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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四十二章 回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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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往哪里走好呢?
准备下山的莫月不禁自问道。
不管了,昨天梦里出现的花儿是曼陀罗,既然是大漠之花,那就往西边走罢!莫月暗下了决心,转身便往西边走去。
从青崎岭西路下山,莫月不可避免地经过了几天前隐花携八名弟子大战御风门三百余人的密林。听闻当时白骨堆山,鲜血成河,连清理现场的弟子回来后都连做了三夜的噩梦。很难想象隐花那般温柔的女子会研习如此狠毒的阵法,如果作为对手……莫月想着想着,不禁一个寒战。
“站住!”刚到山脚,两个白衣弟子便拦住了去路,想必是御风门此战的幸存者,莫月不想与之纠缠,心想只要在他们面前虚晃几招,再找空当逃跑就行,可凝神刚一准备提气,真气就像被什么东西压制住了一样,怎么也运不到位。一声“不妙”为时已晚,两名弟子已持剑向自己冲了过来,力道虽然不大但足可以要了此刻莫月的性命。莫月咬咬牙,用足了最后一分真气腾空而起,冲出双剑的威胁,本想借着两边高竹的力量继续向前,但方才的动作无疑已经耗尽了她的真气,当即双脚一软,摔下地来。
血御,一定是血御!由于长时间将真气灌输入往生剑,莫月所有的招式都是借着往生剑的力量才能发挥出来,如今没了剑,她的内力连原先的三成都不到,再加上昨晚被往生的戾气所伤,方才又被内力一激,此刻有如寒毒入体,真气紊乱……莫非,她莫月当真要命丧于此?
“住手!”正当莫月万念俱灰之时,一声厉喝从身后传来,莫月一个激灵,转身便见到一个白色的身影出现在自己的面前。那握剑的姿势,那坚决的背影,竟让莫月一阵恍惚。
这个人莫非是……莫月定了定神,低头看到那人手中握着的三尺青锋,一颗心终是放了下来。
不是他。
这边莫月开始凝神静坐,那边两名御风门弟子见了来人先是一惊,然后以一种十分怪异的语调说道:“封弈,后面的乃是魔教中人,你可知道?”
“我知道。”封弈上前一步,继续说道,“但我更知道,你们此刻要杀的是一个手无寸铁又身受重伤的女子,这有违江湖道义!”
“哼!”左边的御风门弟子一阵冷笑,举剑指向这个白衣的少年,“江湖道义?亏你还是老门主器重的弟子。也罢,就让我来告诉你什么叫江湖道义!”
话音未落,弟子手中的剑已冲向了封弈,封弈立刻举剑相挡,却也被剑气震得后退了两步。“所谓江湖道义,那便是妖魔之人,杀无赦!就是挡路的同门也不例外!”伴随着弟子的一声怒吼,另一名白衣弟子也举剑冲了过来,尽管封弈也与他们互拆了十余招,但双拳难敌四手,最终还是败下阵来。
而他身后的莫月,仍是盘膝静坐,一双眼皮隔绝了外世,仿佛这场近在咫尺的战斗与她毫无干系。
“你们……休想……”封弈颤颤悠悠地从地上爬起,擦了擦嘴角的血迹,一字一顿地说道,“有我在,你们休想伤害她!”
莫月睁眼,看到眼前的这个白色身影挡住了阳光,单薄,却又莫名的高大,那一个瞬间,她的嘴角颤动了一下。
“傻瓜。”封弈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心下一顿,但随即又是一阵阴风刮耳而过,两名弟子倏地应声而倒,连惨叫的机会也没有。
“傻瓜。”又是同样的声音响起,封弈转身看去,莫月已站在了自己的身后,双拳虚握,神情懒散地看着前方。他又回身望向弟子倒下的地方,只见两枚月牙形的银片正切在他们的咽喉处,真真的是一招封喉。
“真是御风门培养出来的弟子。”莫月侧过身去,漠然说道,“连杀人的理由都那么冠冕堂皇。”
“你……你……杀了他们……”封弈之前的风寒还没全好,一急起来声音里还带着些鼻音。
“怎么?我以一对二,此时还是个受了内伤的女子,难道也违反了江湖道义?”
“不是……只是……”封弈低头支支唔唔地说不出话,只觉得自己方才拼了命要保护的,似乎不应该是这个结局。
莫月低头揉了揉眉心,也不想与他讨论些什么道义不道义的问题,毕竟那双眼睛太纯净太纯净了,只怕自己说什么都不会管用的罢,干脆形式般的说道:“不管怎样,还是多谢少侠救命之恩,告辞!”
“我不是在救你。”封弈的话让莫月一个激灵,停下了脚步,“我只是在保护,我觉得应该要保护的东西。”
莫月转身,看见封弈正低头盯着自己的两只手掌,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告诉他实话吧,他定是不肯承认;不告诉他骗他吧,又是于心不忍。莫月摇了摇头,幽幽一叹,转身继续走她原来该走的路去了。
“等一下!”封弈蓦地反应回来,突然叫住了莫月,“你能不能告诉我,御风门主在什么地方?”
“什么?”莫月一怔,声音有些颤抖。
“御风门主,陆展卿。”封弈跑上前来,小声又小心地问道,“他是不是……被你们俘了?”
莫月听罢,顿时心跳加速了起来,不禁想起了那个被自己一剑贯穿了心肺的人……他……还能活着吗……
“我不知。”为防止封弈看出自己的破绽,莫月说罢便一路快走,消失在了一片密林之中。封弈仰起脸看了看女子远去的身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佩剑,下意识地握紧了它。
门主,陆大哥,我封弈既做不了仁义之人,但也绝不能做不忠不孝之人,就算我穷尽一生,我也一定会找到你的!
远处的山坡上,一白一黑两个身影正看着他们渐行渐远。黑衣者黑发,执素绫在手,稚气未脱的脸庞上却有着令人畏惧的决绝;白衣者雪发,负手而立,一双眼眸里忽明忽暗,让人琢磨不透却又忍不住为之悲伤。他们在目送莫月与封弈远去后不约而同地望向了对方,两人都有一丝的失神。
“我是来看楼主。”黑衣者先发言,素绫一端已藏在袖中,呼之欲出。
白衣者事不关已地理了一下头发,然后淡淡地望向对方,说道:“楼主不就在你身后?”
黑衣者心下一惊,转身看去,只见一雪衣女子持剑而立,锐利的双目中是足可以睥睨天下的豪情与霸气。
白衣胜雪,冷若冰霜,她是绮月楼最尊贵的主。
黑衣者转身又看了看那个白衣雪发的男子,唇边满上一丝诡异的微笑,随即回身,单膝跪地,一字一顿地说道:“弟子水榭,参见楼主!”
惊梦侧头望向那个女子消失的地方,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
给你,最后的保护。这个,是我给你最后的保护了罢。
一转眼,又到冬至了。在这个本身应该回到家乡与亲人团圆的日子里,有两个人却踏上了出海的船只,义无反顾,一路向着南海诸岛进发。
这该是今年的最后一趟生意了罢!风平浪静的时候,船老大如是想。船从雷州出发,往返少说也要有一个月的时间,何况他们要去的地方也忒稀罕了些——迷离岛——这是船老大闻所未闻的名字。要不是那两个奇怪的旅人开出的价码太诱人,他才懒得接下这一庄生意。
那女子一帘黑纱蒙住了脸庞,那男子一袭玄衣隔断了世界。船老大只能遥望着这两个人的身影,却永远无法知晓他们内心的世界。如若硬是要说看出些什么,也只是偶尔会从男子眼中看到那半缕不易觉察的温柔,从女子举止中看到那一丝不可言喻的高雅,除此之外,旁人只当他们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怪客,而黑色,便是那个世界最好的保护色。
同进同出。他们默契得活像是一对知己。可看遍了这一路漂泊,他们之间的言语却又少的可怜。更多的时候,女子只是立在船头若有所思,男子也只是斜倚栏杆遥望这一抹天水,他们会从日升一直站到日落,直到月上中天,直到困意席卷全身。
只有一次,那是一个醉酒的水手趁着月黑风高,想上前撩去那困扰了他几多天的黑纱。他只想知道那女子为何要掩去自己的容颜:是倾国倾城,一笑百媚,还是狰狞如鬼,一见魂飞?那一晚,他借着酒劲当真就这么做了,可那只手掌刚一伸出,指尖还未碰到女子的黑纱,掌心便已是一阵冰凉。他低头去看,只见一根细长的银针穿透了他的手掌,心一慌,这才吃痛起来,抱着手掌一阵哀嚎,酒意自然也醒了一大半。
泪眼朦胧中,他看见一个黑色的人影缓缓靠近,不顾女子的挣扎,伸手将她揽在了怀里。
“红羽。”他听见女子对那个黑影说,“不要再为我伤人了,这样不值。”
黑影抬眼,失落的双眸里忽然射出了不一样的精芒,再一定神,那道精芒分明射向了自己!水手微一低吟,随即足下生风,溜烟似的跑走了。
此后再无一人提起女子面前的黑纱,即使有什么困惑也绝对压在心底埋得死死的,誓不在此二人面前显露出来,就这样平安无事地度过了两三天,直到一场风浪的突然来袭。
那绝对是场罕见的海上风暴,天空乌云密布,雷声滚滚,一个浪头打来,船桅之一已断作了两截,就是连经验老道的船老大看了也不禁心慌。不过好在他是多年老手,恍惚一阵后立马就清醒了,连忙跑到甲板上喝住乱做一团的水手,神色镇定地开始指挥他们拉桅使舵。慌忙之中有人偷瞥了一眼那一对男女,见男子紧拉着女子的手避到了船尾,只是俯身一掌,船便微微一沉躲过了袭来的暗涌,稳如千斤。不过那几乎短如一瞬,还未等这个暗涌散去,另一个浪头已恶扑过来,男子自顾不暇,更不用说船上的几十号水手了。终于,接连不断的巨浪席卷了大船,所有人被迫弃船而逃,而唯一的出路,便是脚下那深幽的大海。
虽是冬季,但因为地处南部,海水并不太冷,反倒像极了一个巨大的温床,人睡进去了,便再不愿醒来,直至生命终结。
温暖的海水亲昵着指尖,洛红羽缓缓睁眼,一片刺眼的阳光洒入眼帘。动动十指,还好,都有知觉。
手腕上勒了条牛筋绳,解开,还能看到道道红印。绳子的另一端系着的是另一个人的手腕,凝肌如雪,只是同样被勒出了几条血痕。洛红羽唇边一笑,隐约想起了那个关于大漠的故事,生死相依,生死相许,女子的脸庞上有迷人的红晕,她撩开衣袖,指着那些早已不见的痕迹缓缓说道:这些,可是我们患难与共的印记呢!
如果不是他呢?如果你遇到的是另一个人呢?
那一夜,洛红羽问出的这个问题,没有答案。
收拾了旧情感,洛红羽转身去看绳子另一端的那个女子。她侧身躺着,双目紧闭,身后的包袱却将她的脖颈勒出了红印。洛红羽俯身去看,那包袱的两根前带穿过了她的颈边和腋下,绕到前胸狠狠地打了两个死结。这等做法,想必也只有眼前的家伙才做得出来了。
真是,都到了生死攸关的境地了,她居然还想着这些东西……洛红羽心下一阵埋怨,却也生出些不忍来,当即伸手替她解了包袱,扔去一边,将女子平放在了温软的沙地上。
然后……他的目光渐渐上移,最终还是锁在了女子那一脸的药布上面。其实那下面的伤口早就已经好了,只是洛红羽怕她不能面对这个残忍的事实,一直骗她说伤口还没有愈合,仍需裹着药布,并且还帮她戴上了一帘黑纱。如今黑纱已经被水卷去,只留下湿漉漉的药布附在脸上,洛红羽见状不忍再欺瞒下去,干脆也一并帮她把药布解了,一圈又一圈,终于露出了女子最真实的模样。
“嗯……”女子微微低吟,睁眼,一袭玄衣挡住了阳光,再一抚眼,指尖带来的异样立刻让她惊醒。“我的脸……”还未等女子有下一步的动作,洛红羽立刻上前扼住了她的双手。女子抬头,看到的是一对再深邃不过的眼眸,心下一颤,便不再挣扎。
“你还要瞒我多久?”女子的发带不知何时被水冲去,碎发挡住了前额却挡不住那锐利的双眸,她从洛红羽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破碎的容颜,咬了咬下唇,掩去内心的波澜,敛颜问道。
“到此为止了。”洛红羽起身,掸了掸满衣的海盐,“我的保护,伴不了你一辈子。”
苏云碧一怔,低头拾了散在一旁的包袱,稍不留神,转身又瞥见了一张惊恐的面容。
“鬼……鬼啊……”那张脸扭曲着,是苏云碧极度憎恶的表情,然而她并未发火,只是定定地望着那里,直到远处的那张面容变僵变硬,整个人如巨石般倒下。
苏云碧回头,迎风而立的依旧是那个黑色的身影。而黑影手里曾经的那根银针,此刻已经穿了另一个人的喉咙。
十一月的某一天,无名的南海小岛上,不远处那个狼狈的水手,是他为她杀的第一个人。同行近两年,却从未见他如此狠决——只是因为一句再真实不过的评论。
“洛红羽,我不是你的责任。”苏云碧回身站起,重新背起了身上的包袱,正色说道,“出身,挡剑,一切都是出自我本意,你没有对不起我。”
“与你无关。”洛红羽眯起双眼,望向无垠的天海,“我洛红羽要保护的人,与你无关。”
“你……”苏云碧还想说什么,却闻得一阵香风扑鼻而来。寻香望去,只见远处一黄衣女子双手挽纱,踏香而来,容貌虽算不上什么天仙,但却也洁净无瑕。苏云碧看得一阵羞愧,正好洛红羽挡在身前,便顺势躲到了他的身后。
女子在两人的面前缓缓落下,却又不急着理会他们,只是微微瞥了一眼身旁,冷容说道:“以相貌定人心者,虽不至死,却也该责。少侠既出手在前,挽纱便借此废了他一副喉咙,以示惩罚,二位意下如何?”
苏洛两人皆是一愣,不约而同地开始重新打量起这个名叫挽纱的黄衣女子。苏云碧微微探出头来,挽纱自是没放过,朝她优雅一笑,惹得苏云碧神色更窘,只得捂住面孔背过身去。洛红羽倒是没从这笑意中看出什么嘲弄的意思,难得的俯身一揖,算是两人的见面之礼。
“姑娘莫慌,南海迷离岛乃是七韶大师的住所,来这里的人无非都是同一个目的。”挽纱看出苏云碧的难处,便把目光移开了,“来这里的人,容貌美丑挽纱见得多了,毁容毁得更彻底的挽纱也见过。姑娘脸上的伤,若在我家主人看来并不算什么,只需一两天的工夫,便能帮你恢复容貌。”
迷离岛?两人心中先是一惊,随即又是一喜。等听完了整句话,苏云碧早已是喜不自胜,慌忙跳转回来,恨不得马上就能见到那传说中的圣手七韶。
“姑娘的心情挽纱明白,只是……”浣纱挥袖,身后立刻便幻化出了一片梨花林,“这是我家主人特意为来岛之人设的迷阵,只有过了这个梨花阵,才能见到主人。”
苏云碧的心一下凉了一半,侧头又看了看洛红羽,他的双眸依旧深邃,依旧是那样的捉摸不透。
“主人说过,相由心生,所以在易容之前,必先要看清楚自己心中最想要的是什么,只有这样,才能得到最适合自己的容颜。”挽纱说罢又一拂袖,未等苏云碧开口再问,自己便消失在了一片梨花雨中。
我最想要的……苏云碧忽然觉得肩头沉甸甸的,侧头一看,想起了背上的那四个宝匣。嗯,天南地北的五大宝物只剩一个了,只要有了玉龙雪山的回心草,我就可以收回多宝阁,将多宝阁重新归为苏家门下了……可是,为什么心中还是难以释怀呢?一路走来,从江南到大漠,再从大漠到江南,我在找寻的,到底是什么呢?从遇到了那个人开始,我走下的路好像就偏离了我的臆想,一步一步,直到上了鹤鸣山顶,直到把我自己推向了那个万劫不复的深渊。
我最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旁边洛红羽看着苏云碧凝眉苦想,也不禁抚心自问起来。只是良久,他的唇边却漫上了一丝微笑,低头轻轻牵起了苏云碧的手,大步向着梨花林走去。
我只是想要保护你,这与你无关。你,是我此刻最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