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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第四十七章 曼陀罗 ...
她在大漠上奔走了十天十夜,终于向着肆虐的风沙臣服下来。腰间的水袋在第七天的时候就已经空了,女子拖着宛如皮囊的躯体在沙漠里踉踉跄跄,如果没有唇角的一点热度支撑,她现在怕已经成了豺狼的果腹之食。无数的片段在脑海里重现,她的意识却渐渐模糊:从哪里来,要去哪里,这些已经都不记得了;她唯一记得的就是有一种名叫曼陀罗的淡紫色花朵,传说她是大漠之花,闻过它的人能忘却前尘忘却痛苦,是大漠灵魂的所在。
“曼陀罗……”女子默念着它的名字,昏厥在了肆虐的风沙中。
再醒来的时候,一群七八岁的小孩围住了她的床榻,还未等她开口,其中一个穿着红衣的小女孩连忙跑出去拉了个老者回来,指着床上的她欢喜叫道:“村长爷爷,你看你看,莫姐姐终于醒了!”
“什么莫……”村长走近打量了女子一番,突然大惊道:“这……这不是莫姑娘吗?几个月前你突然失踪,大伙儿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拖了商队去找也没个音讯,你到底去……”
“我要去找曼陀罗,谁能告诉我它在哪里。”
女子突然张口打断了村长,村长怔怔未答,先前的那个红衣女孩倒是抢先说道:“我知道我知道,曼陀罗就长在圣湖边上,阿曼最喜欢去那里了,姐姐要是想去看花的话,阿曼可以带路!”
“有劳了。”女子微笑颔首,阿曼不由分说地牵起她的手便往门外跑,村长还没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一大一小的身影便消失在了风中。
“莫姐姐,这就是圣湖了!”阿曼松开女子的手,提着裙角跑到湖边转了几个圈,“很好看吧!还有更好的,姐姐等我一下,我去去就来!”
“这就是曼陀罗?”女子低头看向满地的枯枝,心中不免失落起来,连忙叫住阿曼的身影狐疑问道。
阿曼踮脚转了一个圈,笑道:“莫姐姐你忘啦,现在可是冬天啊,还不到曼陀罗开花的季节呢!等夏天你再来看,圣湖边上一大片紫色的海洋,好看极了!”
还未开花么?还是说……我错过了这个花期……女子蹲身抚摸这些枯枝,不知怎的心中顿时生出许多伤感出来,像是附上了谁的精魂,将自己的心境也渲染成她一样的悲伤。
曼陀罗,曼陀罗,你能不能告诉我,我究竟是谁?
离开了青崎岭,我不再是莫月,我不愿做那冷酷决绝的主,什么往生,什么仇恨,你告诉我,这些都不是我是不是?真正的我,一定被我一留在了某个地方,比如风沙肆虐的大漠,比如宁静如镜的圣湖畔,比如盛开如云的曼陀罗花之下……
可是曼陀罗,你什么时候才会开花呢?什么时候,你才能把我的过去还给我,让我知道我是谁……
“莫姐姐!”阿曼蹦蹦跳跳地跑过来,怀里抱着一个木匣子,一张纯真无暇的脸袋上风尘仆仆的,却遮不住她满心欢喜,“莫姐姐你看,这盒子多漂亮啊!阿曼可喜欢了!”
“这个……”莫月接过木匣,全身倏地一个激灵,双掌覆上盒盖,压声问道,“这是什么?”
“阿曼前些日子在沙子里找到的,本想送给田家哥哥,但阿曼舍不得……”
莫月没多注意阿曼对木匣恋恋不舍的眼神,开始认真打量起手中的这个东西来:这是一个檀木的雕花小匣,年代并不是很久,开口用一个精致的铜锁封住,挡住了旁观者对其中一切的窥探。谁又能想到,正是这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匣子,片刻之后便会改变莫月一生的命运。
“莫姐姐,你说这里面是什么呢?”阿曼侧过脑袋,盯着木匣发呆。
“不难。”莫月淡笑,一手托匣,一手覆上匣前的铜锁,阿曼没怎么认真看,只是觉得一眨眼的功夫过去,铜锁便变成了莫月手中的碎屑,风一吹,就四下散去了。
一本小札。一朵曼陀□□花。
圣湖的水静静拍打着脚背,莫月僵直地站在原地,望着半开的盒子发怔。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指间已经脱水成干的曼陀罗竟仍残留着香味,像是对这个失踪多月的老友诉说着什么。阿曼见了喜欢,蹦蹦跳跳向莫月要走了曼陀罗,可谁知干花一离开她的手便立刻化成了灰烬,又是一阵风吹过,全都没入了尘沙中。
繁华过眼,锦绣成灰。
“我莫心,年十九,初遇君,此后再难割舍……”
莫月翻看小札的第一页,入眼的便是这十五个小字。字虽是蝇头小楷,但一笔一划都沁满了女子莫心的心声。莫月看着小札,脑海中零零碎碎的片刻开始逐渐串联成篇——那本是一个美妙的夜晚,随着男子慢慢走近,他的脸也在朦胧的月光下逐渐清晰。那是可以令人窒息的美,眉宇间的英气在心中纠结,让自己几乎忘了这个故事的主角并不是自己,忘了他将是自己师姐的夫君,而师姐,会成为他的妻子。
莫月一个激灵,像是想到了什么,急忙翻转手札到了最后一页,翻开,是一行更小的字。
“三年已满,期约已成,不如万般皆散,不恋当年。”
万般皆散,不恋当年……
字迹的最后是化开的,可想那个叫莫心的女子做出这个决定时是多么的肝肠寸断。莫月虽不知莫心为何失忆,但相逢应不识的苦痛一点也不必生离死别轻,居然做到这个地步,难道真的是为了他的幸福吗?当初那个叫妙蕴的女子,如今又到哪里去了呢?
“这位姑娘,你可是在找曼陀罗?”身后一个声音传来,莫月倏地转身,却见一个高瘦白色人影出现在眼前,雪容雪发,他美丽得似乎不是凡间物,仿佛下一个瞬间,他便会羽化飞升,向着未知的苍穹而去。
“先生是……”莫月收起痴念,俯身打发阿曼回家,自行起身问道。
白衣人叹了口气,幽幽道:“我就知道你会来的,你们之间的缘,不会这么短命。”
“我们……”莫月低头沉吟,头脑渐渐发胀,让思考有些不能自已。
“你可知你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与这手札的主人,有着什么样的关系?”白衣人一连问下许多问题,莫月头疼得更厉害了,她俯身抱膝,让脑袋埋在自己的臂弯里,痛苦地摇头。
“我不知我不知,梦境叫我来找曼陀罗,我就来了……好痛,为什么一想起那些空白的过去,我的头就会好痛……”
白衣人低身,不理莫月此时痛苦的神情,继续问道:“你是谁?记忆为谁而生,又为谁而夺?”
听了这话,莫月不知为何就安静了下来,凌乱的片段又开始重新拼合——一片,两片,三片……直到一个白衣少年的身影出现在脑海……
“他是谁?叫什么名字?”
莫月盯着那个身影,熟悉而又陌生,想叫出他的名字,却又像有什么东西哽在喉咙,她叫不出。
“不要轻许诺言。”那分明是自己的声音,为何这样遥远了?
“离开的时候,记住要一直往前走,不要回头。”
“莫心,你有你的约定,我也有我的诺言。”
未圆满的开始,未圆满的结束。他与她甚至没有告别,就这样一去莫了回头。分别在风沙肆虐的大漠之上,她与他连回头的勇气都不曾有过,到头也不敢去看那孤独而又悲伤的背影。或许就是这个原因,他们之间的思念一直找不到终结的理由,就只能这样默默地守候着,等待着,直到重逢,抑或是忘记的那一天。
“记起来了吗?那个男人是谁?他是谁?”白衣人的声音在耳畔缭绕不去,却给了莫月一股莫名的力量,让她倏地站起身来,双手紧握成拳,大声地对天喝道:
“陆展卿!他的名字叫陆展卿!”
“你是谁?”
“莫心……”
“再说一遍,你是谁?”
“莫心!我是莫心!”
无数的画面掠过眼前,有七月飘香的丹桂,有风沙肆虐的大漠,有女子悲伤的泪水,有男子坚定的眼神……还有,那年漫天飞舞的曼陀罗花瓣……
回来了,终于回来了。不再是青崎岭上孤傲的主,不再是血御往生嗜血的魔……我是莫心,这世上独一无二的莫心。
看着女子如释重负的模样,白衣人总算满意地笑了,上前拍了拍莫心的肩膀,释然说道:“现在好了,你找回了记忆,我也好向某个人交差了。”
莫心回神,急急俯身拜道:“先生,不,璇九大师!大师今日之恩,莫心永世难忘!”
“没什么好谢我的。”璇九转身,雪白的发丝随风招摇,莫心吃惊地发现那上面竟不曾沾惹一粒沙尘。“莫心,你若是知道了原委,说不定会恨我……恨我把你当成了棋子。”
莫心听罢微微一怔,璇九却未曾察觉,只是自顾说道:“三年前你带这陆展卿来西域找我,应该是受了妙蕴的嘱托吧!可是她毕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璇九从不轻易救人,除非有人甘愿交出自己身上的一件宝贝,就像你要我救陆展卿,我就夺了你的记忆一样。”
“这些莫心都省得,当年初见大师之时大师便已尽数相告与我,交出三年之间的记忆,是莫心甘愿。”莫心在心底笑自己,当初之所以那么心甘情愿的做出这个决定,是因为那时还不知自己会不可遏止的爱上他吧……莫心,你看你多傻,自己不吭一声付出了一切,结果只换得了他一去莫回头的背影。你的苦你的痛他全然不知,而三年间与你的点点滴滴,只怕早已被他忘在了东归的路上,埋在了风沙滚滚的大漠荒原中。
也罢,说好了就是要忘记。莫心不是师姐,莫心只是他生命中的过客,不需为他的人生划上一抹色彩。江南大漠,大漠江南,他的来来去去只为了那一个紫衣的女子,只为了她的师姐——妙蕴。
“可是莫心,你却不知我缘何这样做。”璇九眯起双眼,望向波澜不惊的圣湖湖面,“那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六十年,差不多吧,六十年前,我与琴筝——那是我拜入未古山人门下后就一直倾慕的女子——一起下山游历,途中借宿在一座群山之中的小山庄,庄主无涯是个精通幻术之人。在那里我们遇到了一对求药的男女,无涯答应救身受重伤的女子,但却要求她永远留在庄内,那男子起初不应,后来受无涯以女子之命相挟,竟夜也便离去了。那日我与琴筝都在场,琴筝看后便对世间真情产生了怀疑,我那时年轻气盛与她争辩,气得她一怒之下自愿替了女子留在庄中,从此再不见我……我至今还记得她说的最后一句话:‘世间真情是么?那你就证明给我看!在没找到证据之前,我不会见你一面!’”
莫心听得怔怔的,忽然间觉得璇九苍老了许多,几道细细的皱纹从他的眼角伸出来,带着无限的无奈与惋惜。“这六十年我奔走于大江南北,以医术为凭寻找真正的世间情爱……你绝对想不到吧,闻名五湖的西域圣手璇九,到头来竟是这样的自私……”
璇九抬首,满头的雪发迷住了他的双眼,莫心看着他的容颜不再俊少,而是渐渐变得苍老,苍老,直到从二十多岁的少年变成了古稀的老者。
“六十年,我竟用了六十年才遇到你们……也不知琴筝她在那里过的怎样,是胖了还是瘦了,可曾如意,只怕也会像我这般鸡皮鹤发了吧……如果她还在世的话。”
说着说着,璇九竟掩面嘤嘤哭了出来,莫心不知怎样安慰他,一时手足无措,只能上前握住他瘦骨如柴的右手,柔声安慰道:“不用担心,琴筝大师一定会好好的。或许她在等着大师说不一定啊!”
想不到即使是一方巨擘,最后也有自己办不到的事情。莫心静静地望着璇九,看着他抬起衰老的泪眼,布满皱纹的嘴角划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莫姑娘,你是个好姑娘。”璇九含下一枚丹药,平静吐纳道,“我与琴筝,都太好强,这是自小在未古山上练出的性子。出来了这么多年,我以为我早已磨掉了这般好强的性子,可现在回头看看,什么都没有改变。我还是我,那个倔强并怯懦着的寰璇,六十年时光飞逝,我却越来越不敢去面对那张容颜。”
璇九平了心境,双掌合十,一股青气瞬间漫上了他的脸颊,散去之时,一张年轻俊美的面容便出现在了莫心眼前。这又是一张不同的脸,与先前那副相比并没有美多少,倒是平庸了许多。相必这就是此刻璇九大师的心境吧,他只想与琴筝做这天地间再平凡不过的眷侣,傲人的医术,圣手的美誉,都比不上心爱女子的一颦一笑。
这一个瞬间,莫心想到了陆展卿。
“大师,其实不管怎样,莫心还是要谢谢你。如果不是你夺了我的记忆,想必我现在还看不透一些事。”莫心垂首,望着满地的锦灰,又抬头望了望聚散无常的浮云,继续道,“原来这世上真的没有会永垂不朽的东西,誓言也好,人心也罢,到最后都会随着条件而改变……就像我们好了,只是短短的三年过去,他坐上了御风门主,我则成了绮月楼主,青崎岭一战我们兵戎相见,并且都没有为对方手下留情……大概我们的缘分就只有三年,过了这三年,我与他就成了不共戴天的死敌。”
璇九不语,或许他该庆幸与琴筝相恋许久却始终没给对方许下什么承诺,因为双方都觉得没这个必要。没有承诺自然谈不上背叛,何况他们二人都倔强如斯,想是一个在没找到之前,一个在没看到之前,都不会轻言放弃的吧!
“我们都是罪人,叛了最初的念想,叛了师姐。我们没有化解绮月楼与御风门之间的恩怨,反而亲手造就了青崎岭血战,让它愈演愈烈。璇九大师,你是不是认为如果我要是没有失忆,没有成为莫月,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可我想还是会的吧,四月使依旧会找到我,御风门也依旧会找到他。不管当时心中有多少的不情愿不情愿,最后还是无一例外地会臣服在环境的脚下,因为……”莫心顿了顿,低头望向手中的那本羊皮小札,叹道,“这是命,宿命。缘止三年,此后不同戴天,与君陌路。”
“年纪轻轻的谈什么命运?”璇九不敢苟同,又一时找不出辩驳之词,只得向着莫心转移了话题,“如你所言,以后你就打算呆在大漠了?再不回中原?”
莫心摇头:“我是要回去的。让两派休战,这是师姐的遗愿。我虽叛了,但总感觉能做点什么补救的,起码,我现在还是绮月楼主。至于他……如果他实在执迷不悟,连师姐的遗愿都弃之不顾的话,我……我会杀了他。”
“你不会的,”璇九轻笑,“你说这话的时候眼里只有感伤,没有杀意。”
“谁知道呢。”莫月看了看自己右手上的伤痕,讽刺地笑道,“大不了再做一次莫月,当初那一剑刺入他胸膛的时候,莫月可是一点也没手软。”
璇九似是不想再谈下去,连忙寻了个话题草草结束。只是短短的几个月,恢复记忆的莫心就竟变了一个人一样。回想以前第一眼见她的时候,那双为爱而执着的眼睛连自己差点也为此动容了,他那时就想,这两人之间的感情一定就是自己苦寻了六十年之久的世间真情了,只是他却没有料到,事情的结果却是这样糟。他与她最终还是没能在一起,甚至还成了死敌……他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做错了,是不是从一开始,自己就不应该与琴筝定下那个无聊的赌约……
六十年,真是太久太久了,璇九道不出是谁的过错,想追究都忘了其中的细节。他望了望天,看得浮云聚散之间,突然,他想回家了。
结局大抵就在后两章了,请大家继续关注哈~~~~爱你们的某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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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曼陀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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