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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四十章 乱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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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上中天,刺眼的阳光烧得人心焦躁。莫月挥剑斩去最后一根拦路的荆棘,抬手拭了拭汗水,嘴角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
青崎岭下有个密道,可以直通山顶,绮月楼要夺回家园,这是最快的方法。青崎岭北面是紫云崖,御风门根本不会想到有人会从后方攻击,等莫月带领众人回到正峰与惊梦会合后,预先埋伏在山顶的绮月楼弟子便会一同响应,到时绮月楼里应外合,足够杀得御风门措手不及!
这是一场报复,当初御风门利用奚月加之于绮月楼的,现在莫月要原封不动地还给他们。只可惜这不是在鹤鸣山上,不然莫月也一定要夺了山顶,让他们尝尝失去家园的滋味!
“就是这了。”莫月用剑柄敲了敲石壁,一道石门轰然打开,里面深幽不见底,但时而有凉飕飕的微风拂来,莫月坚信,在密道的那头,一定有个更加明朗的世界在等着他们,她与弟子们将举起手中的剑,用敌人的鲜血来洗刷自己一百八十多个日夜的耻辱。
走吧,走吧,再见天日之时,便是我们的重生之日!
“楼主!快看!”莫月刚要迈进密道,身后的一个黑衣弟子突然叫道,“那个人……莫非是……”莫月顿了顿脚步,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男子逆光而立,雪白的衣袂迎风招展,心下不禁一阵恍惚,想起了自己时常在梦中见到的那个身影,似乎也是一样的挺拔伟岸,一样的看不真切。
“来者何人,为何要鬼鬼祟祟地躲在树上?”莫月甩去心中杂念,换手持剑,对着高处的人影厉声喝道。
“御风门,陆展卿!”人影应声而下,倏地拔出一柄纯黑的长剑,“替天行道,来取你项上人头!”
黑衣弟子听罢纷纷拔剑,莫月深知他们远不是陆展卿的对手,便抬手示意他们退下,自己上前一步说道:“替天行道?敢问御风门主,何谓天道?半年之前,你御风门夺去了我们的青崎岭,如今我们只是来取回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难道就有违天道了吗?”
“绮月楼乃是邪魔妖道,堕为妖魔者,天理不容!”陆展卿斩钉截铁地说着,目光正好与莫月的目光相碰。与方才斩碎的傀儡人不同的是,两人虽隔了有二十步的距离,但陆展卿能清楚地感觉到从对面女子的眼眸里迸射而出的杀气,这让他的心冷不丁一颤。他忽然很想摘去女子脸上的白玉面具,去看看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单凭一个眼神,便能够震撼他至此。
不可否认的,与她目光相触的那一瞬间,陆展卿的确有种非常熟悉的感觉,只是女子眼中的杀气过于浓重,掩去了某些东西,陆展卿看不透。
“多说无益,拔剑!”话音未落,一道银色的闪电便径直向陆展卿劈来,陆展卿立即出剑相挡,到了近身处才发现那只是莫月靠剑气虚造出的幻象,四下寻去,真正的莫月却不知所踪。
“哼!东躲西藏,是怕了吧!”陆展卿说罢忽觉背后一凛,下意识地向侧一躲,一柄白玉似的剑擦耳而过,莫月见状立即改为横扫,陆展卿以剑相接,黑剑与白剑之间顿时擦出刺眼的火花,陆展卿再一用力,瞬间挑开了往生的纠缠,直向莫月眉心而去!
目光再次与她相触,那种熟悉的感觉再一次袭上心头,陆展卿手下一抖,墨晖划过莫月的鬓角,割断了一缕青丝。女子脸上的白玉面具也因为剑气裂了一角,碎片落到地上,摔成了齑粉。
“绮月楼弟子从不会认输!”
莫月咬碎舌尖,一口将鲜血喷洒在了往生剑身上,往生顿时像得了生命一般,吸进莫月的血,通体发出银色的光芒,刹那间敢于日月争辉。
“血御!”陆展卿还未惊呼出声,莫月早已持剑向自己冲来,陆展卿依旧出剑相抵,借着相持的工夫喝道,“竟然做到这种地步,你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了杀你!”莫月一声怒吼,手中力道突然加大,侧身挑开了陆展卿的剑,在他的手掌划出了一道血痕。或许是因为又饮了血的缘故,往生周身的光芒开始变亮变长,渐渐的连莫月身体周围都出现了这一层光晕,她的眼眸逐渐变成银色,里面射出令人生畏的戾光,仿佛旁人只要再看一眼,女子手中的利剑便会瞬间穿过他的胸膛。
“你被剑控制了心智,快点丢掉它!”陆展卿不知这话是怎样说出口的,只知道心里有一个声音叫自己去救她,仿佛这话要是不说出来,自己便会抱憾终生。
“杀了你……”莫月丝毫没有理会陆展卿的劝说,再次提剑发起攻击,这一次,女子的速度撕裂了空气,银色的戾光遮天蔽日,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看得胆战心惊。唯有陆展卿,唯有陆展卿,他定定地举着一柄纯黑的长剑,满目悲悯地看着眼前这个失去理智的女子,双唇微微翕动,不知在说着什么。
“莫……”
一阵耀眼的银光之后,世界安静得可怕。莫月的手僵硬地握着往生,但周身的光晕已不复存在,有冰凉的液体滴落在额头,她抬头看了看,只见陆展卿的脸苍白如纸,而自己的那柄剑,从剑尖到剑格,那柄剑已经完完全全地没入了他的胸膛,将他死死地钉在了身后的那棵老槐树上。
“这下……你满意了吧……”陆展卿一手紧紧扣住了莫月的肩膀,一手颤抖地扶起她的脸庞,“告诉我,你究竟是谁……”
莫月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陆展卿从那双眼睛里看不到一丝感情。
“啪!”陆展卿的指尖刚刚碰到那半副白玉面具,面具便自己从莫月的脸上剥离了开来,一片又一片,落到地上,都摔成了齑粉。
“你是……莫……”
不视那张毫无血色的面容,莫月握紧了往生,毫不留情地将剑身从陆展卿的身体里抽了出来,陆展卿的胸膛顿时血流如注,染红了大片的白衣。
“我是莫月,我是绮月楼主,我是你一辈子的敌人。”
陆展卿瘫倒在地上,干涩的喉咙里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能望着那个模糊的背影,反复在心中默念着那个未曾来得及说出口的名字。
莫月返回队伍,刚准备进入密道,但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回头,望着奄奄一息的陆展卿,侧身嘱咐两个弟子道:“替我收拾掉。”
说罢,头也不回地走入了密道。
最后的一场对决在绮月楼的里应外合之下显得格外容易,只不过是两个时辰的功夫,青崎岭上的御风门弟子死的死囚的囚,差不多都收拾干净了。诸事都安排妥当后,楼主莫月下令举派大醉三日,众人听罢皆忙不迭的准备酒菜去了,唯有四月使一路陪着莫月登上紫云崖,共赏一轮未圆满的明月。
“你们四个兄妹,是不是好久都没聚到一起过了?这次是难得的机会,你们自己去罢,不必来陪我了。”莫月轻轻地说道,众人辨不出语气里的究竟是关心,还是无情。
“保护楼主乃是属下的责任,属下毫无怨言!”最先答话的是水榭,隐花与镜痕虽不回答,但也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四人中只有惊梦最悠闲,站在一旁轻轻嗅着杯中残酒,有时觉得还不过瘾,便干脆从袖中拿出一张人形纸片,三下两下做出了个傀儡,吩咐他替自己再去取一壶酒来。
莫月转身,看了看这个与自己同穿雪衣的白发男子,恭敬地行了个礼道:“这次的功劳要数惊梦最大,莫月在此替所有弟子谢过了。”
“不用。”惊梦总算放下了手中的酒杯,抬头懒懒地看过莫月一眼,笑道,“上次见你的时候还是在继任大典上,没想到只不过两个月的功夫,你就变成了一个真正的绮月楼主,看来我的担心是多余的了。”
莫月眉梢一挑,问道:“惊梦莫非对莫月不信任?”
“不是不信任。说实话,开始的时候,是非常的不信任。”惊梦摆弄了一下自己的长发,看了看周围的四月三使,继续说道,“其实早在继位大典之前,我们四个人就约好了,如果三个月后新楼主还没有攻下青崎岭,那么这个人,便是要不得的。”
“哈……”莫月仰天笑道,“果真是朗月楼主一手培养出来的四月使,做事当真决绝。”
“其实最了不起的应该是朗月楼主。”惊梦纠正道,“他为了培养出一个合格的绮月楼主,不惜冒着被灭门的危险,将整派交给一个丝毫不懂上进的奚月……用心良苦啊……”
“你的意思是……”
傀儡取来了酒壶,惊梦微微点头,傀儡便又化成了一张纸片,自行飘回了主人的袖子中。惊梦斟了满满一杯酒,边啜边道,“你以为三年前我们四月使有那么糊涂吗?明知奚月那个小人不可信,还把楼主之位交给她?呵呵,她可是一直都没有学会驾驭往生剑呢!朗月楼主这么做,只是想把你逼出来,不过这时间可有些长了,你过了整整三年才出现……”
“惊梦!”镜痕忽然打断了惊梦的话,说道,“你还是老样子,一喝酒就话多。咱哥俩很久没见了,你且跟我下去,我们切磋几招再说。”
惊梦知道镜痕是有意要支开他,也就没多说什么,携着一壶酒,晃晃悠悠下山去了。
“这惊梦大哥,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似的……”水榭才冲着惊梦雪白的背影会心一笑,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忙转身向莫月说道,“启禀楼主,山下的弟子汇报时说,那个被楼主重伤的御风门主陆展卿逃了,现在下落不明,怀疑还在山上,要不要继续搜查?”
莫月略思片刻,摇头道:“大家都尽了力,还是早点歇息去吧,他受了重伤,想必也活不了多久了,我们等着给他收尸便是。”
隐花浑身一凛,恍惚间又重新看了看这个站在月下,满身月光的人。
她冷毅,她决绝。
或许是自己弄错了,眼前的这个人早已成了他们的莫月楼主,远远不是当初的那个人了。只是心中一份残缺的记忆,到底有谁才能替她填补完整呢?莫月楼主,难道你就不奇怪吗?记忆里那三年的空白,难道你就不想弄清楚吗?你不想知道为什么你会接下绮月楼的楼主之位,不想知道为什么时常会有一个身穿白衣的持剑男子浮现眼前,不想知道为什么你手中的往生剑一定要穿过那个门主的胸膛吗?
惊梦说你成了真正的绮月楼主,可你知道什么才算做到真正的楼主吗?只有令往生臣服的楼主才是真正的楼主,只有心无杂念,斩去至亲至爱的羁绊,无情无爱才算是真正的楼主啊……
长夜过去,又是新的一天。日日月月总是这样不厌烦地交替着,就像人的生死轮回,死死生生弹指一挥,你不得不生,又不得不死,只是一次次的从终点回到起点,看得透的人活得乏味,看不透的人活得入迷,生命是什么,这个问题或许永远没有答案。
青崎岭上一切如昨,前天晚上还下了场大雨,雨水冲刷着山谷,山脚的溪流尽数都变成了红色。也好,那些东西总是会勾起些不愉快的记忆,不如就这样随水而去,是它最好的结局。绮月楼弟子如令大醉了三天,心里面无比舒畅,走到哪里都能看到一张像自己一样的笑脸,什么报仇啊雪恨啊的,总算能告一段落了。
镜痕在紫云崖下建了一个衣冠冢,以此纪念在这次回攻中死去的弟子们,有的弟子连他也不知道姓名,又无法分辨清楚,只能将他们的衣物与佩剑放在一起,一同埋入青冢。下葬的那日,所有绮月楼的弟子都来了,白衣胜雪的楼主站在一边,默默地为英魂们填上最后一抔黄土。
隐花仍旧呆在房里,研习占术之余偶尔还会想起阡陌,心痛的感觉让她心安。镜痕有时也会来找她,不过更多的时候两个人只是静静地坐着,不发一言。他们共同的记忆里都少不了一个人的存在,而那个人偏偏又是他们共同的伤,镜痕不知如何启齿,隐花也不知如何接话,姑且就这样面对面地坐着,用沉默掩去一切的不安。
惊梦还是老样子,没事就自己做着傀儡玩。上次做了一个莫月楼主,突然出现在一群聚众赌博的弟子身后,吓得那些弟子连连跪地求饶。惊梦佯装及时出现,若无其事地说会替弟子求情,代价就是让他们免费为自己跑腿去买酒,弟子们自是愿意破财免灾,忙不迭地奔下山去了。说来也怪,莫月得知后非但没有怪罪惊梦,反而私下向他讨了那个傀儡,还研习了些操控之术,说是以备不时之需。
四月使中最奇怪的就是水榭,自从那场大战之后,她便三天两头不见人影,有弟子问起,她只说自己下山是去搜集情报,别的事情只字不提。有好事的弟子暗中跟踪,反而被她用素绫缚住了双手双脚,罚到清思谷面壁思过去了。莫月得知后也曾问起水榭,可是水榭每次都能回报出一大堆关于御风们的情报,却也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便姑且作罢了。
还未到春天,站在青崎岭上还看不到那满山遍野的紫云海,莫月每日练剑完毕后看着天边飘浮的晚霞,冰冷的心中不免一阵空虚。这种感觉没来由又说不清,像是丢掉了什么重要的人与事一样,可是青崎岭好不容易夺回来了,楼主的位子也总算是坐稳了,到底还少了什么呢?往生?自与御风门主一战后,往生的确是顺手了许多,可尽管一直很努力地在模仿着义父的脚步和剑招,但好像还是得不到要点。每次都以为快要成功的时候,一道纱帘便会挡在自己的面前,她撕不破斩不断,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目标淡出视线。
“告诉我,你究竟是谁……”
可恶!莫月挥剑,一块巨石顿时化作了漫天齑粉。她不明白,那个人的身影为何如此熟悉,那个人的眼神又为何让她如此心慌。自从几个月前在东海小岛醒来后,记忆里就有三年的空白,她完全不记得自己在这三年里做过了什么,又或是遇到了什么人。她知道自己是莫月,是绮月楼的新楼主,身负着对御风门的深仇大恨,要拯救万千弟子于水火之中。
“我……到底是谁?”莫月跪下来,看着往生上自己的倒影,喃喃问道。
“你是莫月,你是绮月楼主,你是御风门一辈子的敌人。”
莫月揉了揉眼睛,只见剑中自己的倒影一脸凝霜,双眸散出银色的戾光,莫月一惊,慌忙站起身来退后了几步。那个女子伴着冷入骨髓的声音渐渐从剑里走出,披着一身素纱,手里握了一柄寒光凝成的剑,刺得人眼生疼。
“拿起你的剑!莫月。”女子拥有着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容颜,但言语却是异常冰冷。一语听罢,莫月已觉得身体里的血液快冷到冻结。
“拿起你的剑!”女子的声音已化作一根根银针,穿透皮肤,刺入骨髓。
“不……我不要……”莫月双手捂住胸口,用仅剩的热度温暖着心,脚下一步步向后退。
“背叛我的人,只有死!”
女子咆哮着举起了寒剑,莫月只觉眼前顿时一片惨白,无力地挣扎了两下,便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