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回头》钗子

13、第十三章 展翅

　　陆展卿又在苏府里留了几日，暂时还没有什么要走的打算，反而决定要陪苏云碧去玉龙雪山，主意是赵掌柜出的，既然没有办法让她放弃，那就先陪着她再说，说不定在途中会有所改变。
　　来苏州已有些日子了，竟还没有带他去参观过多宝阁，苏云碧不免一阵歉意，急急与他约了个日子，说要一起去看。
　　这天，陆展卿早早便在苏云碧门口等了。过了良久，苏云碧才从屋内走出来。
　　“都是你，动作那么慢。”苏云碧理了理衣襟，冲身旁的小婢埋怨道。
　　“小姐这不怪我。”小婢苏儿小声嘟囔道，“要不是小姐你换了三四套衣服，才不会那么慢呢！”
　　苏云碧还想说什么，抬头一见是陆展卿，便立即住了嘴。陆展卿行礼，发现今天的她换了件便装，简洁干练，又不失轻巧可爱。
　　“云碧。”陆展卿微微一点头，小婢被这个称呼吓了一跳：从她认识小姐到现在，只听过老爷和少爷叫过小姐的闺名，就是四大掌柜也很少如此亲昵地称呼。如今这一个表面平平的公子此番称呼小姐，莫不是……小婢想到这里，不禁偷偷笑了起来。
　　“鬼丫头，想什么呢！”苏云碧见状，狠狠拍了一下小婢的头，“我与陆公子有事要出去，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少在这儿发愣！”
　　“是，小姐。”小婢撅了撅嘴，悻悻地离开了。
　　看着小婢完全离开，苏云碧冲陆展卿歉意一笑，便带路与他出了苏府。
　　出了苏府转过两条街，二人便到了城内最繁华的街道。宽敞的街面可容四辆大马车并肩驶过，酒肆商铺间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多宝阁位于城中偏南，是城中心最大的建筑，阁内宽敞明亮不失气派，阁外红漆绿瓦极富风范，倘若站在多宝阁顶向下俯看，便大觉有高屋建瓴之势。
　　“多宝阁上下共分三层，一楼用于招待贵宾商讨要事，二楼是多宝阁近年来搜集的奇珍异宝，三楼则是苏家名下各大商铺的详细资料，平常人是上不去的。”苏云碧走至阁前，向陆展卿介绍道。
　　“这么说，多宝阁并不是做买卖的地方？”陆展卿走上前，抬头望了望锃亮的牌匾。
　　“不单是。”苏云碧把手背在身后，自豪地说道，“之所以名为‘多宝阁’，那便是搜罗四海之宝的意思。苏家名下的店铺种类齐全，根本无需多宝阁再做买卖之事，多宝阁的主要目的是联合四海之内的寻宝人，或为人或为已，共同寻得珍宝。”
　　“那么寻来的宝物呢？”
　　“若是有主顾托的，宝物便交与主顾，得到的钱由多宝阁先得一部分后再均分给其余的人；若是多宝阁自己组织的，便是由多宝阁出钱，宝物也是归阁内所有。或得宝或得钱，反正我们是不会做亏本生意的。”
　　陆展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不只这些呢，除此以外多宝阁还会做很多生意。”苏云碧走到陆展卿身边小声说道，“像是搜集情报，培训新手，组织勘探啊，摸金啊……”
　　“摸金？”
　　“嘘……”苏云碧立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了声音道，“我是当你做朋友才告诉你的，大家都是在江湖上混口饭吃，你可不要说漏了嘴。”
　　“呵呵，以苏姑娘的家业，不知能吃上多少碗饭……”陆展卿回头看着苏云碧，觉得这张脸真是越发可爱。
　　苏云碧只好耸耸肩，尴尬地笑了笑。
　　嬉戏作罢，两人正欲往阁内走去，不料未等脚踏过门槛，一个苏府家丁便急急忙忙跑过来，在距离苏云碧六尺之处停了下来，半鞠着身子道：“少爷从京城回来了，请小姐速速回府。”
　　苏云碧头也没回，只装作没听到，一只脚已跨过门槛。陆展卿见状，低头考虑片刻，拉住她的胳膊道：“云碧，这样不好吧。”
　　“若要我回去见他，只有摊牌。”苏云碧高傲地扬起头，身后红梁上华丽的图案把她妆点得无比孤傲美艳，原先的可人烟消云散。
　　“也罢，反正总是要面对的。”良久，苏云碧侧身看着陆展卿，一字一顿地问，“陆大哥，你说过总会在我身边的，对么？”
　　“当然。”
　　“无论何时都不反悔？”
　　“不反悔。”
　　陆展卿说罢看着苏云碧，一种莫名的感觉却漫上心头，也不知这笑容能维持多久，仿佛有什么将要发生了，一时间心乱如麻。

　　与苏云碧回到苏府，众人已在正厅等了。陆展卿匆匆扫了一眼，便见四大掌柜各坐两边，正坐是一位衣着富贵的公子，头戴水晶冠，身披白羽绸服，腰佩吉祥如意结，俨然一副纨扇公子模样，想必就是赵掌柜口中的苏云笙了。见有生人来，阁主便将手中账本暂放于一边，起身迎接。四大掌柜见阁主起身，也一同起身迎接。
　　“这位便是陆公子吧。”苏云笙上前作揖道，“我已从四掌柜那里听说了，这些日子还要多谢公子照顾家妹。”
　　“苏公子言重了，在下只是举手之劳而已。”早在来苏府的路上，陆展卿就已经开始考虑对他的称呼：若称呼“阁主”，云碧势必会不高兴；若称呼“老板”，又似乎不太得体，索性直叫“公子”，也不至于得罪他人。
　　苏云笙深知这个妹妹此番回来不会有什么好事，便暗暗向管家使了个眼色，又向陆展卿说道：“陆公子初来乍到，苏某本该尽尽地主之谊才是，只是此刻要事缠身，一时脱不开来。陆公子如有需要便向管家说明，管家自会打理一切。还请陆公子见谅。”陆展卿转身向后，管家已经微弓着身子站在厅里了，毕恭毕敬地说道：“陆公子乃是苏府贵客，新房间已安排妥当，陆公子这边请。”
　　“苏福！”苏云碧张口叫住管家，转身向陆展卿道，“你在这儿就好，不必离开。”
　　“云碧！”苏云笙知道她是存心与自己唱对台，本想怒斥一番，但碍于外人在场不便发泄，只好压了火气低声道，“我看陆公子已有倦色，还是先回去歇息的好。”
　　“是吗？”苏云碧双手负在身后，慢步绕过苏云笙走到正坐前，伸手抚摸了一下案几，眼神忽而变得温柔，又忽而变得刚毅。良久，她甩手转身，冲着苏云笙说道：“既有本事坐上这个位子，又为何怕他人知道，是怕我会抢了你的位子，让你脸上无光么？”
　　周掌柜见情势不妙正欲上前，不料却被钱掌柜拦下，钱掌柜向他使了使眼色，三人便都明白了。片刻之后，正厅里便只剩下苏云碧、苏云笙和陆展卿三人。
　　苏家二人就这么对峙良久，宛若两座雕塑。
　　“云碧。”苏云笙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似笑非笑地说道，“你还真是很天真。”
　　“如果天真代表执着，我宁愿永远这样天真。”苏云碧冷笑一声，不慌不忙答道。
　　“不要妄想了，你永远也不可能坐上阁主的位子。”
　　“假如我找齐五样宝物呢？”
　　“那又如何？”苏云笙反问道，眼里不禁流露出些许胜利者的霸道之气，“你以为，这些都是凭你自己的力量？哼！未免太过单纯。”
　　“胡说！在这五年里，我苏云碧是凭着自己的能力寻得宝物，其中并未用过多宝阁一分一毫。”
　　苏云笙眉毛一扬，说道：“真是这样吗？我问你，在外的时候，你可曾用过钱？”
　　“出门在外，当然需要钱财。”
　　“那么，这钱又是从何而来？”苏云笙嘲讽，见苏云碧良久不语，便又说道，“假如要靠多宝阁和苏家，你苏大小姐一个命令，五件珍宝马上便能送到你的手中，但这又有何意义？苏云碧，你若真想坐上阁主之位，就必须凭借自己的力量！”
　　这一席话使苏云碧受到了很大的打击，几乎字字刺痛着她的心。苏云碧把头渐渐垂下去，伸出双手看着掌心的纹路，一时无语。
　　令人羡慕的身份是苏家给的，挥霍如土的钱财是多宝阁给的，这一切，到底有哪些是真正属于我自己的？儿时被众星捧月似的养着，拥有与生俱来的高贵身份，趾高气昂地走过一家家店铺，十五岁闯南走北，自己还引以为豪，殊不知这些全是建立在多宝阁的基础之上，根本就不曾靠过自己的力量。
　　褪下荣华的皮囊，唯有这双手是属于自己的。
　　父亲，云碧到底还是辜负了您的期望，云碧现已知错了，求您原谅。
　　既然要靠自己，那就必须松开束缚自己的缰索，展开双臂去更高远的天空尽情翱翔！因为那里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天空。
　　一双明眸中团聚了无比的决心，苏云碧紧紧握住笃定的信念，缓缓抬起头，一字一顿地说道：“从今天开始直至寻齐宝物，我苏云碧与多宝阁再无关联，以后的每一步，必将由我自己踏过！”
　　“很好！”苏云笙大步回到正座，正襟危坐道，“我便坐在这里，迎接着你的挑战！”
　　苏云碧微微点头，嘴角露出一丝笑意，随即转身向后，毅然背对着富丽堂皇的苏府正厅。
　　一缕青丝被风扬起，缠绵了心事，女子的身影却是一如得干净利落，宛若一道寒光切断了两个世界。陆展卿看着这一切，忽然觉得这已不再是一个兄妹之间的对话，而是两个男子之间的交易，赢了便得到所有，输了则是失去一切。
　　“除非寻齐宝物，不然我苏云碧再不踏回苏州半步！”
　　迈出门槛，她对着天空呐喊。
　　四周惊异的目光刷刷投来，她却露出一道诡异的笑容。她就想让所有的人知道，她终于可以不做富贵掌心的玩物，从此刻开始，她要用自己的脚走路，去寻找自己的那一片天。
　　信步离去，她坚定得如同一个男子。三言两语之间，二十年的情感如云烟般幻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