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回头》钗子

10、第十章 陌上花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温柔的微风抚过发梢，苏云碧斜靠在湖边的桂树下，忽的就想起了这句。
　　九月过半，这里的桂花已是第二次开了，而那个紫衣的女子，你是否还在等待？你的那个他，可是丝毫没有放弃呢！
　　依稀想起半个多月前的那个清晨，原本应该与他各奔东西才是，谁叫自己那么贪心，说什么去苏州顺路，偏要陪他来这里。
　　不过更多的，她也很想看看她，那个叫妙蕴的女子。
　　她回头看他，孤单的身影在林中若隐若现。
　　这个结局，他应该是知道的。
　　有些答案，只要不去想，不去说，希望的灯光就会一直亮着，永远不会熄灭。
　　但是事实，即使不想不说，还是会发生的。
　　算了吧，妙蕴她是不会回来了。苏云碧很想这样对他说，可是三年的痴心等待，怎么可能就被这样的一句话击碎？
　　思来想去，还是放心不下他。苏云碧起身，向林中跑去。
　　桂花簌簌飘落，一如三年前的那个夜晚。可是说要相守的两人，现又流浪在何方？
　　“蕴儿……”陆展卿双手狠狠拍在案几上，一对红烛顺着桌沿滚落下来。苏云碧上前，悄悄捡起它们，轻轻拂去上面的积灰，朱红的颜色逐渐显露出来。看看红烛，又看看他，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她竟找不出一句可以安慰他的话。
　　“既然如此，为何还要定下三年之约……”陆展卿迷茫地抬头，双手不住地颤抖。
　　“因为，你比她想象的更爱她。”苏云碧怀抱红烛，淡淡地说，“她以为，三年的时间足够让你忘记她，或者爱上别的女子，而她，也可以安心地……”
　　安心地去吗？虽然这结果他们都知道，可苏云碧不敢启齿。
　　陆展卿默然不动。
　　“其实，你早已料到了今日的结局，只是你从来就不敢承认……妙蕴她，她真的不会再回来了啊！”苏云碧终于喊出了她一直想说的话，试图把这个人从绝望中拉回来，但这个人实在不领情，只是双臂微微抖动了一下，便又没了动静。
　　真的，是不敢承认吗？
　　在大漠的三年里，他无时不刻在想着今日，当然也猜到了这个结局，日日夜夜想着她，是希望她能支持着自己回到中原，他实在太想看看这个结果是不是真的。虽然自己也知道，能与她相遇的可能微乎其微，但还是有那么一丝丝的侥幸存于心中，以至于当真相就这么赤裸裸摆在眼前的时候，他实在承受不了了。
　　依稀记得在与一个她共度的中秋夜，她将冰凉的食指放在他的唇前，轻轻地说：“见月，如见卿。纵使那天我不在你身边了，你也不能不开心。我不求占有你全部的心，即使有一天你与他人共结连理，只要能想起我，我就心满意足了……”他紧紧抱着她，以为这只是随口说说的胡话，却未曾料到，她早已道出了最后的结局。
　　陆展卿终于明白，妙蕴要的不是天长地久的相守，而是永远的刻骨铭心。
　　“真的，要放手了吗？”
　　你要的自由，我可以给你，只求你能安心。
　　陆展卿抬手，一朵被压在掌下的桂花随风飘去，化成一抹淡淡的鹅黄，了无踪迹。他抬头深深吸了口气，馥郁的香味在胸中缭绕，最后随着一声长舒渐渐消失在风中。
　　那些徘徊在他心头的人与事，终于就这样去了。
　　“苏姑娘，我们离开吧！”他转身，露出一副轻松的笑颜。
　　“你……不再……”
　　“我想通了，纵使我没有见到她，纵使她已不在这个世上，但这并不代表她已离去，因为，真正想念的人是要放在心里的，甚至有没有相守都无所谓。你说得对，在没有他们的日子里，我们从来就不孤单。”
　　陆展卿接过苏云碧怀中的红烛，在手中握了又握，微笑着说：“我们把它埋了吧！”
　　“真正想念的人，是要放在心里的……”苏云碧捂住冰凉的胸口，看了看前方的身影，默默地重复着。
　　有人释怀了，有人还在迷惘。
　　临走的时候，陆展卿又回头看了看这片桂树林，树林处处似乎还残留着她的身影，回荡着她的笑声。
　　“要走了。”陆展卿轻轻呢喃，“我会带着你，去经历新的人、新的事，以及……新的生活。”
　　苏云碧揉了揉酸胀的眼睛，细细听着他的话。
　　“苏姑娘。”道完别，陆展卿追上她，“我们先离开这里，然后……”
　　“然后……”苏云碧想也没想就接了上去，似乎是怕他说出什么话。
　　“我送姑娘回苏州吧。”
　　“那……也好，过了太湖就是。”苏云碧指向烟波浩渺的湖面，勉强地笑了笑，“有劳陆少侠了。”
　　三年前的他与她，只是隔了一片湖。

　　乘船到苏州，在城外的一间小客栈里换了衣装，两人一直休憩到黄昏，才继续向城内赶路。
　　“今天是九月十五吧。”
　　“嗯。”陆展卿应着，这个问题他今天回答了三遍。
　　可以看到城门了，苏云碧伏在马背上，长鞭一挥，加快了速度。
　　“既然如此紧急，为何等到黄昏再出发？”陆展卿追将上来，问道。
　　“因为，如果要见这么多人的话，总得好好打扮一下才能出场吧！”苏云碧笑了笑，素纱长袖被风拂起，露出如玉的皓腕。
　　“这么多人？”陆展卿立即想到了七大姑八大姨四世同堂的景象，不禁一个寒颤打上来：如果是这等的景象，自己一个外人杵在那里，听着他们七嘴八舌扯家常，岂不是太……恐怖了？
　　“苏姑娘……”还未启齿，两人已到苏府外。
　　灿烂的夕阳给世界镀了一层金，一切都显得那么富丽堂皇。陆展卿抬头看着铜漆的牌匾，其上赫然写着“苏府”二字，苏云碧走到朱红大门前，整了整衣冠头饰，对着陆展卿微微一点头，随即转身扣门。
　　刚扣响了三声，就有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附近的掌柜都到齐了，怎么还会有……”一位白发老者念叨着打开前门，见了苏云碧，话语便立即僵在唇边。
　　“小，小姐？”老管家惊得说不出话来，不断上下打量着她，生怕认错了人。
　　“掌柜们都到齐了么？”苏云碧绕过惊愕的老管家，转身埋怨道，“这样怠慢了他们，可是不好呢！”
　　“是是，请小姐先回房歇息，我马上就去办。”老管家忙回过神来应道。
　　“等一下，少爷他在里面吧！”
　　“少爷到京城谈价去了，恐怕还要有半个多月才能回来，这段时间一直都是由四大铺号的掌柜共通管理阁内事务。”
　　苏云碧听至此，嘴角微微漫上一丝笑容，故作镇定地对管家说道：“既然少爷不在，现在起一切事务就由我接管，带我去见他们吧。”
　　管家素知小姐脾气，也不敢多说什么，引着她走过雕花大理石屏风，来到掌柜聚集的前院。陆展卿远跟在后，见了这场面也不由吃了一惊。细细数了一下，宽敞的院子里五六张大圆桌，四周站了大约五十来人，各个衣着光鲜，气质不凡，看样子多是苏州城内外身份显赫之人。
　　从人群中闻声走出来三男一女，手里一律捧了厚厚的一迭账本，见了苏云碧，忙放下行礼。
　　“这位是东街当铺的钱掌柜。”管家上前正准备一一介绍，只听苏云碧微微笑道：“管家不用介绍，云碧都认识。这位是西街米粮铺的吴掌柜，南街药铺的周掌柜，还有北街杂货铺的赵掌柜。四位前辈，云碧可都说对了？”
　　“呵呵呵……”已到中年，微微有些发福的吴掌柜笑道，“小姐记性真好，吴某佩服佩服。”
　　“这是哪里的话？”苏云碧莞尔一笑，“只是父亲常提起各位，云碧不由听到而已。”
　　“如果老阁主知道有个这么聪明能干的好女儿，也可以欣慰了……”钱掌柜说着说着便叹了口气，院子里的气氛顿时变得压抑起来。
　　父亲怎么会欣慰呢？女儿还没有登上阁主之位，让多宝阁重归苏家，父亲怎么可能欣慰呢？苏云碧握紧了拳头，眼底流出毅然的光芒。
　　浓郁的菜香味翩翩飘来，空荡荡的胃里不禁一阵翻江倒海。一列小婢端菜入院，不一会儿一顿丰盛的佳肴美味就呈现于前，苏云碧请诸掌柜入座，自己则与四大铺的掌柜共坐一桌。
　　“公子这边请。”陆展卿正踟蹰自己是否该参与这个丰盛的宴席，忽听见有人叫他，便转过身去，小婢继续说道：“已为公子安排好厢房，饭菜都已送至房中，请公子这边走。”说罢，小婢便上前带路去了。
　　陆展卿回头看了看觥筹交错间的苏云碧，忽然觉得变了副模样，仿佛未曾认识过她。
　　“不让别人看透自己就可以。”
　　她的话蓦的出现在脑海，原来他真的不了解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