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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二十章 竹笛 ...

  •   水蓝色的床帷随风轻拂,空气中弥漫着秋日阳光的味道。苏云碧睁开双眼,目光在周遭游离。空荡荡的房间,静得可以听见自己微微的喘息。
      依旧正午,依旧客房,依旧在酒醒之后。曾经的欢声谑语,随着第一缕阳光的映入眼帘渐渐化为飞烟,只留下了彻头彻尾的伤。
      好似做了场春秋大梦,醒来之后物是人非。
      苏云碧不免有些后悔昨夜的醉酒。
      起床梳洗完毕,苏云碧迷迷糊糊地出门,看见旁边一扇紧闭的房门。就像那天一样吗?苏云碧暗暗问着自己。忽然间她有些不敢走进那扇门,她怕再在桌上见到一封信,那些只字片语仿佛要从纸中跃出,字字噬咬着她的心。
      她的手指僵在门边,一时不知所措。突然门内似乎有声响传来,女子大喜,不假思索便推门而入。
      你在,你还在!苏云碧的脑中瞬间闪过什么念想,嘴角有难以掩饰的笑容。
      可此时阡陌正立在房中,愣愣地看着面露微笑的苏云碧。苏云碧一惊,方才的醉意连同睡意全没了,一副笑容倏地换作了尴尬,张皇失措地站在原地。
      “既然被苏姑娘撞见,看来我是逃不掉了。”阡陌笑笑耸了耸肩,侧身请苏云碧进屋小坐。苏云碧心想走错房间这等丑事也不好说出来,便依了阡陌进屋坐了下来。
      “公子这是要离开?”苏云碧侧头看见床铺已整理干净,便问道。阡陌称是,苏云碧不禁又追问道:“洛少侠知道吗?”
      “他若知道,定不会放我离开。我本想此刻趁他不在偷偷逃走的,岂料被姑娘撞见了。”阡陌摇头叹气,伸手收起桌上的留书。苏云碧留意到阡陌的留信,触景生情,低头又感伤起旧事来了。
      “姑娘何不行个方便……”
      “这可不行。”苏云碧惊醒回来,忙说道,“我做不了主。”
      “苏姑娘……”
      阡陌稍稍把脸凑近了些,苏云碧忽觉脖间一凉,下意识地伸手护住脖颈,起身后退了两步。
      “姑娘莫怕,说起来上次的事情在下还未亲自向姑娘请罪呢。”阡陌也起了身,弯腰向苏云碧作揖,“请苏姑娘放心,等洛师兄回来我会对他说明,绝对不会让姑娘难堪的。”
      苏云碧听罢定了定心,收手道:“公子的事情我已从洛少侠那里略知一二,既然事出有因,就并没有丝毫怪罪的意思。”
      阡陌坐下笑道:“苏姑娘果然善解人意,师兄能得此美眷,真是他的福气。”
      苏云碧方才坐下,听了阡陌这番话竟吓得又站了起来,连连摆手解释道:“公子是误会了,我与他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呢?苏云碧自己也答不上来,一向都是自己把他当朋友看着,一味“红羽”“红羽”地叫着,对方却总是没有什么回应,想来自己真的是太容易一厢情愿了。“生意上的关系吧……”苏云碧沉思良久,找了个比较合适的词语。
      “莫非是师兄欠姑娘银子?”阡陌仍是不解。
      “不不,如果一定要这样说的话,应该是我欠他。”苏云碧说罢又暗自点了点头,“我欠他的。”
      提到银子,苏云碧想起了昨夜的酒钱。说来也奇怪,昨晚自己到底是怎么回来的呢?只是依稀记得似乎遇到了洛红羽,然后还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后来就……
      空气里忽传来一声叹息。
      “那么多年,我还以为师兄真的想开了。”
      苏云碧不常见到阡陌正经说话,心知此话绝非玩笑,何况是关系洛红羽的,便特地用了心。“他,有很多过去吗?”
      “姑娘不知道?”阡陌诧异道,“他的出身,来历,师承何处,以及与……”阡陌似意识到什么,忽然不往下说了。
      “如果公子愿意的话,云碧洗耳恭听。”
      “倘若在下不肯呢?”
      苏云碧起身来回踱了几步,转身冲阡陌神秘一笑道:“既然公子先前伤过我,云碧可否向公子讨一件东西,权当了那赔礼?”
      “姑娘请讲。”
      “我要一个故事,关于落红羽的。”
      阡陌笑了笑,感叹起苏云碧的古灵精怪。
      “你给是不给?”苏云碧微微有些急了。
      “姑娘莫急,只是我想听听姑娘眼中的师兄。”阡陌斟了杯茶水给苏云碧,苏云碧回座思索片刻,说道:“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吧,他……很像猫呢。小时候在玩伴家看到一只猫,它躲在角落里什么声响都不出,就那么静静地舔着身上的伤口,大概是想把伤痛都吃下去吧。”
      咀嚼良久,阡陌觉得苏云碧的话似乎有些道理,摇头叹道:“真是惭愧,我对师兄的了解还不及姑娘多,或许真的应了那句话吧,越是清楚一个人的过去,就越是不了解他。”
      “你,是在劝我不要过问他的事情?”
      “姑娘明白最好。”阡陌松了口气,举杯轻啜香茗,“看来姑娘还是换件东西讨吧。”
      苏云碧知道从阡陌这边是套不出什么话来了,目光便停留在了阡陌胸前的那支竹笛上。她见那短笛小巧玲珑甚是可爱,猜想音色必佳,便提出让阡陌吹奏一曲算作赔礼。
      “这个……”阡陌露出一副为难的表情,说道,“不是在下不愿,只是我来时与人有过约定,这笛,是只能吹给她一人听的。”
      “这话我倒还是头一次听呢。”苏云碧笑道,“知道为什么人的嘴可开可闭,而耳朵却不可关上么?”
      “愿闻其详。”
      “因为口有禁言,而耳朵,可是来者不拒!”
      “好一个来者不拒!”阡陌拊掌而笑,“姑娘伶牙俐齿,只可惜我与她有言在先,恕不能如愿了。”
      “罢了罢了,我本也不想要那赔礼的。”苏云碧摆了摆手,目光又回到了那支竹笛上,“那个人,对你一定很重要吧!”
      “岂止是重要……”阡陌紧握竹笛,眯眼向窗外望去,嘴角爬上一丝笑容。阡陌正想开口向苏云碧解释,突然觉得胸口一阵剧痛,仿佛有利剑刺入心脏一般。他知道又是血咒发作了。阡陌有意隐藏,趁苏云碧不注意,手捂心口起身去拿药,谁知没走两步便疼得跪倒在地。苏云碧见了忙起身来扶,照阡陌所言取了药瓶,倒出一粒药丸让他服下。
      阡陌服后噬心之痛果真轻了不少,一旁的苏云碧不急询问个中缘由,只是见阡陌道了谢,随即闭眼调理气息。
      “现在怎样?”见阡陌脸色稍有好转,苏云碧轻声问道。阡陌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睁开眼又道了声谢谢。“比起师兄的心疾来,这不算什么。”阡陌坐在床边,拭了拭额头上的汗水。
      “红羽?他也有这种病么?”苏云碧只觉心中猛的一颤,忙拉着阡陌问道,“这是种什么病?怎么得的?为何发作?可有治疗的方子……”
      “姑娘一连问这么多,教我从何作答呢?”见苏云碧一口气问出那么多,阡陌暗暗称量了一番洛红羽于她的分量,心下料定自己先前的推测已是八九不离十,便有意做一回牵线搭桥的冰人行当。
      “阡陌你快说啊,这病似乎来得突然,万一此时红羽在外……阡陌你快点告诉我啊!”苏云碧急了,十指死死扣住阡陌手腕不放,要不是阡陌及时制止,估计这只右手便要因此废了。
      “一不小心说漏嘴了呢……”阡陌低头看了看手腕上的道道红印,稍稍活动了下说道,“师兄现已痊愈,姑娘大可不必担心了。至于这病……就恕我‘口有禁言’了。”
      “方才我只是草草打个比喻而已,你可倒好,居然用我的话反起我来了,也罢,就算是我自己不小心咬了舌头。你不说,我自有办法知道!”
      阡陌见苏云碧怒气冲冲,又恐办了坏事,便道:“师兄要是肯说那自然最好。只是我要先替师兄说句话:姑娘,莫要怪他先前瞒你什么,要知道有些事情越是对着亲近的人,便越是难以启齿的。”
      陆展卿?苏云碧虽知道阡陌说的是洛红羽,但却不能自己地想起了陆展卿,那个伤过她骗过她又抛弃了她的人。
      “他考虑过你的感受……说明他在乎你。”阡陌认为微微点到就可以了,不一定非要捅破这层神秘的面纱,哪里知道苏云碧的心里已经全是陆展卿了。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陆展卿当日的隐瞒是否是因为他……他在乎我?我是不是不应该赌气那么快就离开苏州,是不是应该留下来等他?不告诉我是因为他在乎我,而我却一味任性不顾理会他的感受,居然还扬言要忘掉他,真是,真是太不应该了啊……不不,就算他的隐瞒我能原谅,那日的不辞而别又作何解释?不能,我不能就这样原谅他……
      “莽莽红尘,两个人能相遇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又何必再多作强求?这世上,庸人自扰的事情真是太多了……”
      那些欢声,那些笑语,那些眼神,那些温存……与他经历过的点点滴滴,这些根本就不可能丢掉的啊!
      陆展卿,不管你是怎样想的,我苏云碧毫不后悔与你相识一场!以后无论是悲是苦我都会承担,也不枉这段你我结识的缘分。

      夕阳西下,洛红羽回到客栈,正好遇上整装待发的阡陌与苏云碧。
      “这是……”洛红羽忙走近问道,“要走?”
      “嗯。”阡陌点头道,“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何况隐花托我要事,我不敢再有担搁,还请师兄见谅。”
      “我自然知道。”洛红羽见不便再挽留,便转身对苏云碧说道,“你留在这里,我先去送送阡陌。”
      苏云碧一个激灵,连连摆手道:“不用不用,我还是随你们一起去。你们聊你们的,我在后面跟着就行,不打紧的。”其实自那天陆展卿离开之后,苏云碧就一直很怕别人叫她一个人留下,生怕一个不小心自己就又变成了孤身一人。
      但是洛红羽担心的并不是这个,因为昨晚的事情他还心有余悸,特别是那个没头没尾的问题。他整夜难眠,清早一起来便出了客栈到处闲逛,为的就是找个僻静处冷静一下,可谁知越走心思越乱,现在见了苏云碧心里更是一团乱麻,只想找个理由先躲开她一阵子再说。
      洛红羽将阡陌送上去庐州府的官道,阡陌转身见苏云碧离他们还有段距离,便对此时魂不守舍的洛红羽笑道:“承蒙这些天师兄照顾,阡陌在此就做一回草牌冰人,以示报答吧。”
      “你说什么?”洛红羽这才回了魂,连忙问道。
      阡陌笑而不语,只是朝苏云碧的方向努了努嘴,洛红羽忽明白阡陌所指,故意没有回头。“胡说。”洛红羽丝毫不予理会正挤眉弄眼的阡陌,低声骂道。
      “想不到这月下牵线的行当可真难做,既要让人听懂,又要担心点得太明,到头来还不受人好话,真是……枉我为你说了那么多话。”
      “你何必要与她说这些?”洛红羽道,“我与她之间,根本就不是那样的。”
      “师兄何苦再做狡辩?与她相识甚久,我就不信你没有那心!”
      “我要是真有那心思,又何必再奔波四海?倘若当年之事如此容易便可抛诸脑后,我洛红羽也不配于她。”
      “原来你是放不下她。”阡陌叹道,“可她终究还是……”
      “不必说了。我既已走上这条路,就没有再回头的打算。”洛红羽转身,冲着苏云碧的方向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不管怎样,我只有对不住她了。”
      阡陌听罢知道这忙是帮不成了,不过心里仍有不甘,便上前朝苏云碧挥了挥手,苏云碧见状忙追将上来,洛红羽心中的石头顿时被提了起来,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
      “苏姑娘,先前你不是要向我要过赔礼吗?现在我想到送姑娘什么了。”阡陌侧身笑道,“念在姑娘独闯江湖毫无安全可言,阡陌在此就将师兄送给姑娘,权当作保镖了。”
      “什么!”二人几乎同时惊呼出来,霎时四目相对,苏云碧的脸倏地一下红了。双颊滚烫,这热度让苏云碧依稀又想起昨晚的事情。那一夜的空街小道,醉酒的女子轻伏在男子的背上,在他耳边问下了一个问题……苏云碧只觉浑身一颤,脸不由更加红了。
      “阡陌你还嫌揍得不够是不是?”一边洛红羽正活动着手腕,将双手指关节捏得喀喀作响。
      “我送给苏姑娘的赔礼,师兄不当也得当,这是万万推辞不得的。”阡陌正说得起劲,忽然余光瞥见一脸铁青的洛红羽,心下暗暗咽了咽口水,赔做一副笑脸道,“天色也不早了,再晚我恐怕就赶不上客栈了,二位就送到这里吧。苏姑娘、洛师兄,我们有缘再会!”说罢,阡陌转身一路小跑就消失在了暮色之中。
      洛红羽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原先的恼怒竟全都散却了。虽然他不喜阡陌的这般“古道热肠”,但这并不影响他对他的歆慕。是的,他羡慕他可以看到努力后的结果,羡慕他不需要依靠背叛来实现愿望,羡慕他能为一个真正爱自己的人付出一切。
      “苏姑娘。”遐想结束,洛红羽转身刚想开口解释,却发现苏云碧的脸颊红了一片,就像她每回喝醉了酒的那个样子,洛红羽不免又唤了声。
      “我……”苏云碧猛然抬头,不料又与那双令自己百转不安的明眸相遇,一时语噎,只有屏气克制此刻剧烈跳动的心脏,任红晕在脸上肆意蔓延。
      洛红羽同样也见了一双让自己不安许久的眼睛。怜惜、歉疚、畏惧……各种滋味倾洒在心里,哪一样都不曾让他好过。突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伸手入怀拿出一只褐色瓷瓶,递给苏云碧。
      “这是金疮药,给你的。”见苏云碧接过药瓶,洛红羽继续说道,“我记得以前你在漠河的胭脂沟冻伤了手,那时你就说要这种金疮药,用了不会留疤。我本想今日去碰碰运气的,没想到这小镇上货还齐全,真就给我找到了。”
      苏云碧将手指放在脖颈,果真触到了一条细长的突起,伤口未完全愈合,指尖轻按下去还隐隐作痛。真要是留了疤,以后还怎么见人呢?“你大清早出去,就是,就是为帮我买金疮药?”苏云碧想着问着,不禁对洛红羽又生出不尽感激。
      “也……不全是。”洛红羽想总不能把自己故意躲她的心思说出来,便不再多说,只是草草催促了快些回客栈。
      苏云碧摩挲着手中药瓶,有些话哽在喉间硬是说不出来,忽然被洛红羽在外这么一催,苏云碧咬咬牙便全都说了出来。
      “我想去鹤鸣山。”
      洛红羽已走出三四步,一个激灵便又转过身来。苏云碧看着他,他看着苏云碧。女子的脸上分不清是红晕还是红光,洛红羽只觉远处一热,心中却是一冷。他抬头望天,只见天边的那道彩霞烧得着实厉害,他可以想象苏云碧的心里也在剧烈地燃烧着。那场火,直到将她耗得筋疲力尽,直到将她烧得粉身碎骨也许才肯罢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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