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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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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所有故事完结的一天。”
莫心合上羊皮小札,闭上眼又回忆了一遍过去的种种:从与师姐分离,带陆展卿到大漠,到遇上神手璇九,与他做了交换,再到今日的离别。一切宛若隔世般遥远,又恍惚尽在昨天。
璇九,在送走陆展卿之后,他自会过来取他要的东西。
一个不相信世间真情的神医,因为与他人的一个赌局而远赴大漠,面对着重伤的陆展卿和如痴如醉的莫心,开出了一物换一命的条件:即是要救陆展卿性命,必须要莫心献出身上一物,璇九才肯医治。被绮月楼所困的莫心想了一夜,觉得身上唯有记忆是可以夺去的,便与他做了这个协定。
但莫心后来还是后悔了,这三年与他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又怎么是说夺就夺得了的?
不可以,不可以!莫心惊恐地将头埋进臂弯,逼迫自己不再想那个可怕的事实,可是那些片段却偏偏从臂间的缝隙里钻进来,和着燥热的空气压迫着自己。
这些记忆是属于师姐的!莫心不断地在心底重复着。与他离开中原避隐大漠的应该是师姐,与他共度这三年时光的应该是师姐,陪在他身边照顾他的更加应该是师姐。
何况,在他心中徘徊不去的一直都是师姐啊!
可为什么,自己却沉醉在这段不属于自己的故事里不可自拔,即使是献出一切也义无反顾。
难道,自己当真恋上了这一段故事?
犹记得在他昏迷的那天晚上,自己坐在床边,凝视着那张英俊而略带深沉的脸,柔嫩的指尖滑过他的脸庞,顺着脸部的线条一点点描下去,眼泪就止不住地流下来。万一,要是自己真的将这副容貌忘记了怎么办?万一,要是连他的名字也忘记了怎么办?万一……万一的结果想都不敢想。
陆展卿,陆展卿……所以,只能一遍遍地唤着这个名字,生怕将它遗忘。
等到再相见的那日,你还会记得我吗?
真的,还会有那天吗?
莫心泪眼朦胧地望着窗外,风儿毕竟不懂这般情愫,闷闷地又卷起了一层沙,带着女子的忧愁飘向了远方。
这风吹得心微凉,陆展卿不禁打了个寒颤。
回来后的这几天,天气变得极快,风冷了厉了,漫天都浮着一层淡淡的沙,无疑,沙尘快要来了。
这种天气是不适合思考的,未在屋外站许久,恼人的黄沙就扑了一脸,所以在外只顾着拭去脸上的沙子,分明没有思绪再思考什么问题了。
不过湖边倒是个例外,不仅不那么干燥,风吹到脸上也是柔柔的,丝毫没有大漠的霸气。这个村子虽是坐落于大漠之中,可全靠着着村东小湖中丰沛的水源,村子才得以发展起来。也是由于水源,东来西往的商队看中了这一块地,常来村子里歇脚,自然也带了些中原或者极西部的东西过来买卖,村子便也逐渐繁荣起来。
所以村民称这片湖为圣湖。
陆展卿就很习惯站在湖边思考,有时一站就是一天。因此,在过去的那几年里,只要有人看见他在湖边一动不动宛如雕像,就会猜得出不了三天,他定会出逃。果真,一十九次计划就是这样被他想出来的。
但今天不同,他虽又是一副雕像的模样,心却不思逃。
陆展卿,你终于如愿以偿可以离开大漠了,很快就可在桂树下见到蕴儿了,但你为何未有欢喜?
湖边生长着一大片的蔓陀罗花,淡紫色的,毫不吝啬地展露着鲜红的花蕊。这些花是谁种下的,这个村子里也没有人知道。
陆展卿第一次见到它们时是随莫心来的,莫心说她最喜欢这种花儿,整片盛开的时候,就像在绮月楼看到的紫云海一般迷人。但她说到这里就没说下去,她总是一直有意无意回避着关于绮月楼或者中原的任何事情,但从她的口气来听,这二者根本就是她舍弃不掉的东西。
很难想象像莫心那般冷血的人也会爱花,不过当陆展卿得知这美丽的蔓陀罗花竟是剧毒后,也就没再稀奇什么了。
村里老人说,吃了这种花儿后三日内会昏昏沉沉,飘飘然如登太虚,到第四日便会七窍流血而亡。但若是微量就只会让人昏迷,倒是治疗疾病的良药。
“以后睡不着可以来这儿。”那天的莫心俯身采下一朵蔓陀罗,放在手中端详良久,然后交给了陆展卿,“你应该很需要这东西。”
陆展卿疑惑地抬头看了看莫心,同这花一样,莫心的眼眸里隐约藏着一种朦胧的紫,纱似的薄薄一层,把所有的寂寞和悲伤都掩藏在里面。莫心是极其敏感的,当她意识到自己的目光与眼前的这个人相触时,忽而就躲开了他。
“因为只有在梦里,你才能见到她啊!”莫心背过身,语气轻浮宛如嘲弄:笑这个男人的痴情,也笑自己的痴迷。
商队那边遣人来催,陆展卿慌忙收起那些未说的话,背着包袱赶到骆驼群边。
如此美好的景色,也是到了告别的时候了啊!
“他肩上有伤,烦劳各位大哥路上多加照顾,莫心在此谢过了。”
未与商队会合,陆展卿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话虽是好话,可放于此时的他来说,便是一种极大的讽刺。
莫说是伤了胳膊,即使是断了一条手臂,我陆展卿也不需他人怜悯!
陆展卿真的很想把这话说出口,不过念在这也许是最后一次相见,也就不想多生事端了。
很想离开这里吗?真的,这样想吗?
隐隐的,觉得心中似乎有一种声音在呼唤着,仿佛每迈出一步,都是种不可挽回的错误。
“到中原估计已是深秋了,要多注意身体才是。”身旁不远处,一位妇人正细心嘱咐着,看样子是商人的妻子。
“唉,中原怎样,大漠又怎样?到头来还不是一样,每天都是在寂寞的等待中熬日子……”妇人对着商人抽泣,商人不知如何才能安慰她,只好将她紧紧拥入怀中,任她在他的肩头哭泣。
大漠怎样,中原又怎样?从头到尾的,不都是在苦苦地寻觅么?
陆展卿不想再去看这个伤感的情景,忍起心中的苦涩,向莫心的方向望去,却发现她正和方才的自己一样,默默地看着这一场离别戏。似乎感觉到了有人在看她,莫心回过头,正巧碰上了陆展卿的目光,不过她比他更怕见到对方,连忙低下头,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
那个充满傲气的女子,什么时候变得扭捏起来了,还是,这就是她摘下伪装面具后的真相?
“路途遥远,还是再带一袋水好。”沉思良久,莫心还是跑过来把水塞在陆展卿怀中。
她终于抬起头看着他的双眸,这对不久后将会从脑海中彻底消失的明珠。
那虚幻的,永远握不住的明珠。
“嗯。”陆展卿接过水袋,眼神向远处避开,商队的领头不合时宜地挥动起黝黑的双臂,示意尽快出发。
“你真的,不回绮月楼了么?”此时的莫心已挪着步子移到了陆展卿的身侧,再向前走一点点,就出了他的余光。突然而来的问题,让莫心蓦的停了脚步。
“回去作甚?等着被你们灭门吗?”无表情的作答,常人很难从这个女人的话中猜到她的心思。
宛如一根金针刺到身上,陆展卿觉得全身一抽,又开始迷惘起来:三年间,究竟是自己恨着她,还是她恨着自己?
五十年前,一个神秘的杀手门派突然出现于江湖之中,从此绮月楼与御风门之间的争乱便再没有停息过。而他,作为御风门最优秀的弟子,更是在其中屡立大功,甚至在十招之内就取下了朗月楼主的首级。在他所屠杀的人之中,一定有莫心最喜欢最珍爱的人。
可就是这样一个武艺超群、处变不惊的好男儿,却在不久后背叛了自己的师门,与绮月楼的杀手妙蕴毅然私奔。
在这漫长的三年里,陆展卿时常会想,如果没有妙蕴的出现,自己将会变成什么样子?
莫不是妙蕴,也许自己正坐在御风门门主的宝座上,神情残酷地下令血洗绮月楼。
莫不是妙蕴,也许自己也不会明白,原来自己长久以来所坚持的正义,也只不过是把自己的喜,建立在他人的悲与恨之上。
莫不是妙蕴,也许自己正背负着千万所谓“魔教中人”的怨恨,道貌岸然心无愧疚地过日子。
所以莫心,大概你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选择留在这避世的大漠之中的吧!
“你放心,等我找到妙蕴,一定会平息这场纷争,再不让任何生命因此牺牲!”陆展卿说得斩钉截铁,毅然决然,纯黑的发丝在风中飞扬,见证着他的誓言。
“不要轻易对他人许诺言。”莫心站在陆展卿的目光不及处,声音宛如波澜不惊的湖水,冷冷说道,“总有一天,当你被逼得走投无路,说不定会后悔今日的诺言。”
那时,舍弃今日的坚持,重新拾起摈弃的信念。
脖颈仿佛僵住不能动,陆展卿努力用余光触及到那张隐在浓浓云雾后的脸,却终是徒劳。
“离开的时候,记住要一直往前走,不要回头。”
领队催促了三遍之后,莫心说出了离别的话。
“为何?”陆展卿跨上高大的骆驼,勒了勒缰绳。
莫心没有回答,宁愿背对着他,并且永远保持着这个姿势,直到自己将他遗忘在莽莽的风沙之中。
商队缓缓地出发,他们必须要在沙尘肆虐之前离开大漠。
而陆展卿仍留在原地,与其说在等莫心的一句回答,不如说是在留恋。莫心给了他个理由再多留片刻。
“你走吧!”莫心低压着声音,亲手将最后的道别打碎。
陆展卿看了看这个决然的背影,道了句保重,便追着商队而去。
青色的衣袂随风飞扬,身后的风尘飞舞在半空,有什么细碎的东西在互相的心中破裂,再慢慢的,慢慢的,不是被掩埋,便是被风吹得消逝无踪。
两个人,始终是背对着背,谁也没有挽留谁,一切,只是离别。
空荡荡的离别。
——当记忆排山倒海席卷而来,我该怎样面对你?当风沙掩过时间的伤痕,你,又会如何回忆我?
“莫回头,莫回头……”莫心默默念着,既是说给他听,也是说给自己。
其实,只要他在离去的那一刻突然停下,只要他回头,她都会放下所有,不顾一切冲到他的身边。
什么师姐,什么海誓山盟,什么约定,她都可以不管不顾,她只求与他一刻的相聚,即使记忆在之后的瞬间被夺去,也在所不辞!
但她,最后还是什么也没做到。
她恨时间,残忍得让她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她更恨这般懦弱的自己,连他的背影,也不敢抬眸相看。
“陆展卿,陆展卿……”素衣女子跌坐在沙漠中,不断唤着这个名字,生怕让它随着这呼啸的风消失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