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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莫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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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负手站在高处,静静地向海天相接的极远处望去。幽蓝的天空以它神秘、狡黠的姿态向身下铺开一层银缎子,点点洒在寂寞的波涛之上。有银光从天边流泻下来,在远处形成一团光晕,于海面上拉长了倩影。她们越聚越多,一轮明月猛然浴水而出,周遭骤明,一夜的光华就此展开。
岛上千万盏明灯随之一齐点亮,照明了上片的天空。烟波浩瀚的大海之上,小岛如同一艘灯火通明的巨船,载着此夜清冷的月光缓缓向彼岸驶去。
彼岸,彼岸,何处是彼岸?
“莫月楼主,该开始了。”身后一个女声响起,语调里有掩藏不住的欢喜,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每一个举动,都牵扯着这岛上百十人的性命。
华美的雕月花门依次打开,黑衣的佩剑弟子向两边列开,一律面朝于殿心,单膝跪地。月尾的剑配在手中,寒气中闪烁着摄人的光芒。白衣女子顺着两列之间缓缓向前,深紫的瞳仁里毫无怯惮,反而沉淀了一层冷静与孤傲。
尽头,白发男子一身胜雪,宛若黑夜中寂静飘落的雪花,在前方默默地等待着。他手捧雕纹剑匣,衣袂在烛光下微微飘荡。
女子在他面前慢慢跪下,裙摆向四周散开,整个人如同盛开的白莲花,绽开自己最美的容颜。
行过一番礼,男子打开剑匣,取出一把白玉宝剑,慎重地将之授予白衣女子。
“承朗月楼主遗志,弟子莫月接任绮月楼第十五代楼主,从今往后,与绮月楼及门人同生死,绝无二心,特此立誓,如有背叛,愿受列祖惩罚。”
莫月起身转向面对众人,双手将宝剑高高举过头顶,身后的白衣男子走向前转身单膝跪下,三个黑衣弟子也从两边出列跪于其后,四人抱拳齐道:“四月使将誓死保卫绮月楼及门人安危,如有背叛,愿受楼主惩罚。”言毕,其余弟子也一同道:“誓与绮月楼同生共死!”
有小婢端了一大坛酒从侧门进来,停于楼主面前,楼主拔剑出鞘,在自己的左手食指上划开一道口子,殷红的血滴入酒坛中,再幽幽地化开,不见踪影。所有弟子依次拔剑割指,小婢绕堂一周,酒坛里便盛有所有弟子的血。又有小婢取来百余个酒杯,将其一一倒满放入盘中,再绕堂一周,弟子取走血酒,最后一杯留给楼主。
莫月取过酒杯,向前举起。月光突然斜射入大堂,手中淡红色的液体闪着光华,沁出丝□□人的气味。
仰头,饮下。
浓郁的烈酒带着腥甜的味道,引起胃部一阵痉挛,抿紧朱唇,她咬咬牙,抬头望着堂上的众人。
血盟完毕,看着所有人都向自己臣服,这一切,终于可以由她掌握。
就像天山的雪莲,越是寒冷,它越是要将根深深轧入雪层,将刺骨的寒意化为生长的动力,用雪水滋润自己的冰肌。
月落日升,新楼主站上海边的礁石,迎着凉爽的海风,任熹微的晨光洒满一脸。
“往生……”她低头摩挲着手中的白玉宝剑,轻轻呢喃。
剑身是上好的淬钢,外面的剑鞘几乎全用白玉打磨而成,细微之处还留有白玉天然的来去纹路,“往生”是这柄剑的名字,历来只有每个绮月楼主才能拥有并且驾驭它,如今,已成了一种身份的象征。
“义父,孩儿做到了。”楼主望着邈远的苍穹,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朝霞向四边蔓延展开,宛若一位慈父的笑绽放在云端。
那时候的她还很小,绮月楼也还伫立在巍峨的青崎岭上,浮云在脚下幽幽地流动,在夕阳下透出梦幻般的紫色,一如她最爱的那个样子。
小女孩躲在假山后,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舞剑的男子。白玉剑随意地游走于身体四周,仿佛同舞剑者融为一体,又仿佛是与他对眸的那一位女子,两人手挽着手,共同跳出一代绝舞。一招一式,不留一丝破绽。
“出来吧莫儿。”舞剑者收剑,女子悄然遁隐。
女孩一个激灵,只好低头默默侧迈一步,现身行礼:“义父。”甜甜的童声带着一丝丝的畏惧,让人几乎不忍心下心责罚。
“此时不认真练功,到后院来作什么?”这是一个年近四十的男子,目光犀利,身形伟岸,一头披肩长发隐隐夹带了几缕银丝,即便如此,岁月的沧桑却依然遮不住剑眉间的英气。莫月抬头望着他,这个绮月楼的朗月楼主。
“近日传授心法,甚是无味。”莫月如实回答。
“哦?可都学会?”
“烂熟于心。”莫月一字一顿地回答道,边说边扬起了脸袋,正准备开始背诵以博得义父的一声表扬,忽见义父抬起了手,招呼着她过去。
“莫儿,你过来。”她缓缓地走过去,一脸的疑惑。
朗月拔剑出鞘,将剑柄递给莫月,指着身旁的一个木人桩说道:“你来试试。”莫月听后,心中不禁窃喜万分:纵使是一柄普通的剑也可将木头断成两端,更不必说义父那柄削铁如泥的宝剑,虽然她从未碰过剑,但断块木头也可算是小事一桩。
“就是它吗?”莫月颤悠悠地接过剑,再次确认了一遍。在确定之后,扎好马步默念心诀,双手缓缓举过头顶,拼足了气力向下劈去。
这可是第一次用剑,可不能丢了脸呢!
奇怪的是,当剑锋碰到木桩的那一刹那,莫月突然觉得有一种强大的力量挡住了她,剑蓦的停住,原先的真气又反弹到手上,让手腕处一阵刺痛。莫月“啊”的一声叫,便跌坐在地上。
剑浮在半空中,朗月伸手将其收回。
莫月狼狈地坐着,看着剑稳稳回到义父手里,心底一阵不甘涌上心头,便恨恨地道:“义父赖皮,莫儿不服!”
“那么,要怎样莫儿才肯服输呢?”
“再来一次!”莫月倏地站起,挺起胸脯抬头看着朗月,她的个头是那么矮,站直了身子也只到义父的腰际,义父伟岸的身形为她遮去了大半片的阳光。
“即使是千百次,也还是同样的结果。”朗月弯腰看着莫月,指了指手中的剑,笑道,“它似乎不喜欢你。”
“为什么?”
“因为,它自私。”朗月背过身走开几步,摩挲着手中的剑,缓缓道,“它只臣服于真正爱它的人,若遇不到这样的人,它便宁可作一团废铁,枉来世上一遭……哈哈,果真是‘往生’呢!”
“可是它很漂亮,莫儿也喜欢它啊!”莫月跑到义父身前,拉住他的袖角天真地说。
“最喜欢?”
莫月低头冥想片刻,最后还是松开了手:“在莫儿心中,第一是娘亲,第二是义父,第三……”莫月把脑海里的人数了个遍,发现自己原来有这么多喜欢的人,到底几时才能轮的上这把剑呢?
忽然间,一个念想闪过莫月的脑海。
“呵呵,如果义父告诉它义父最喜欢莫儿了,它也一定会喜欢莫儿的。”
“傻丫头,要是这样的话,只怕它会更讨厌你。”朗月苦笑了几声,转身看着莫月那双纯真而又执着的眼神,知道这个小丫头是真的下定决心了。
其实这也正是他所期望的,他希望能在她的心中种下这样的一颗种子,再由它慢慢成长,虽然这个过程有些长,有点痛。
不过这或许也没有什么。他俯身摩挲着莫月的小脑袋,温和地看着她的眼睛,从那双明眸里,他似乎看到了年轻的自己:执着,永不服输,以及那份对未来的美好憧憬……如果她能懂得最重要的那点,她的确具有拥有这把剑的潜质。
“义父……”莫月看着他,忽然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隐约中,她看到了义父鬓角的一缕银丝,阳光反射进眼睛里,双眸生疼生疼的。莫月眯起眼,义父的脸有些模糊,这一切令她感到义父真的苍老了许多。
“想看么?”良久,朗月拿起往生问道。莫月痴痴地点了点头,乖乖退到一边。朗月闭上眼,往生渐渐发出银白色的光芒,风骤起,尘土随之扬起,飞速地旋转在朗月周围。突然,一道银白色的闪电从尘土中冲出,带着要撕裂一切的气势径直劈向前方。“砰”的一声巨响,莫月原先藏匿的假山在一瞬间炸开,破碎的石块散落在地,立刻如齑粉般化为灰烬。
莫月看得呆了,顿时觉得呼吸困难。
“往生……”
从那以后,这柄剑连同它的名字一道被莫月刻入心中,成为了她一生追求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