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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四十六章 两难 ...

  •   “小丫头。”左手琴,右手筝,当六琴弹出最后一个音的时候,苏云碧的身体也倒了下去,洛红羽救她不及,反被六琴袭来的断弦穿了右臂。看着俱伤的他们,六琴冷笑:“任性的小丫头,你可知错过了这一路,便再没有出去的机会。”
      苏云碧不回答,只是伏在地上轻笑,吐出一口鲜血。
      “你在笑什么?你在笑什么!”不容被轻视,六琴恼羞成怒,右手轻拨,苏云碧全身的苦痛更甚。洛红羽再想阻拦,六琴左手微弹,射出三根琴弦,速度快如飞光,洛红羽挥剑斩去两根,却依旧被第三根紧紧扼住了手腕,只要六琴这边轻轻一抽,他的整个右掌便不复存在。
      “我笑你傻,笑你可怜……什么莫回头,什么考验,全是你在自欺欺人!”苏云碧咬住下唇,勉强倾过身子,双手绕住缠在洛红羽腕间的琴弦,用力一拉,琴弦竟如棉丝般的在她手中断裂,“就像这无情丝,虽然韧度可裂钢铁,可唯独怕了有情人。”
      六琴盯着苏云碧满手的血痕,怔了片刻,忽又笑道:“小丫头,你可曾知道六十年前也有一对求药而来的男女,老谷主放出莫回头作为考验。可那男的最终竟一去不返,从那以后我便再不信世间真情,你一个小小丫头,凭什么来指责我!”
      苏云碧愣了愣:负心男子痴情女,世上竟从不缺过。一旁洛红羽覆上她的手掌,用力握了握,掌心的热度立刻将她从意识的边缘拉了回来。
      “这就无话可说了?再让我来告诉你吧,那男的是后来当上御风门主的慕风,女的叫阡月。听说阡月离开问情谷后对慕风是恨入骨髓,她用了十年的时间招募了众多与御风门结仇之人,自立了一派。小丫头,你可知道仇恨的力量有多大?该派创立之初虽都是乌合之众,但因恨字当头,当时对御风门也是造成了不小的打击。小丫头,你说这世间到底是恨多,还是情多?”
      这次轮到洛红羽吃惊了。原来绮月楼与御风门的恩怨,竟是这样的起源。承诺与背叛,这世间到底没有几个人能保全下来。
      “哼,六十年人世流转,你一个久居深谷的井底蛙又知道些什么!”出乎洛红羽的意料,苏云碧居然一整气势,倏的站起身来,喝道,“你可曾知道慕风离开问情谷并非抛弃阡月,他自知敌不过,出谷是为了勤练武艺,希望有朝一日能救阡月出来。可惜他回御风门后急于求成,导致练功时走火入魔,根本就没有办法再回问情谷。你说你什么都知道,可整件事情的背后你又知道多少!”
      “你敢教训我?”六琴动怒,十指同收,两根近乎透明的琴弦径直向苏云碧与洛红羽射过来。出乎六琴的预料,这两个人谁也没有逃,谁也没有替对方阻挡,他与她就这么并肩站着,紧扣着温暖的双手,等待着琴弦穿心的那一刻。
      六琴动容了。这才是真正的生死与共,生死相随。与六十年前的那一对相比,他们相爱更甚。
      “好吧,我认输了。”六琴一挥手,两根琴弦瞬间化为虚无,“三关已过。你们拿着解药,做你们该做的事情去吧。”
      听得这一句话,苏云碧仿佛把一辈子的力气都用完了,身体霎时瘫软了下来。洛红羽见状连忙扶住她的肩膀,让她伏在自己的胸口,柔声道:“抱歉,刚才一掌的力道似乎太过了。”
      “我不要紧。”苏云碧抬头望向那双温柔的双眸,抚了抚他的脸颊,“若没有红羽的决心,我们现在也许还过不了第三关。”
      生死与共,生死相随么?洛红羽轻笑,问情谷的第三关,原来是这个样子的。三年前,无论是他与妙蕴,还是陆展卿与妙蕴,他们三人谁也没有过去。
      看着眼前两人旁若无人的互相安慰,六琴仰头一笑,双眼变得迷离起来:“寰璇,六十年过去了,想不到最后还是你赢了。呵,你说我要是早点遇到他们该多好,起码,不用等到六十年……”
      问情谷主苦笑着,右手抚上自己满脸的皱纹。它们多像是一道道沟壑啊,一道一道的鸿沟,隔开了自己与来时的路,也隔开了自己与那个人的心。
      “碧儿,慕风和阡月的故事,你怎么会知道?”瞥见六琴分心,洛红羽低下头,在苏云碧耳边轻声问道。
      苏云碧先不答,狡黠一笑,反问道:“你相信吗?”
      洛红羽转头,向座上失神的问情谷主望去,沉默良久,答道:“我愿意相信。”
      “那它就是真的了,起码在我们的心里。”苏云碧说罢,又意味深长地看了洛红羽一眼,洛红羽接过眼神,转身向谷主辞了行。座上谷主仍是一副失了神的模样,似乎没听到他们的告辞。洛红羽也不加理会了,扭头便携着苏云碧走了出去。
      右臂的伤口还在流血,可甜蜜的感觉让洛红羽忘记了伤痛,趁苏云碧不注意,洛红羽一把揽过苏云碧的腰际,单足轻点地面,转眼间便抱着她腾空而起。谷风呼啸着划过耳际,苏云碧贴紧了洛红羽的衣襟,欢喜地尖叫。洛红羽轻点树梢,两人在林中忽上忽下,如同一对比翼鸟,跳出了一代绝舞,而天下,就是他们的舞台。
      突然,这对鸟儿从树梢顶上急坠而下,眼看就要跌落在地粉身碎骨之时,洛红羽掌心卷起一阵绵柔的风,借力又将他们拖到了半空。几乎过了生死的一瞬,怀里的女子却仍在笑,抬头,在洛红羽的颈边印下一吻。
      “怕么?”洛红羽落地,接过她靠过来的身子,笑问道。
      “怕什么?反正是同归,大不了万劫不复。”苏云碧笑,是洛红羽从未见过的狂妄的笑,在她的脸上,却美丽得有如天工。
      “下一步去哪儿?”
      “去天山,我们一起。”洛红羽指了指不远处的马车,戏谑道,“可不要后悔哦!”
      “好啊,那就等你的妙蕴醒来了,看谁先悔!”苏云碧笑着拉起了洛红羽的手,头也不回地奔向了马车。

      “抛弃你三年的执念,去天山复活妙蕴,然后,与我同归天涯。”
      若是时间可以被操控,他们多想把时光定格在这一刻同行的路上,那时苏云碧靠在洛红羽的肩头,满目幸福地指点着他们的未来,“我要一座依山傍水的房子,房前种满了花,一季一种,我要它四季都芬芳……”
      洛红羽不语,只是微笑着挽住缰绳,驾着马车一路向西,他们的目标是天山脚下,那个他魂牵梦绕了三年的地方。无数寂静的寒夜里,他曾不止一次的想象过这一天的情景,他想他会满心欢喜地接过解药,满心欢喜地赶去天山,再满心欢喜地与心爱的女子团聚……他想只要为了重逢的这一天,他纵是万劫不复也在所不惜。
      他是对的,他的决心与努力让他坚持了三年,但他同时又错了,因为他最终还是小觑了时间的力量。三年的风霜雨雪过去,这份爱已在不知不觉中转成了愧疚,再不复当年的痴狂。
      只是来不及啊……来不及对她说一声对不起,来不及听她说一声永诀。
      来不及,来不及……
      “我爱你,红羽……”苏云碧把脸埋进洛红羽的胸口,甜蜜地重复着他们迟到的告白,“爱你,爱你,爱你……”
      碧儿。世间,怎会有你这样的女子。
      洛红羽捧起她的脸庞,看着她如花的容颜——那是迷离岛上为他而重生的容颜啊,眉梢眼角,一颦一笑,都是他最爱的那个样子。
      “如果有一天你喜欢上了一个女孩,记得一定要对她说出来啊!”儿时的青崎岭,紫云崖下一大片紫色的海洋中,有个美丽的女孩这样对他说过。
      他想,如果那时他这样对那个女孩说了,是不是,以后的一切便会变得截然不同了?
      不过隐忍如他,他宁愿自己忍受着血咒蚀心的痛苦,也不愿对那个女孩说出一句“喜欢”,而后的十三年,他依靠毒药发作时的剧痛克制住了血咒,其间的苦痛不言而喻,可是后来那个女孩还是为了另外一个人付了生命。深深的寒夜里,他抱着她冰冷的躯体,忽地意识到一切都晚了。
      与妙蕴,有时候错过了,就是一生。
      红羽,其实也是个胆小的人呢。他败给了他的怯懦,败给了时间。
      “爱你,爱你……”怀里苏云碧还在呢喃,洛红羽抬手拥了拥她的肩膀,算是应了她的告白。
      “我也爱你,碧儿。”
      剑客的脸上漫上一层光华,在夕阳的照耀下美丽到不可方物。
      叛了就叛了吧,就让我们一起,万劫不复。

      明月高高挂起的时候,白衣男子站在树梢,唇边带着不可捉摸的笑意。
      “去吧,水榭。”男子拂袖,隐在暗处的黑衣女子轻声应了,纤足一点,袅娜的身子便如一阵风飞离了树梢,卷入一片黑暗之中。
      素绫伴着女子的身形在半空中舞动,交叠出诡异的银色光芒,洛红羽隐隐感到了什么,转身却见苏云碧正在车内睡得正香,一颗心稍稍放下了些,回头勒紧了马缰,继续赶路,右手却扣紧了身侧的剑。
      “去。”女子一声轻喝,两条素绫倏的从银光中破空而出,直向驾车人后心冲去。但不知受到了什么样的力量,素绫刚到车顶便被搅成了一团,女子不得不松手,回身跃到最近的一棵树上观望。月色朦胧下,银色的光芒分崩瓦解,绫纱的碎片如枯萎的叶,纷纷坠落在地。
      远处马车驶过,一片尘土飞扬。驾车人低头看了看指间白色的碎屑,嘴角掠起一个弧度,划在微凉的空气里,却是不可小觑的力量。
      “该死的!”水榭唾道,不知他的剑气什么时候竟厉害到了这种程度,刚才一击幸亏躲得快,要不然粉身碎骨的,可能就是她自己了。
      “你帮不帮我?”仿佛知道了有人在身侧,水榭不用回头,径直向着虚空问道。
      水榭预料的没错,一语过后,身后的虚空中果真慢慢显现出一个人影来。那人白衣雪发,指尖捏着一个翡翠酒杯,轻嗅一口,后道:“听说世间有种酒叫忘世,一醉泯千愁。帮你,但你要帮我买酒。”
      “哼!我竟忘了,绮月楼里没有兄妹亲情。”水榭一阵冷哼,脚下生风,又是纤足一点,转眼便跃到了官道对面的树上,像是一抹月光,忽地隐在了浮云的黑暗中。
      看得那一道光影,惊梦觉得杯中酒也没了滋味,悻悻甩掉了翡翠杯,从袖中摸出一个黑色纸片,轻吹一口气,纸片便变幻化成了一个女子模样,黑衣黑发,提着两缕素绫,袅袅娜娜在风中摇摆。
      “这样才有女子气嘛!”惊梦轻笑,双眸里却有寒光闪过,一指前方的黑暗,厉声道,“去,追上那辆马车!”
      因为傀儡是纸片之躯,不需借助两边的树,只需一阵顺路的风,便可到达任何主人想到的位置。惊梦掌心卷起一阵劲风,黑影得令,嗖的一下向前方飞去了。

      傀儡赶到的时候,水榭已与洛红羽交手十数招,有负无胜。车内苏云碧翻了个身,洛红羽俯身,解下披肩盖在她的身上,水榭趁机偷袭,飞索射透了车帘,却终结在了洛红羽的手心里。洛红羽只是扬手一震,飞索尽碎,连同绕在水榭手腕的玉镯。
      “人,总是在看到了别人对自己的关心之后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水榭使,你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吗?”
      “水榭怎么会不关心自己。”水榭揉着麻木的手腕咬了咬牙,双眼直直地盯向对方。
      “可你不为自己而活。”安顿好熟睡的苏云碧,洛红羽跃下马车,持剑道。
      “我为谁而活关你什么事!”水榭嘴角抽搐了一下,踢走脚边的玉镯碎片,恨恨,“话说回来洛师兄才没资格指责我吧!十几年之前你连自己的性命都可以不要,那时你倒是为谁而活?”
      “所以那时候才难过得想死啊……水榭,你若是早来些日子,我会毫不犹豫地把命给你,但是现在……”洛红羽说罢顿了顿,回头望向那一辆寂静而孤独的马车,斩钉截铁般地说道,“不能。”
      水榭愣了愣神,随即冷笑道:“跟我说作甚,我又杀不了你。你走,回头等我见了楼主,大不了说没见过你。”
      “如此,告辞。”洛红羽作揖道谢,竟不带半点的怀疑。身后黑影想趁机偷袭,却被水榭想也不想地一剑劈下,黑色的纸花漫天狂卷,呼啸了一圈,最终飞回了白衣人的袖中。
      “不想帮就别装!”惊梦的身形出现在黑暗里,水榭没好气地捏碎掌中残留的纸花,迎风甩了一把,粉屑顿时无影无踪,“你的傀儡又不是铁做的,此刻才到不如不到,假惺惺地做这些干什么?”
      惊梦不答水榭的话,而是指着洛红羽肩头上的一点黑色碎屑,慢慢说道:“洛红羽,在绮月楼那么多年,我术你武,我没负你半分,你也没胜我半点。没记错的话,这是你第一次败在了我的术法之下。可见心气浮躁,不论术武,都是大忌。”
      洛红羽看向肩头的碎屑,忽觉得双臂无力下来,连佩剑都险些握不住,惊梦做了个手势,水榭虽不满但也把情绪掩起来,径直翻入马车,也不知做了什么,再出来时竟携着双眼无神的苏云碧。洛红羽大急,可苦于周身大穴被死死封住,一点真气也使不上来,只能看着水榭带着苏云碧一步一步走到附近,将她交到惊梦的手中。
      惊梦端详女子良久,又打量了洛红羽一番,突然大笑道:“你没完成任务就是因为她?也难怪楼主会勃然大怒捉你回山。”
      “放开她!”一声怒吼传来,水榭也禁不住片刻震栗,怔怔地望着甩剑而出的洛红羽,竟忘了出身去挡招,惊梦腾出一只手来,袖中无数的纸花喷涌而出,竟在自己面前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屏障,洛红羽飞驰的利剑到这里也成了强弩之末,闷闷一声倒在地上。
      “这样扯平了吧。”白衣侧身,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浅笑,水榭倏地回神,望向惊梦,一袭白衣雪发刺得人分外眼疼。
      “无妄山一行果真改变了你许多。”洛红羽盯着那张白玉天成般的脸,那上面有张比自己更甚的面具,“我想不到,究竟经历了什么才练出你这副心静如水的性子,这世上还有什么可以让你动心。”
      不视洛红羽的问题,惊梦双手锁上苏云碧的双肩,一字一顿道:“跟我回青崎岭,可免你一死。”
      “妄想。从三年前弃剑下山时开始,我便决定永生不再回去。”
      “红羽,你还是老样子啊……”惊梦一边摇头叹,一边用右手掌抵住苏云碧后心,“也罢,那就让我看看,究竟是你的自尊重要,还是她的性命重要!”
      话音未落,惊梦已一掌击出,水榭的药力过去,苏云碧不防一个趔趄跌入洛红羽怀中,洛红羽接过,却发现苏云碧全身冰凉,方想冲惊梦怒喝,却被他衣袖轻摇挡了下来。“只不过是将一枚月魄植入她的血脉中,若是情绪大喜大悲或是你强行运功逼针,那么……”接下来的话惊梦笑而不语,镜湖似的双眸看着洛红羽,像是下了一个必赢的赌注。
      “别听他的!”药力完全过去,苏云碧转身挡在洛红羽身前,咬牙厉声道,“红羽才不是受你们牵制的人,你们休想……”话才说到一半,一股甜腥便从喉中漫上来,苏云碧低头便是一口鲜血,跪下地来。
      惊梦见状俯身看着双手撑地的苏云碧,换做一脸怜惜道:“对啊,他可以做这苍碧中自由飞翔的鸟,你又何必牵制他。”
      苏云碧抬头,惊见于惊梦一双浅蓝色的瞳仁,不由失神,竟忘了身后洛红羽的厉喝。良久之后苏云碧回神,两人竟不约而同地露出了笑意,洛红羽正看得出奇,苏云碧忽然起身,对着身后的自己说道:“我不牵制你,是去天山还是去青崎岭,由你来做决定,云碧只有一个要求——是好是坏,是生是死,苏云碧都要陪着洛红羽,不离不弃。”
      那边洛红羽还陷在两难的境地,这边惊梦已经转身携着水榭欲走。水榭不解,低声问惊梦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惊梦不语,只是回头看向那个碧衣女子坚定的背影,幽幽叹了口气,转身督促水榭快些赶路回山。
      “你其实也很可怜呢,失神的片刻,我看到了你眼中的伤。”
      他要怎么对水榭说,他的惑心之术居然被受术者反惑,绮月楼四月使之首的惊梦使竟被一个素昧平生的小丫头看穿了心思,即使自己故作镇定云淡风轻地笑,心里也是不能得过且过的吧!
      “你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神啊……这样无怨无悔,即使万劫不复也义无反顾……”
      走得远了,惊梦低声对水榭说道。水榭偏过头去看他,不知怎么由心生起一股厌意,忙低头加快了脚步,头也不回地远去了。
      “无聊!”转身的片刻,水榭喃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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