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回头》钗子

28、第二十八章 拜师

　　清晨，城东的霓裳轩方才开门迎客，掌柜便惊奇地发现街上之人居然同向着一个地方涌去。虽说近日因药师会一事，整座城都处于一种亢奋的状态之中，街上奇装异服的江湖人士也不在少数，但如此大规模的人潮涌动还是不多见的。掌柜正欲招呼伙计前去打听一番，却见人潮纷纷回涌，最后簇拥在了对面客栈的门前，而人群的中间，则是一顶豪华无比的八人大轿。红纱作顶，流苏挂角，整个软轿就如同一座小亭般凭空出现在了随涛居门口。掌柜微微一抬眼，便觉这街边的一切亭台酒肆都莫名矮了半截，似乎都因这两顶红纱软轿而失了颜色。
　　“这店……该拆了……”掌柜抬头望着自己这家简陋的小店，蓦的叹了口气，“也不知对面那客栈掌柜上辈子修了什么福，什么好事儿全让他给赶上了……”
　　“掌柜的，你昨天还说那客栈掌柜命相不好呢……”伙计一边理着新进的绸缎，一边小声提醒着掌柜道。
　　“你懂什么？姑且不论是祸是福，单是看这店外架势，你见我们霓裳轩什么时候这么热闹过？”掌柜转身走到柜台后，拿出账本又望了对街一眼，嘟囔着道，“昨日还气势汹汹叫着砸店，今日便恭恭敬敬软轿相迎：谁知道那柳家小姐想的什么！”
　　苏云碧听到动静连忙奔下楼来，却见一位身着鹅黄镶边绸裙的亭亭少女正立于门前，笑脸盈盈地望着自己。一双明眸少了平日的俏皮，却多了份应有的成熟与矜持，苏云碧不禁心头一颤，无意间也正起了颜色，放慢步履走过最后的几级楼梯。
　　正当客栈众人纳闷眼前的这位少女到底是不是昨天的柳家小姐之时，却听见少女突然开口说道：“恩师在上，请受云碧一拜！”
　　毕恭毕敬的话语带着无限诚服，在场之人无不为之一惊。
　　一贯傲慢的少女弯了腰，低了头，难道是因为面前的这位碧衣女子？众人不禁猜想这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女子，究竟有多大的胆识，居然可以让柳家小姐折服至深？
　　“昨日一事，云碧永世难忘！”柳云碧一字一顿地说道，“苏姑娘才识过人，云碧自愧不如。今日，我便当着大家的面拜苏姑娘为师，至于先前怠慢种种，还请恩师不要挂在心上。”
　　“柳小姐……”见柳云碧正欲行拜师礼，苏云碧连忙上前扶起她道，“我何德何能，怎么受得了小姐如此大礼？”
　　“受得了，受得了的！”柳云碧略思片刻，随即说道，“以前是我太任性太自以为是了，没有好好听从姑娘的劝导，还险些害了店里伙计的一条命……总之，是姑娘让我真正看清了自己，是我的再世之师！”
　　苏云碧一怔，不禁想起昨晚洛红羽的那一席话来。柳云碧说她看清了自己，那么自己又何尝不是呢？为求目的而不择手段，将人如棋子般玩弄于鼓掌之间，难道这就是自己的真面目吗？苏云碧不想成为这样的人。她于她更似有千言万语要倾吐而出，可偏偏对着围观的众人，那短短的“对不起”三字硬是哽在喉中，她宁愿双颊绯红也终是未将之吐出。
　　“如果恩师觉得此地简陋不便行拜师礼，那不如就移居至敝舍吧！厢房都已准备好了，软轿也在店外候迎，只要恩师一点头，我们马上便可动身。”柳云碧说罢忽又想起了什么，四周张望了一番，轻声问道，“红羽哥哥呢？怎么没有看到他？昨天的事情我还想向他道谢呢！”
　　他？他若在此，会做如何感想？虽然柳云碧生性乖僻，但将喜怒哀乐全部表现在脸上决不私掩半分，举手投足间无不透露着那份她应有的纯真。苏云碧看着那双明澈的眼眸在谈及洛红羽时露出的光芒，不禁在心底叹了口气。她想她到底还是不如她的，毕竟那种单纯，那种愿将一切放下的勇气，她永远也办不到。想他洛红羽要是见了今日之景，只怕也会如自己一般感慨吧！
　　“不用找了，他不在。”正当两人无话，祝然忽然从楼上下来答道。其实他方才已在楼上观察许久，觉得今日柳家小姐心情不错便放开了胆子下了楼，一见到掌柜随即两眼放光大大咧咧招呼道，“掌柜的，来碗热粥，两个馒头，外加一碟咸菜。”
　　掌柜听罢便吩咐小二去做了。祝然挑了张位子坐下来，柳云碧却仍旧不屈不挠地追问道：“他去哪里了？什么时候走的？可说什么时候回来？”
　　“他一大清早就出去了，至于行踪……”祝然侧头瞅了瞅苏云碧，邪邪笑道，“苏姑娘不是要比我更清楚些？”
　　柳云碧的注意力又转回了苏云碧身上，苏云碧看着那副近乎于哀求的眼神，虽是于心不忍，却也只能尴尬地摆了摆手道：“他的行踪，我一向是不知的。”
　　“可是……看样子你们已经在一起很久了啊？”
　　未有回答，苏云碧只是浅浅一笑。与他相识，大概有两年了罢！自己寻宝用了五年，陆展卿放弃妙蕴用了三年……两年，说短不短，说长不长。况且她与他恰好都不是那种喜欢在人前提起往事的人，要不是那颗胭脂琉璃珠，说不定苏云碧连两人的初识都忘记了。总之，他们几乎没管过对方的事，互相熟知的，似乎只有姓名而已。
　　可或许是因为两人无形间的一种默契，在旁人的眼中，他们已经相知很久了。
　　“这样吧柳小姐，你先回府，我留下来等他。”苏云碧看着门外围观的人群提议道。“可是……可是这些都是我特地为恩师准备的……”柳云碧领着苏云碧跑到客栈门口，一脸自豪地介绍道，“恩师你看，这八人大轿全渝州城仅此一顶，就是连官老爷也享受不到呢！”
　　苏云碧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见那顶红纱软轿确实不比一般，轿身抛弃了传统的平板式，而是做成了中高周低的亭式，四条红纱幔顺着倾斜的顶面流泻而下充当了帘幔。整顶轿子就像一座四角方亭，而四面随风微荡的红幔更是为软轿添上了一种似有还无的感觉。倘若高坐其上，享受着四面八方投来的歆慕的眼光，那滋味定是妙不可言！祝然在后面恍惚间看得有些痴了，干脆面朝店门一手托腮，闭眼幻想如果坐上那软轿的是自己……
　　“客官您的粥……”小二不识趣地插上一句，方才还拂手的红纱幔像是被谁撕破了一般，祝然猛地惊醒，双眼盯着小二手中的白粥和咸菜又是摇头又是叹气。苏云碧倒是没理会这样的祝然，侧身收了眼神，对着柳云碧推脱道：“小姐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自幼不喜坐轿，还请小姐见谅。”
　　柳云碧微微一愣，心想恩师定是不习惯太过张扬，便转身叫人把轿子撤了。门外众人的注意向来是集中在那轿子上的，见目标走了，也都不约而同地簇拥而去，不多时客栈门口就恢复了平静。柳云碧见人散得差不多了，又转身跑到苏云碧面前，笑着说道：“既然今日不便，那我明日再来好了。反正云碧听恩师的，不张扬就不张扬。”
　　“多谢小姐了。”苏云碧点头道。
　　“哎呀什么小姐不小姐的，叫我云碧就好了嘛！”柳云碧暗暗向家丁使了个眼色，笑着摆了摆手道，“就这样，云碧先告辞了！”柳云碧方才转身，家丁便走近示了意，将掌柜叫到了客栈门口。苏云碧早已猜到了是什么事，笑而不言，转身吩咐一边发愣的小二去准备早饭，自己随祝然坐到一处。
　　柳云碧跨出门槛，习惯性地抬头看了看招牌，一丝满意的笑容便爬上嘴角：“随涛居……不错，不错！”
　　“还是小姐提醒得好……”
　　“少拍马屁了！”柳云碧张口打断忙于奉承的掌柜，望着店内轻声说道，“你要是真的识趣呢，就好好地照顾我那两位朋友，要是有丁点儿怠慢，本小姐照样把你这儿拆了！”掌柜连连作揖称喏，心里却在纳闷为何今日柳家小姐的举动与昨日大相径庭，不过是半天的功夫，骄傲蛮横的柳二小姐怎么就变了副模样？莫非真是厅中那女子使的什么幻术？
　　送走了柳云碧，掌柜回到大厅，又将苏云碧细细重新打量了一番。眉是小山眉，眼是凝波眼，青丝朱颜，皓腕纤指，与往来投宿的各色姑娘不同，她无需过多的胭粉首饰，整个人便已透出一份庄重典雅的气息。一头黑缎似的长发梳到脑后，再干练地打上一个结，没有一根发丝遗漏在耳鬓。就连她此刻素手托腮，百无聊赖搅着白粥的样子都是别有一番滋味啊！掌柜的渐渐明白，这气质原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任何庸脂俗粉于她都是种玷污，别说是柳家小姐这样的女子，就是那七尺的汉子见了她也不由为之折服。
　　这是让人浮想联翩的美，却又是让人望而却步的美。
　　“嘿，痴了，痴了……”祝然凑到苏云碧身旁，偷偷指着正在发愣的掌柜笑道，“你看你看，有人被你迷住了……”
　　话音未落，苏云碧早已一脚踹了过去，祝然躲闪不及连人带凳倒在了地上，一声巨响震得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了这里，眼前的景象却是一女子端坐桌前文雅地用着早饭，而桌下一男子正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扶正了长凳，若无其事般继续喝着他的白粥。
　　祝然吃了哑巴亏，无可奈何只好狠狠嚼了口咸菜，低声嘟囔道：“没想到你跟那姓洛的一样，都喜欢用拳脚说事……”
　　“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我只是在想药师会的事情。”祝然笑着摆了摆手，随即胡乱找了个借口。可是苏云碧却突然眼神一沉，单手托腮挪了挪身，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像是在自言自语道：“药师会……九龙塔吗？”
　　“当然不是！”既然谈到了他朝思暮想的药师会，祝然可算是来了兴致，滔滔不绝地说道，“公布药方只是这次药师会的一个小部分，选出新药王才是最重要的，我不远千里从京城赶到渝州，也只是为了能一睹天下药师风采，哪怕是一眼也好！苏姑娘你可不知道，我这一路是克服了多少艰难险阻啊，就拿山东的那次来说吧，他们二十几个山贼啊，各个挂刀带剑的……”
　　“可是大家不这样认为啊！你先前说过，江湖中人窥觊药方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如今机会千载难逢，谁还会把心思放在药王身上？”
　　“苏姑娘你……”祝然听出苏云碧话里的意思，不由瞪圆了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张略带微笑的脸。“没错，我很好奇，并且对这药方很有兴趣。明天我就叫柳小姐带我去九龙塔看看，祝公子也要去吗？”
　　看着这张宁静的面容，祝然开始明白，原来苏云碧与洛红羽都是一样的人，虽然从外看起来一个似火一个如冰，实则二人内心都是一样的难以捉摸，他们洞悉一切的敏锐几乎可以看透所有人，可是旁人千万不要妄想有朝一日能理解他们的全部，只是祝然不知这样的两个人是如何走到一起的，他们如何能忍受互相的猜度，如何能在看透与被看透之间架起一种平衡？
　　处变不惊，临危不惧，端庄高雅，聪慧睿智，这个在他眼中绝无仅有的女子啊，没想到竟同那些目光短浅的粗鄙之人一样也有着如此庸俗的欲望，而这等被祝然视为侮辱职业的欲望恰恰是他所不能容忍的。
　　“我不去。”一句失落的回答之后，祝然转身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