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回头》钗子

29、第二十九章 九龙塔

　　“一，二，三，四……齐了！”行李带的少，整理起来自然就很方便，对于苏云碧来说，肩上的四个宝匣就是她全部的家当，洛红羽那里更是简单，苏云碧加一起不用半盏茶的时间就解决了。
　　下楼去找掌柜的结账，苏云碧这才知道原来他们两个的房钱已经被柳云碧先付了，本来心里还觉得怪不好意思的，不过转念一想反正也是人家一番好意，硬是推脱反倒不怎么礼貌，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可是那位洛公子……”掌柜的指了指苏云碧身旁的空当，又看了看她肩上的两个包袱，苏云碧知道他的忧虑，便笑着回答道：“那姓洛的可能是昨晚回来今早又走了，也有可能是整夜都没回来，反正他回来的话就麻烦掌柜的打声招呼，说我搬到城北柳府去了，对了，还带着他的包袱。”
　　“不再等等吗？”掌柜的不免疑惑，见过的友人算多了，可就是还没见到那一对像他们俩的，不知是太生疏以至于事不关己，还是太熟悉以至于不修边幅，是她习惯了他的冷淡，还是他习惯了她的随意？
　　不允许多余的思考，一位蓝衣姑娘忽然出现在了客栈门口，苏云碧见是柳家小姐，连忙转身相迎。不同于她往日的着装，柳云碧今日换做了一身冰蓝，那颜色让人不禁想起了同样纯净的天空，猜想在此之下，姑娘的心是否也如天空一般纯清、透明呢？
　　柳云碧提着裙角轻巧地跳过门槛，三步两步跳到苏云碧面前，俏皮地眨了眨眼笑着说道：“我知道恩师不喜欢张扬，所以这次就没带多少人出来。本身连这几个都不想带的，可是他们硬要跟着我，我也没办法。”苏云碧探身数了数门外候着的家丁，一共有四个，并且由前两天的壮汉换成了文弱小僮一类，要是不知内情的人见了，绝对不会把眼前的这个姑娘同当初那个叫嚣着拆店的野蛮女联系到一起去。
　　柳云碧的目光扫过客栈大厅的每一处角落，没见到她期待的那个身影，不免有些失落地问道：“奇怪，怎么又没见到红羽哥哥呢？”苏云碧耸耸肩以示同样的迷茫，不过怕柳云碧担心特地又加了一句：“不用担心，他这人就是这样，一遇到他认为重要的事就会一直执着下去，什么都不管的。”
　　“可是恩师……恩师就一点也不担心他吗？”
　　“光担心有什么用啊！我敢说你要是现在碰见了他，他肯定会说他这是自己的事情无须旁人置喙，倒是我们两个在这儿自作多情。”看着柳云碧听得一愣一愣的，苏云碧突然意识到对于一个十四五岁的姑娘来说这些毕竟太深奥了，自己也懒得再解释下去，干脆草草说了一句做结：“总之啊，有的人关心得得，有的人关心不得，他洛红羽便是那关心不得的，我们就别瞎操心了。”
　　柳云碧听得恍恍惚惚，似懂非懂，一双水灵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紧紧盯着苏云碧，可就是没从她脸上找出些许答案来。苏云碧倒是自在，伸手在柳云碧眼前晃了两晃，待她缓过神来便假意怒道：“我说你这小徒弟，让为师等了这么久，可不是什么敬师之道哦！”
　　“哦哦，恩师请，恩师请……”柳云碧猛得收回了神，连忙一面侧身让路，一面不忘弯腰致歉。
　　跟着苏云碧出了客栈，柳云碧刚想为恩师引路，却发现苏云碧在门口停了下来。看着那张凝眉微思的脸，柳云碧不禁开始猜想关于她的种种。临来的时候，她从小伙计那儿听说了苏云碧当街训斥摊贩的事迹，心底里就觉得这绝非一般的女子，甚至如果有人突然告诉她她是皇宫里的公主，她也绝不会吃惊，因为除此之外，她想不出还有什么身份是符合苏云碧这个女子的，那种气质，那种足以令万众臣服的气质，根本不是寻常百姓所能拥有的啊！
　　而洛红羽，这个一想到就让她的心久久不能平静的冷颜剑客，他又是为何要与这个女子同行呢？莫非也是被她的气质所吸引了？柳云碧没有丝毫怪罪、愤怒，或者是嫉妒的意思，因为她知道，相比于苏云碧自己实在是太渺小了，想那天下间也只有苏云碧这谜一样的女子才能配得上洛红羽这谜一样的男子，他们是真真的应该在一起的。
　　“想什么呢，那么入迷……”柳云碧抬起头，一双目光正好与苏云碧的相触，在意识到自己的失礼之后，柳云碧尴尬地笑了笑，正欲侧身引路，却听苏云碧说道：“听说渝州城近日要举行一个药师盛会，届时天下名师都会聚集到此，各展其能，以求夺得药王之称？”
　　“确有此事。”柳云碧应道，“不单如此，还有个药王留方，也是要在那天公布于众的。”
　　“就是那个传说能医百病解百毒的药方？”
　　“嗯，它现在被封在城西的九龙塔里，没有药王大弟子茯苓子的许可任何人也不许入内。不过……”不知是故意想卖个关子，还是想捕捉苏云碧脸上少见的失落之情，柳云碧说到这里的时候突然拉长了语调，顿了顿又继续说道，“不过我们柳家的人例外。”
　　苏云碧自然要追问下去，柳云碧便接着解释道：“这塔原先就是我柳家出资所建，九龙寺里的香油钱也数柳家捐得最多，想他药王再厉害也只是个药师，要是论起财势来哪里比得上我们渝州柳家？再说那九龙塔顶是什么地方，要知道九龙塔上下一共九层，平常百姓最多只能到第五层，再往上就是供奉佛家圣物的地方，这次要不是茯苓子提出与我们合作，单凭他区区一张药方怎么能到的了第九层？”
　　苏云碧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环顾四周后又道：“我看最近进城的江湖人士多半不是药师打扮，想必其中有不少是对药方别有居心之徒，不知九龙塔的看守是否严格，能不能保证药方的安全？”
　　“这个恩师大可不必担心。”柳云碧摆手笑道，“药师一会怎么说也是渝州的一大盛事，官府向来是也很重视的，再加上我爹和这里的李大人是世交，九龙塔前大部分都是官府的人，不会有问题的。恩师这么说一定想去看看吧，不如今日就由我带路，我们一起去九龙塔转转，反正我也一直想带恩师去呢！”
　　苏云碧听后暗喜，心想这下既是柳家小姐主动邀请，也免了自己一番口舌，便说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请小姐带路吧！”
　　“那好，恩师这边请。九龙塔就在城西的九龙寺后，离这儿不算远，很快就到了。”柳云碧说罢上前引路，苏云碧便在其后紧紧跟着，偶尔抬头望天，却见朝阳当空洒下万道光芒，原先笼罩万千的薄雾正在被一点点驱散。
　　谜底，很快就要揭开了。

　　今夜在九龙塔前当班的共有四人，年纪稍大一些的是捕头，姓铁，人如其名，同仁都习惯叫他老铁，最年轻的一个在家里排行第八，便得名小八，还有两个捕快，都是新进衙门的。
　　深秋的渝州明显变冷了，特别是在晚上，即使拉紧了领口袖口，冷风还是嗖嗖地直往衣裳里窜，再加上衙门太抠门衣衫太单薄，连夜当班的捕快们就别提有多难过了，好在离药师会也没多少日子了，姑且混过这最后的几天作罢。
　　“看！那里……”小八的一声惊呼打破了寂静的夜，三人放眼望去，只见墨色的树林中有蓝绿色的幽光若隐若现，好似在坟茔旁跃动的鬼魅火焰，一股不祥的预感顷刻笼上所有人的心头。
　　“不是鬼火吧……”新来的两个捕快瑟缩着直往后退，老铁便从后一推将他们推回了原地：“怕什么？别忘了这里是九龙塔！不知是哪个不轨之徒在故弄玄虚，故意让我们上当。”老铁话音刚落，幽光忽然就消散了，众人微微舒了口气，方才意欲想逃的两个捕快这时也佩服起铁捕头的临危不乱，却只有小八盯着前方不言。
　　“你们看，好漂亮啊！”等大家都安静下来之后，小八摊出右手，一只萤火虫便翩跹落在了他的掌心上，尾部散着蓝绿色的幽光。
　　“小八，专心一点。”这句话到底还是消散在了空气里，小八没有理会旁人，两只眼睛像着了魔一样盯着掌心的萤火虫，仿佛这世上除了它们俩就再没有了别人。
　　最先觉察到不对的是老铁，他一把推开面前的两人跑上前去，凭着掌心微弱的幽光，他惊恐地发现小八的半只手掌竟已便成了紫黑色，与此同时，萤火虫尾部的蓝绿光渐渐变成了红光，那是鲜红的，像血一般的颜色。
　　老铁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恐惧的神情，是的，这是第一次，他知道自然界中不会有这样带毒的萤火虫，起码在渝州不会有，他也知道一定有个极其恐怖的幕后操纵者在时刻注视着他们，或许此时就在他们身后，他不知道今夜将要发生什么，他们剩下的三个又会怎么样，甚至不知道现在应该怎么做……老铁将手扣在腰间的佩刀上，可手指却是冰冷的，僵硬的，颤抖的――他始终没能将佩刀拔出来。
　　就在萤火虫离开小八掌心的瞬间，小八僵直地倒了下去。周围两人脸色煞白，也顾不得此时怔在原处的老铁，慌不择路地就往树林外跑去――只要穿过树林，就是九龙寺了。
　　但萤火虫们似乎不想放过任何一个人，越来越多的萤火虫聚拢过来，蓝绿色的幽光又出现了，它踏着死亡的节奏，散着鬼魅的光芒，形状瞬息万变，有时像夺魄的锁，有时像招魂的旛，又有时什么也不是，幽幽的火舌伸向四方，仿佛要吞噬万物的鬼火。

　　“你说，要是药王知道来偷药的竟是你，他会怎么样？”话音一起，黑衣人似是被人施了什么定身术一样，手脚僵在了翻开佛龛的那一个动作。
　　“怕是要气得从坟墓里跳出来吧！哈哈哈……”身后的笑声诡异而摄人，黑衣人几乎能感到浑身上下的肌肉都在打颤。这不是人，这一定不是人！黑衣人闭上双眼，试图用信念来扫除耳边的幻觉，可诡异的笑声如影随形，它化作乱风从周遭的每一个缝隙里呼啸而来，到了进身又化作一柄柄刀刃，割破皮肤，用鲜血来证明它的存在。
　　“你不认识我么？我可认识你呢，药王的大弟子，茯苓子。”
　　黑衣人猛得回头，环视一周后，终于在因风而动的莲花幡间找到了那个黑影：一袭黑衣从头盖起长至抚地，将整个人完全掩在一片黑色之中。茯苓子不由浑身一颤，良久才小心地问道：“你，是人是鬼？”
　　“这不重要，茯苓子。”黑影缓缓开口，声音就像是从地低发出的沉吟，“关键你想做人，还是想做鬼？”说出最后五字的时候，黑影突然将虚握的右手一张，一只蓝绿色的萤火虫便从掌心飞出，随着他手指的屈伸在半空上下飞舞。
　　“淬血魔萤！”茯苓子几乎是惊呼着说出了他手中的魔物，“我就怀疑门口的四个人怎么会……原来世上真的有这种东西！”
　　“现在知道也不晚。”黑影忽然将拇指扣住中指，微微做了个弹指的动作，萤火虫便径直向茯苓子飞去，“你知道吗，我最喜欢看人将死的表情。”
　　“那抱歉，似乎我要让你失望了。”茯苓子不慌不忙从怀中掏出一个玉脂瓶，取下瓶盖，一股青幽色的气体就从里面冒了出来，径直而来的萤火虫遇到那气体就像是被牵了魂儿一般，突然就改变方向一头钻进了玉脂瓶中。茯苓子握着玉瓶正欲放松，却注意到黑影嘴角依旧残存的笑意，心头不禁又是一紧。
　　速战速决！茯苓子一个激灵，心里便泛上这四字真言来。对方离己二十步，药方却是唾手可得，换句话说，只要突然出手，凭他的速度无论如何也及不上自己。至于逃跑――身侧二十步远就是窗，若将他引到此地再开逃，那么还是会领先他十步到二十步的距离，至于时间上够不够，主要就看两人的速度了。
　　“你快不过我的。”茯苓子一面后退，一面将身子调在了夺药的最佳角度。未等黑影有所行动，茯苓子一伸手就够到了药匣，可他正当要用力将之取出的时候，忽然觉得右脚踝一阵刺痛，不禁失声叫了出来。“不可能，这不可能！”右脚已经完全失去了视觉，茯苓子跌坐在地，侧头去寻，却见黑影嘴角仍留着笑意，这笑容在帽沿的阴影下显得更加诡异。
　　黑影俯身，有些轻蔑地看着这个落败者――虽然茯苓子看不清他的双眼，但能确定他此时正在看着自己，若是他此时出手，那么自己必死无疑！
　　“我是快不过你，但它会。”黑影抬手，一条青蛇便从茯苓子身后出来，乖乖地钻进了他的衣袖中。
　　“你是……毒王……毒王四奎！”茯苓子恍然清醒。
　　“啧啧，还说是药王的弟子呢，那么半天才猜出我是谁来！”四奎丝毫不顾已经残废的茯苓子，自顾自走到窗边，冷笑一声说道，“你是服了‘飞燕散’吧！难怪敢从九层高的地方跳下去。想不到啊，药王他不可一世的药术，到头来竟也给你这些鸡鸣狗盗之徒利用了。”
　　“你！”茯苓子挣扎着想站起来，可右臂也似乎没有知觉了。
　　“别做梦了，‘七杀’的毒可不是那么好解的。”四奎转身看着对手，一脸高傲地说道，“所谓七杀，那便是喜杀、怒杀、哀杀、乐杀、悲杀、恐杀、惊杀……如此看来，你无药可解。”
　　“连药王遗方都不能吗？”茯苓子用左手撑着自己坐起来，问道。
　　“哦，你倒是提醒了我！”四奎走到佛龛前，饶有兴趣地看着里面的紫檀药匣道，“我可是说过要毁了它的，这等药物，绝不能让它存于世上！”
　　“住手！”
　　茯苓子大喝一声，却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声音似乎没那么大声，于是他朝另一处声源寻去，只见在幽暗的背景下，昏黄的烛光勾勒出了一个无比挺拔的轮廓，随他缓缓走出阴影的包围，那张脸也变得愈加清晰：一双眼露出摄人的光芒，深锁的双眉间是难羁的英气，虽不同于四奎的变幻莫测，却是一样地深不可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