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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四十三章 迷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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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云……碧……”
浓雾笼罩的梨花密林中,苏云碧一路狂奔,后面的魍魉如影随形,边追边喊着她的名字,喉中还不时发出一串串令人胆寒的笑声。
“嘻嘻,你为什么逃嘛!你忘了,我就是你啊!”魍魉一声笑,转眼便晃到了苏云碧的面前,双手撩开乱发,露出一张被剑光劈裂的容颜,“好姐姐,跟我玩嘛!他们都嫌弃我,我一人很寂寞的……”
“不!”苏云碧慌忙捂住双耳,转身继续狂奔。
“嘻嘻,怎么会呢好姐姐,你也跟我一样啊……”
魍魉伸出双臂,化成两条无限延长的枯枝,一条锁住了苏云碧的双脚,将她绊倒在地,一条又勒住了苏云碧的脖颈,让她无法挣扎。
“嘻嘻,你逃不掉的,你逃不掉的……”
“红羽救我!”容不得多余的思考,苏云碧拼尽最后一分力气,终于喊出了心头的那个名字。接着只听魍魉一声惊呼,缠在苏云碧身上的枯枝瞬间尽断,一缕青烟飘过,万物皆已不见。
周遭霎时寂静,静得令人发慌。
苏云碧起身,看了看四周这个苍白的世界:没有魍魉,没有枯枝,没有梨花,没有……他。
“红羽……”孤身一人的世界里,苏云碧听见了自己的回声,一圈一圈,荡得自己心碎。苏云碧蜷起身子,把头埋在冰冷的臂弯里,一边默念着那个人的名字,一边啜泣。
“红羽……”
假如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不会再放手!失去的人如是说。可是为什么人在失去之前,却从不晓得它的珍贵……
“碧儿啊,这次可又是爹爹赢了呢!”
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传入耳廓,苏云碧猛然抬头,只见面前摆着一方黑白纵横的棋盘,而那后面身披锦缎的中年男子,正是自己日思夜想的父亲!
“还是不行啊……”父亲指着棋盘上那些稀稀落落的黑子,摇头叹道,“这里本该舍的,你却拼尽了力气去守,结果全军覆没,这里本该守的,你却弃置一旁不闻不问……这样的下法,就是不用等到结局也能猜到答案,碧儿,你定是满盘皆输啊……”
我知我知,可是爹爹,我就是放不下啊……
“问问你的心,碧儿,你心中最想要的是什么呢?”
问问……我的心……
苏云碧抚心闭眼,一个个支离破碎的片段飘过脑海,有大漠肆虐的风沙,有漠河连天的冰雪,还有鹤鸣山那晚劈目而来的剑光……苏云碧有些乱了,狠狠地晃了晃脑袋,再睁眼时,发觉自己已身在了江南苏府,父亲面无血色地躺在病榻上,床前站着四大掌柜,还有跪着的苏云笙。
“碧儿呢……”父亲伸出苍白的右手,握住了斜射进来的一缕阳光,想象这就是碧儿的脸罢,永远温暖着的,永远充满了朝气。
我在这!苏云碧想说话,但喉头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一样,无论用多大的努力,就是发不出声音来。
“妹妹还在漠河,不过我前几天已经派人去传话了,爹您再多等两天,妹妹她一定会赶回来的……”苏云笙有些哽咽,忍不住编了个谎言。
父亲忧从中来,不禁皱了皱眉道:“就她那个倔脾气,不找齐五样宝贝是不会罢休的,你们也不必过于强求……”
“爹请放心,若是妹妹真的寻齐了宝物归来,我定会如约让出多宝阁主的位置,绝无二言。”苏云笙说着斩钉截铁,令苏云碧心中微微一颤。
父亲不说话,只是眯起双眼,怔怔地看了房梁半饷,突然问道:“笙儿,若是为父让你去寻这五样宝物,你会怎么做?”
苏云笙略思半刻,答道:“我不会去。因为这五样宝物根本就不重要,多宝阁内有的是存货。如果我寻齐了,充其量我只算得上是一个比较出色的寻宝人,而父亲需要的,是一个能统领全局的多宝阁主。让父亲肯定我的能力,这才是我心中最重要的事情。”
苏云碧听得一愣,原来不管她有没有寻齐宝物,这多宝阁主的位置,都不会是自己的啊……
可是父亲,你怎么可以这样!明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你为什么还要……
“小姑娘,你可明白了?”
苏云碧倏地背后一凉,一转身,一位白须白髯的老者便出现在了自己的身后。再一定神,只见他手里捧着的,不正是自己寻觅了已久的回心草?若是在往常,苏云碧一定会惊得跳起来,可是现在,她的心头不知何时被蒙上了一层灰,即使看到这株回心草,也觉得这是对自己莫大的讽刺。
“老夫来自玉龙雪山,是特地到此来为姑娘解疑的。”老者见苏云碧一脸的失落样,故意摇了摇手中的宝贝,问道,“姑娘不辞劳苦奔波五年,可是就为了老夫手里的这株东西?”
五年?对了,我还为此付出了五年的青春。及笄后的五年,那是一个女子最美丽的五年啊!我却将它给了一个莫须有的诺言,到头来还将容貌负了,埋在沙尘里,葬在冰雪中,成了一片刀光剑影的祭品。
还有父亲,为了寻宝,我连您的最后一面也没有赶上,这难道也是您的初衷吗?为了让我明白什么是最重要的,您难道连您自己也可以放弃吗?
我不甘,我不甘啊……
“自古有得必有失,姑娘今日可以从我手中拿走回心草,可是你也许会因此失去更重要的东西,像兄妹情义,像知己友情……”老者递出回心草,从苏云碧的眼中,他看到了一丝的犹豫。
苏云碧摇了摇首,又垂头叹道:“古人亦云有失必有得,可我若是放弃了回心草,那些已然失去的,却怎么也回不来了啊!”
“问问你的心,姑娘,什么是你最重要的东西?”
问问。我的心。
苏云碧再次抚心闭眼,脑海中的片段渐渐连成一片,她看见了画面中心的那个男子,一袭玄衣,一抹微笑,向着她所站立的方向缓缓伸出一双手,说道:碧儿,有我在,我带你回去。
带我回去……带我回去……你不要走……你要带我回去……
泪水一下决堤,苏云碧飞奔上前,投进了那个人的怀抱里。
爱上,没有理由,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就离不开了他。
“醒了?”
“醒了。”
苏云碧起身,发觉双颊一片凉意,妆台望去,那镜里的容颜不由让自己一惊。
“你找到了心中最重要的东西,自然就找回了自己的容颜。”身旁的女子捧过苏云碧发愣的脸颊,呵气如兰,“多美的一张脸啊,这才是属于你的,对么?”
苏云碧眨了眨眼睛,倏地一下惊醒,连忙跃下床榻俯身拜道:“小女子苏云碧,见过七韶大师!”
`女子一怔,随后竟遮袖偷笑起来,说道:“师父前些年云游去了,早不在岛上了。我叫茗素,是现在的迷离岛岛主。”
“茗素大师……”
“哎呀什么大师啊,把人都叫老了。”茗素摆了摆手,慌忙挤过苏云碧,朝铜镜里望了望,委屈似的地问道,“你说实话,我看上真有那么老吗?”
苏云碧看着这个外表不过二十的妙龄女子,不禁皱了皱眉:要是问起她的真实年龄……真是不敢妄下定言啊!
“好像是有点……不行不行,晚些得换张脸,这张显得老了。”茗素已然陶醉在了自己的容颜里,几乎忘记了身边还有个苏云碧。苏云碧倒也不介意,只是盯着茗素的背影不语,唇边却悄然添上一缕微笑。
“你笑我!”茗素转身微嗔。看那眉眼间的神情,说她二十吧,总觉得还显老了。
“哪有的事!”苏云碧忙收了笑容,解释道,“云碧之前只听说书的讲过易容之事,总以为易容师们应该是一副仙风道骨,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未想今次见了,竟是如此的平易近人,心下惊喜罢了。”
茗素自知她并无恶意,便摆手道:“易容师可跟其他八绝不一样,相由心生,我们既是易容,也是观心。就那这张脸来说吧,想要张不老之脸不难,难的是要一颗不老之心。”茗素说罢,抬头望了望窗外,又怅然道:“师父的面容千变万化,她的心也是千变万化,凡是见过的人,只消一眼,她就能惟妙惟肖地模仿出来。在这点上,我远比不上师父。看过的色相万万千,可唯独她的那一套,我看不透……”
七韶,那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呢?苏云碧也不禁好奇了。
“哎呀,你要是连她都看透了,她还怎么做你师父啊!”苏云碧绕到茗素的跟前,拉过她的手安慰道。茗素边点头边道“极是”,想想这些年来师父云游四方,识过的面容,看透的人心不知要比自己多多少,而自己只能守着这一方小小的迷离岛,终日与海浪海风为伴,她渴望出岛,渴望用自己的双脚去踏过中原的每一寸土地,渴望用自己的双眼去领略每一种人心……或许下次了罢,下次等师父回来,说不定就会同意她离开了,迷离岛,终究不是她的归宿。
茗素倒是想开了,可苏云碧反复将她的话又琢磨了几遍,突然双颊一红,支吾着道:“这么说……你……你一定……也知道我的心思了?”
“嗯。”茗素暗笑道,“小儿女之间的感情嘛,这很正常。”她本还想说“羡慕”的,但仔细斟酌一番后还是作罢了。自己心中最重要的是什么,她很明白,并且不会让任何东西有机可乘去超越它。爱情这个东西,她碰不得。
苏云碧浑身的不自在,被别人看透是她最苦恼的事情,更何况还是……总之,苏云碧开始领略到易容师的可怕之处了。
“他跟你不一样。”茗素回身倒了杯茶,道,“你用了足足两天,可他只用了两个时辰就出阵了。本身他可以全身而退,可为了你他又进去了一次,直到昨天他才抱着你从梨花阵里走出来。”
茗素说得云淡风轻,但苏云碧每听一字心下都会起一阵波澜,直到等茗素把整句话说完了,双眼红遍,忙不迭地问道:“他人呢?”
茗素还未来得及回答,门外已响起了一阵敲门声,苏云碧第一个奔过去开门,一见果真是他,当下又变得不知所措起来,只能怔怔地望着他发呆。洛红羽并未理会那张失态的脸,只是朝屋内略一躬身,毕恭毕敬道:“见过茗素大师。”
本身还是挺好的心情,被他这一句话袭来,茗素的脸忽变得阴沉:“‘大师大师’,我说你们这两个人,不是一对都觉得可惜了!也罢也罢,我且回房换脸去,这里留给你们,想怎么样我管不着了!”
茗素说罢甩手而去,洛红羽的目光亦随她而去,唯有苏云碧紧紧盯着眼前的人儿,生怕那个人忽然消失了似的。洛红羽回身对上她的眼神,双唇张了又阖,却始终不知该说些什么。
“讨厌啊!”苏云碧一声轻喝,低头扑向他的怀抱,“为什么你每次都来晚,为什么你总是在我心灰意冷的时候才突然出现……”
“苏姑娘……”洛红羽抚上苏云碧瘦小的双肩,手心有难得的温暖。
“‘苏姑娘苏姑娘’,你永远只会叫我‘苏姑娘’!你的手你的心你的眼神都是冷的,伤不了自己却总是伤到了别人……讨厌,洛红羽最讨厌了!”
“苏姑娘……”
“但是我却想不通,你这样的人究竟有什么好,这样的人,这样的人,为什么就是让我离不开……”
漂泊了那么久,她真的再也受不了这弄人的聚散。什么什么约定,什么什么誓言,什么什么过去,什么什么将来……不想再回忆,不想再追寻,她唯要此刻!
伏在他的胸口,静静地呼吸着带有他体温的空气,一生中最快乐的事情,莫过于此了罢!
“碧儿。”洛红羽抬起苏云碧哭花的脸,凝视良久,终还是缓缓说道,“你是个好姑娘,但我……”
苏云碧睁眼,看着他深邃的一双眸子里映不出任何的情感。
“我不能误了你,碧儿。”
心一下凉到极点,好疼。洛红羽俯身吻去她颊上的泪水,可唇也是冷的,他也给不了她温暖。
不能有奢望。你有一分希望,命运就会给你十分的绝望。
“我不要。”洛红羽想继续吻住她的双唇,却被苏云碧果断地避开了,抬眼,再次对上那双深幽的眼眸,她一字一顿地说道,“这样的抱歉,我不要。”
没有逃跑,而是用走的速度,她侧身离开。一步一步,踩碎了新落下的梨花花瓣,也印在了洛红羽的心头。
迷雾散尽的梨花林,一袭玄衣,一抹微笑,他缓缓伸出一双手,轻声道:碧儿,有我在,我带你回去。
告诉我,这是假的。告诉我,你从来都在骗我。
碧儿,我带你回去。
我能回哪儿呢?你说,离开了你,我又能回哪儿呢?
苏云碧不敢回头去看他的身影,正如洛红羽不敢抬头去寻她的背影,两人只能各自捂住各自的心口,共同道了一句:好痛……
一坛梨花陈酿,能忘却多少往事?
“啧啧,借酒消愁愁更愁啊……那个叫什么的,慢点慢点,可别浪费了我的好酒……”夜色中的碧衣女子袅袅走来,洛红羽眯缝着双眼,神色里有一丝的恍惚。茗素见他无趣,便自己四下寻了个地方坐了,身后的小婢上前摆了酒具,袖底生香,又添了两杯酒水。
“别看你们表面上文绉绉的,一夜间居然喝掉了我那么多的酒,真拿你们两个没办法!”茗素摇着头,一手又将一个厚重的包袱甩到桌上,洛红羽眼角一抬,精芒在双眸中一闪而过。
茗素嘴角微微上扬,装作没有注意到洛红羽的表情,指着包袱里露出的一角东西道:“还是苏丫头懂礼貌,知道给我酒资,你就差远了。”
洛红羽倾身半躺,指尖微微一转酒坛,闭眼道:“那丫头准是喝醉了,明早酒醒了定会向你要回去的,素姑娘别当真了。”
“这是什么说法?说出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岂有收回来的理?”茗素孩子似的嘟了嘟嘴,低头开始大匣子小匣子地拆起来,“哎呀呀,这可都是天南地北罕见之至的宝贝呢,真没看出来苏丫头出手那么阔气……我可真有福气啊!”
洛红羽开始坐直了身子,怔怔地望着茗素手底的四个檀木匣子不语。
“这个是五彩珊瑚吧!虽然住在南海也有不少年了,但这样五色俱全的珊瑚还真是头一回见到。不错,正好放在我书房里……梦柯雪莲?这可是祁连山上的千金良药啊,居然还是用雪水保存着的,小丫头还真有本事……啊,土沉香?这可是我们女儿家的最爱呢!知道吗,这土沉香的另一个名字就是女儿香啊,可惜这年头也不多见了,没想正巧让我给赶上了!嗯,真香……”茗素兴奋地拾起木匣,无论哪一个都看了又看舍不得放下,真恨不得将它们全都捧在手里。
“这是……”茗素的目光移到了最后一只木匣上,暂时把怀里的三个匣子放在一边,兀自沉吟道,“胭脂琉璃,染泪相思,若为君故,此生莫离……”
心神恍惚间,茗素三指一松,琉璃珠便径直落下。茗素还没来得及惊呼,一片黑云早已向她压了过来。微风掠耳,茗素再一转身,见琉璃珠已完好无损地躺在洛红羽的掌心,一颗心终是放了下来。
“这个,我要了。”洛红羽说得淡然,但眼底的波澜分明出卖了他。茗素看得见。
“你要它做什么?反正在你们手里,也是不长命的东西。”茗素说归说,还是将余下的三个宝贝放回了原处,合上锁扣,“你看,这背负了五年的包袱,连她都放下了,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放下呢?”
洛红羽抬眼望向渺远的天空,微微一笑:“红羽背上的东西太多了,不知素姑娘要的是哪一个?”
“问情谷。”茗素忽然敛颜正色道,“你要找的东西,在问情谷。”
洛红羽一怔,低头看向掌心的那颗琉璃。
胭脂琉璃,染泪相思,若为君故,此生莫离……
珠子沉甸甸地坠在手心,洛红羽握了握,将它揣在了怀里。
“你可以选择去或不去,你有自由。”茗素深吸了一口气,起身拾起桌上的木匣道,“迷离的梨花酿虽然独此一家,但毕竟也值不了这么多钱,帮你或是帮她一把,我们就算是扯平了。明日挽纱会引你们到渡口,那里自会有船送你们回雷州,迷离不接受二客,你们出了岛,就不必回来了。”
洛红羽听罢失神了一阵,半晌才反应回来,连忙起身揖道:“多谢素姑娘成全。”
“红羽,什么是你最重要的东西?”洛红羽一惊抬头,茗素似乎没搭理他,低头自顾嘟囔道,“什么啊,这问题那丫头都问了多少遍了,也不嫌烦得慌……”
“即使是最重要的东西,也不一定要实现。”洛红羽摸了摸怀里的胭脂琉璃,那里竟有了自己的体温,“可惜那个丫头,她不会知道的。”
“哎呀呀,烦烦烦!”茗素一甩头,抱起包袱说道,“不管怎样,那都是你们的事了。我只再提一句,那问情谷谷主的性子很怪,总喜欢捉弄人,你们要小心。我先逃了。”
洛红羽目送茗素的背影远去,垂手又抚了抚那颗琉璃珠。
空气里飘着梨花酿的醇香,弥久未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