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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四十一章 凉梦 ...

  •   莫月再醒来的时候,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酒香,还有,久违的温暖。
      “醒了?”床边坐着一个雪衣白发的男子,温柔地伸过手来,替她拭去头上的虚汗,“瞧你满头大汗的,又做噩梦了吧。早就告诉过你了,在人前隐的太多,总有一天会支持不住的。”
      莫月知道惊梦是极爱干净的人,如今居然肯亲手为自己拭汗,心中不禁一软,原有的骄傲也放了下来,闭上双眼,静静地嗅着空气里醉人的酒香。
      “我怎么会在这里?”莫月歇息完毕,坐起身子靠在床头,轻声问道。
      “明知故问。”惊梦摆了摆手,一个小婢便持着姜汤走过来,恭敬地递到莫月的面前。借着一袭月光,莫月看清了她的脸,那竟是与自己一般的容貌!不过女子双目含笑,明亮的眼眸里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那样无邪的笑容,又岂是自己所能拥有的……
      “你退下,还是让我来吧。”惊梦替莫月接过姜汤,起身坐到莫月身边,舀起一勺放到唇边试了试,再将汤匙缓缓地送到莫月的嘴边。
      “你这是什么意思?”莫月朝小婢退去的方向望了望,一脸严肃地说道,“上次我已经跟你说过了,没事不要再做我的傀儡,你还是明知故犯。”
      惊梦听罢放下姜汤,伸出纤指轻轻抬起莫月的下颚,委屈地说道:“怎么?不能见到喜欢的人,想把她留在身边也不行么?在人前隐的太多的人,可不只你一个。”
      “对楼主做出这种动作,你还真大胆……”莫月望向那双会摄魂的双眸,冷冷说道。
      “哦?你承认自己是莫月了?”惊梦不动声色,莫月却是一阵恍惚,不禁垂下眼帘,细细品味着他方才说过的话。惊梦趁着莫月失神的工夫,倾身上前,一吻印在了她的唇边。莫月毫无思考的余地,只觉得嘴角忽而一阵刺痛,有什么东西流淌到了舌尖,有点甜,有点咸。
      “啊……”莫月忽的回过神来,一把推开了惊梦,刚想抬手抚平唇上的伤口,手腕又立刻被惊梦扼住了。
      “听着,这个,是我给你的最后的保护。”惊梦伸手替莫月抹去了嘴角的血迹,温柔地说道,“下山之后,你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你知道我要走?”
      “我有什么办法呢?”惊梦不顾莫月的反对,硬是将她拦在了怀中,喃喃说道,“三年之后再见到你,你竟变得更加决绝。我知道这不是你的本意,这三年,你一定经历了很多不同寻常的事情。莫儿,其实你不应该做莫月的,与其看着你那么痛苦,还不如早点放了你,让你回到你最初的模样。”
      莫月浑身一颤,抬头问道:“原来,我的记忆,是你夺去的?”
      惊梦摇头:“夺你记忆的并不是我,我只是将你寻找记忆的能力封印了,我以为这样你就能平静地做你的楼主,永远地陪在我的身边。可无论是三年之前还是三年之后,你终究不能做我的莫儿……”
      说罢,惊梦一手抚上莫月的眉心,一阵幽光之后,莫月忽觉得心头一松,再睁眼时,眉心的一滴朱砂已悄然不见。
      “莫儿,我有多爱你你知不知道,请原谅我这一次的自私,今晚之后,我就会给你自由,到时你愿做谁便去做谁吧,我答应你不再干涉……”惊梦在莫月的耳边轻轻呢喃,莫月也不再反抗,任由这个雪衣白发的男子将自己紧紧拥着,让泪水滑过嘴角的伤口,让尘封已久的心来一次彻头彻尾的痛。
      将爱埋在心底,为了她的幸福……

      既然是梦,终究有醒来的一日。倘若人生只是一坛酒,惊梦宁愿自己醉死了,就再也不要醒来。
      房里的小婢麻利地打来一盆清水,惊梦接过,不小心瞥到了那张熟悉却又陌生的面容,禁不住心底一声轻叹,傀儡便化回了一张纸片,飘回了他的袖中。
      宿醉之后头还是很痛,惊梦推开房门,第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白衣胜雪的女子,一时失神,僵在原地。
      “我走了。”女子轻启朱唇,嘴角还有昨晚留下的伤痕。
      “嗯。”惊梦斜倚门框,双眼迷离地看着莫月。
      “往生剑我交给你,我不想带着它。”
      “嗯。”
      “我走之后,麻烦惊梦使再做一个傀儡,绮月楼最近才回青崎岭,一定要稳住他们,不要引起不必要的骚动。”
      “嗯。”
      “还有……”莫月低头舔了舔嘴角,轻声说道,“一定要照顾好自己,酗酒伤身。绮月楼还要靠你们呢。”
      惊梦抬头,看到了那一张怀念已久的面容,伸出右手想再次拥她入怀,却终究只是像朋友那般的拍了拍她的肩膀:“雷厉风行的莫月楼主,什么时候变得扭捏起来了,你要走就快走,别等一会儿我变了心思,再想走就来不及了。”
      莫月点了点头,再次谢过惊梦,转身,离开。
      “莫儿!”离开的瞬间,惊梦突然想到了什么,连忙站直了身子喊道,“一个人在外面不要太逞强,有些事情适可而止就行了,累了就回来,青崎岭永远是你的家!”
      莫月低头揉了揉眼睛,深吸一口气,不由加快了脚步。
      莫回头呵……离开的那日,就不要回头了吧……

      又是一轮日升。女子托腮坐在窗前,看着外面氤氲的水气,不禁低头叹了一口气。身后是一张竹床,床上躺着一个白衣少年,也就十八九岁的样子,看样子睡得很沉。女子起身坐到床边,轻轻抚过他熟睡的脸庞,抚到脑后的时候少年突然“哎呀”一声惊醒,左手慌忙在身侧寻找着什么,抬头便看到了女子一张受惊的面容。少年手足无措地看着女子,直到看得对方双颊泛红,转身甩袖离开。
      “姑娘,我……”少年用力敲了敲太阳穴,头脑还是一片昏沉。
      “你叫什么名字?”女子背对着他问道,等再回过身来的时候,两片脸颊又恢复了常色。
      少年苦思良久,迷茫地摇了摇头。
      “看来伤得不轻呢……”女子推开房门,领少年出了竹屋,指着周遭的景色说道,“这里是忘世谷,鲜有人迹,算是你们说的世外桃源了吧。至于你么……我也不知道你什么来历,反正从上面掉下来的就是了。”
      “上面……”少年揣摩着抬头看了看天,又低头环顾了下四周,这才发觉他们呆的地方乃是一座临水而建的竹屋,屋后是一个高有数丈的瀑布,水飞流直下,溅起层层浪花,到了谷底却又化成了一池湖水。谷底周围种的是桃花,按理说还不到开花的季节,但这里的桃花却已花压满枝了,微风吹起,大片大片的桃花花瓣拂面而过,真是“桃花雪”那般的场景。总的来说,这里风光秀丽,与世隔绝,果真不愧于“忘世”二字。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啊……”
      仿佛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女子拂袖而起,长长的衣摆掠过鼻尖,等少年再缓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湖对岸。湖面上泛起的涟漪一圈圈荡漾了开去,优雅而平静,似乎要把这看景的人一同醉倒在里面。
      女子小心地摘下一朵桃花,放在掌心轻嗅暗香。少年慌忙地跑过栈桥,生怕这美丽的风景只是一场稍纵即逝的幻梦。可当他好不容易跑到了对岸,与女子只有十步之遥的时候,女子又是纤足微点,拂水而过,再转身去寻时她已立在了栈桥的栏杆上,双目含笑,优雅地看着对岸那个张皇失措的少年。
      所谓伊人呵,在水一方。
      “你是……这谷里的神仙么?”少年挠了挠脑袋,一个傻傻的问题不经意间脱口而出。
      女子笑了,声音有如银铃般动听,遥望人不禁又恍了恍神。女子见状飞身而下,抬头看时正好对上了少年的一双黑眸,那里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
      少年突然不自主地后退了一步,低头不敢再去看那魅惑人心的双眼。
      “你……你……真是神仙么?”依旧是傻傻的问题,女子依旧一笑作答。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么样呢?”
      少年憋红了脸,四下扭捏了一阵,慢吞吞地说道,“如果……如果你真的是仙人……能不能……把我送回去呢?”
      女子的笑容顿时消失了,含笑的双目收尽寒光万千,仿佛只一片刻,少年便会立毙于她目下!
      “你可知这谷名叫‘忘世’?进来的,便没有再出去的。”女子微微吐纳,语气里竟藏有了不可轻视的力道,少年不禁由心一震。
      “我不信。”少年紧握双拳,蓦地抬起头说道,“即便你是仙人,我也不信!”
      “那就试一试罢!以后有你信的时候。”
      也不知是失望还是嘲弄,女子甩下这么一句话后,转身消失在了一片桃花雪中。

      第一天,少年转遍了谷底,但没有找到丝毫的出口,就连早晨的那个女子也蒸发不见了。谷四周的石壁皆是光滑不可攀,而且从谷底到谷外有数丈的距离,就是能攀岩也绝无可能攀爬出谷。少年曾经不信,试过几次但无不是以失败告终,一颗心不禁凉了半截。
      第二天,少年边走边敲遍了所有石壁,没有暗门也没有机关,当即又试着攀了攀,结果还是以失败告终。
      第三天,少年看到屋外的湖水有了灵感,脱去外衣,一跃潜入水中,想去找找有没有出谷的水路。无奈自己水性不佳,非但什么也没有探到还险些溺了水,最后是靠前天的那个女子出现救了自己。女子见了他一脸窘样只管笑,言语中似乎还期待着他再做出什么出乎自己预料的事情来,少年不睬,女子竟夜便离去了,归踪还是不为人知。
      第四天风寒,躺在床上盯着窗外发呆一日。
      第五天,第六天……好不容易到了第七天,少年未进颗粒的身体浑然无力,加上又得了风寒,仿佛风一吹人就会倒下。女子只有在第三天的时候出现过一次,那大概是因为那时的他快溺水淹死了的缘故。少年怒从中来,走出竹屋想对天痛骂一番,可谁知一起身就天旋地转,还未走出一步便已先倒地不醒了。
      再醒来的时候已是晚上,女子安静地坐在少年的旁边,指了一指桌上的两个碗,笑着问道:“一个是饭,一个是药,你要哪一个?”
      “饭!”少年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声音竟然特别响亮。
      女子笑而不语,转身却端来了汤药,一勺送少年的唇边。
      “我说的是饭。”少年纠正道。
      “我知道,但倘若你吃了饭,未必就肯喝药了。”女子似乎言之有理,少年也没多计较,任着她将苦苦的汤药一勺勺地喂到嘴里,再皱着眉头咽了下去。
      好不容易把药喝完了,女子这才端来了饭菜,少年眼底露光,顿时也顾不得什么了,一把夺过碗筷狠狠地扒了起来。女子看着少年的这个样子,联想到他七日以来的一举一动,不禁摇头叹道:“忘世多好,这世上想忘记的人不知有多少,偏你这个呆子不懂得珍惜,一个是忘世,一个是回世,你回了世,以后再想忘世就难了。”
      “什么东西绕来绕去的,听不懂。”少年正忙于狼吞虎咽地扒饭,估计大脑一时承受不来这样强度的思考。
      “比如,你要去做一个你不喜欢做的人……或者……要面对一个你……”
      “咳咳咳……”女子的话还没说完,少年就被一口饭呛到了,女子只能作罢,帮他捶着后背,不经意间抚上他的后脑,指尖忽然传来一阵凉意。
      “咝咝……疼……”少年倒吸了口凉气,女子只好收了手。
      但她清楚地知道,那里,在他玉枕穴的位置,插着一根银针,那根针封存了他的记忆,却唤醒了她的心。
      忘世……或许吧。但你既不想要,我却也不能强求……何况……
      女子捂了捂心口,又看了看面前的少年,嘴角挂上一抹淡淡的笑意。
      我要的东西,似乎已经得到了……

      水榭,你心痛过吗?为了一个人?

      第八天,女子隔水相望,竹屋里有不可遮掩的光芒。
      第八天,梦醒了。
      第八天,结束。
      “妖女!”水榭进屋的时候,一道寒光蓦地遮住了双眼,她的脖间随即一阵凉意。不用看也知道,那个人,她保护了七天的那个人,终于对她出剑了。
      想来七日种种,终是凉梦一场。
      心好痛。他们说的,就是这种感觉吗?果真,心可以为一个人而痛了,真是一种很甜蜜的感觉啊……
      “妖女!你死期已至,还有什么可笑的?”虽是冰冷的话语,但水榭能感觉的到,他的手在抖。
      “妖女……虽然你曾经救过我……但是……”随着持剑人的犹豫,水榭脖间的剑颤抖得更厉害了,“但是谁叫你是绮月楼的水榭使,我封弈身为御风门人,就……就一定要……”
      杀了我吗?绮月楼,御风门……这难道就是我们永远无法越过的障碍吗?封弈,如果我不是绮月楼弟子那会怎么样呢?你会怎般待我?
      “我……我可以先自刺一剑,算是偿了你的救命之恩,然后我再与你一对一地……”
      傻瓜,凡事你都要这么公平的吗?那么我对你付出的情,你要拿什么来还给我呢?封弈,不要说你不知道,不要说你不在乎……
      “你要刺就刺罢,反正我还是会救你的,你还是欠我。”水榭趁着封弈犹豫不决的时候,单指挑开他的剑,迎头说道。
      封弈脸一红,握拳厉声道:“你……你这妖女好狠毒!让我被武林的敌人救起,成心要陷我于不仁不义当中!”
      “我救你无非是要找到一种感觉,无他。”水榭闭眼抚了抚心口,嘴角掠起的弧度,是笑,“封弈,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会不会选择忘世?”
      “不会!”如同是选药还是选饭一样的坚决,一样的不假思索。
      水榭微微点了点头,抬手又是一道银光闪过,封弈顿然没了知觉。等再醒来的时候已是身在谷外,青崎岭山脚,除了衣服上的淡淡水迹,封弈找不到任何可以证明这八日经历的证据。
      封弈,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会不会选择忘世?
      那个女子就是如此,如果留不住就不再去留,如果爱不了就不再去爱,她只求这片刻的温存,片刻的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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