看不真切那含着水波的眼神，唇瓣娇红又细嫩。一眼看过去，真是个惹人怜的娇弱女子。
　　郞婵之看着凤琴从楼上风情万种地走下来，心里不知是什么感受。抿了抿唇，终是讽刺地笑了笑——当然，在她身后的战宁并没看见这个笑容。郞婵之看着凤琴袅袅婷婷下来，忍不住冷哼一声，问了战宁一句：“美么？”
　　“美……”战宁下意识地答道。
　　“嗯，是挺好看的，真是…越来越好看了。”郞婵之自己也不知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不过，对于凤琴越来越漂亮的感叹倒是真心的。
　　凤琴迎到门口，战宁这才发现凤琴虽然乍看光鲜，却是能看出来并没有好好收拾过。她脸色有些苍白，有一点淡淡的黑眼圈，头发也只是草草盘了一下，插在头上的那根簪子上的流苏都是乱的，勾在碎发上。
　　“我说，婵之啊，”凤琴迎到楼下了和郞婵之隔着一道门槛说话，说着还打了个呵欠，俨然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我这好歹是个卖笑的，你叫我这幅样子出来见人，我生意还做不做了？”
　　郞婵之挑眉：“你到现在还得靠卖笑为生？你这生意做的不行啊，老板娘。”
　　凤琴无奈地笑了笑，略有些嗔怒地道：“净是歪理。”
　　郞婵之歪了歪头，半是得意半是欣喜地看着凤琴，不说话。战宁隐隐觉得，她婵之姐姐心情颇为不错。
　　凤琴本来还有些生气的样子，看了郞婵之一会儿，笑了起来，温柔地招呼道：“行了，进来吧，再站一会儿我可就真没脸见人了。”
　　说完，她又转身进了潋红楼，并不等郞婵之与战宁。
　　郞婵之站在门外，定定地看了一会凤琴的背影，垂下眼帘，不知在想什么，不久后复又叹了一声：“当真是……越发漂亮了啊……”那一声中蕴含了不知多少情绪，战宁只能听出这其中的无限温柔，其他的一些情绪，却是听不懂。
　　郞婵之牵起战宁的手，又用另一只手拍了拍因为一路风尘而沾上的浮灰，卡了卡鞋底的泥，又顺手将碎发理了理，才将战宁带进去。
　　战宁总觉得，这两位姐姐之间有些什么。
　　凤琴的房间是单独的，同层有几个厢房是用来安排留宿的贵客或朋友的，很是清净。待郞婵之与战宁进来时，凤琴早已在屋里等候着了，将发髻打散了正梳着头发。听见郞婵之进来的动静，她头也不回地说道：“这会找我是怎么了？缺钱了？还是没生意了？”
　　“婵之姐姐，你是做生意的？不是乞丐？”战宁问道。
　　“别听她瞎说，讨饭的就是讨饭的，没什么生意。”郞婵之眉头一皱，小声反驳。
　　战宁只觉得奇怪，但想到自己也没什么理由好去管郞婵之做不做生意的事，便没有多话。倒是凤琴，听到这话微微扬了扬眉头，恰到好处地扬到一个能表达情绪又不会显出抬头纹的位置，以此表达自己的惊奇。
　　郞婵之正色道：“我这次来找你，是替她找个工做。你这儿前几天不是要找教跳舞的舞教么，这便给你带来了。顺便想让你帮忙在城里找个房子，反正这城离北疆远得很，至少还能安稳个几年。”
　　凤琴插上珊瑚簪，满意地看看自己的发型，转过头笑着问道：“这小丫头是你什么人？叫你这么疼她？”
　　郞婵之满脸疑惑：“你哪儿看出来我疼她了？”
　　“你不疼她，能叫人碰你那尊贵的玉手？”
　　“得了吧，”郞婵之讪笑一声，“我现在就是个要饭的，哪来尊贵一说？”
　　凤琴白了郞婵之一眼，并不戳破，接着说战宁的事：“别的不说，你看着丫头，就长了一张会跳舞的脸。若不是格兰达南侵中原，这面相应当是能在御前做个领舞的，来我这潋红楼里教舞倒是可惜了。”
　　战宁乍听到这话，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凤琴是真心的称赞还是因为不想录用她的借口。
　　凤琴转头看向郞婵之：“你说她长得像谁？”
　　“武去冉，是吧？”
　　“武...武去冉？”战宁一听这名字，隐约觉得有几分熟悉，却也不知究竟是在哪儿听过。
　　“你认识？”凤琴好像十分兴奋似的，眼中蓦然闪出亮光，急切地问战宁。
　　战宁只是茫然地摇摇头。凤琴眼中的光一瞬间黯淡下去，似乎有些落寞了似的，过两秒又恢复了常态。
　　她牵起战宁的手，就要领着人往外走。战宁一下子懵了：“诶诶诶？”
　　郎婵之看不下去，上前一步分开了两人的手，对战宁解释道：“你别误会，凤琴这人最爱漂亮，每次来都要带我出去买些衣服首饰什么的，估计也是想带你出去见见世面。你跟着去也好，前朝最上等的那些胭脂坊和茶楼有一半都在这聊州城里，尤其城南的那座断弦楼，听说那里的茶比当年京城的云曦阁的还好喝。”
　　“云曦阁？我去过我去过！那里的糯米团子可好吃啦！爹爹以前每个月都给我买。”战宁听到云曦阁，一下子有了精神。想起父亲亡故，又不禁有些伤感。
　　郎婵之摸了摸战宁的小辫子作为安抚，说道：“去吧。”
　　战宁乖乖地点了点头，便跟着凤琴出去了。
　　等两人都从房间内出去后，郎婵之随手往凤琴枕头边一摸，果然摸出一本书来——《怡婷传》。“嘁。”她不屑地又把那书扔回去，这是最老套的富家小姐和穷书生相爱的故事，凤琴还真是没出息啊。
　　她本想泡些茶喝，却没想到这里连一片绿茶叶子都没有，一打开茶柜只能看见一排排的红茶和花茶，只得喝些白水解渴。又叫人打了水，泡澡打发时间。
　　这一转眼，就是两个时辰过去了。
　　正该用午膳时——虽然潋红楼中的人都在补觉，没有人对午膳感兴趣——凤琴与战宁终于回来了。
　　“郞婵之！小婵之!小婵儿！快来拿东西!”尚未见到凤琴的人影，大呼小叫的声音就顺着楼梯爬了上来，一路横冲直撞进郞婵之的耳朵里，泡澡得来的那一丝难得的悠闲瞬间被冲刷得一干二净。她不耐地摸了摸耳朵，皱着眉向房外走去。
　　就在她的手搭上门框的那一刻，门突然被人大力撞开。
　　“嘭!”
　　三四个鼓鼓囊囊的布包猛地砸在门口，不小心摔进来的战宁正趴在上面，而方才险些被砸个正着的郞婵之责已经飞快地躲到了一旁。郞婵之看着这么一堆东西，神色颇为复杂：“凤琴，你钱多得没地方花了？怎么不给我？”说完，她从那堆布包和布包上可怜兮兮的小姑娘身上移开眼，又看向门口。
　　果不其然，凤琴也是摔进来的。她抱的包比战宁更多，摔得更狠。
　　两人趴在地上喘了一会气才爬起来，凤琴一边理着有些乱了的头发一边对着郞婵之翻了个白眼：“你自己不讲究，把人家小宁儿委屈成那样子，倒怪上我了？”
　　郞婵之瞪大眼睛，只觉得凤琴无理取闹：“我哪里委屈她了？吃穿不短，没饿着没冻着，也没给她卖了……抱歉。”说到最后，她抿了抿唇，神色有几分抱歉，也有愤恨，只是很淡。
　　“没事儿。”凤琴坐在地上摆了摆手，表示自己不在意，却又看着地面发了好一会儿呆，才接着说话：“人家是个小姑娘，十几岁，怕是才及笄不久，光是有的吃有的穿不行的。女孩子嘛，要打扮打扮的。”
　　郞婵之的神色早已回复正常，此刻听了凤琴的话，瘪了瘪嘴，反驳：“这是需要打扮的小姑娘吗？她现在身上没一件首饰，脸上没一点脂粉，也不跟你似的总吃那些养生护肤的古怪东西，你有她一半好看？”郞婵之倒是说得顺口，战宁本人却是听着红了脸。
　　“这能比吗？她那是可爱，还没张开，水灵灵的任谁看了都喜欢的。我嘛……”凤琴终于理好了头发，坐回桌边，故作妩媚地撩了撩耳边的头发，摆出一个勾人的姿势，恰到好处地叫人看清身上最优越的几道曲线，又不显得刻意：“我的美貌，是哄男人上床用的。”
　　“哟！什么男人，上你的床还要靠你哄的？不都是心甘情愿？”
　　“呵。”凤琴听了这句话，只是不屑地哼了一声，转头看向窗外。
　　郞婵之看着她，心下生出几分后悔来。也不知为什么，今天好像格外控制不住自己似的，总说错话。想来应是战宁的缘故，看着这么可爱的小姑娘，总是忍不住想起二人的少女时光。
　　战宁早就爬了起来，静静地看着她们说话。见凤琴两次神情不对劲，便悄悄蹭到她婵之姐姐身边，小声问了句：“凤琴姐姐她……怎么啦？”
　　看着她如同泉水般澄澈的眼神，郞婵之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辫子，叹了一口气，又马上做出无所谓的模样：“没什么，一个负心汉，骗了你凤琴姐姐，骗得可惨了。都怪她傻。”
　　难怪……
　　凤琴听到了郞婵之的话，顿时气哼哼地站起来，要去厨房做午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