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回头》钗子

12、第十二章 心雪

　　不远处，一位衣着华丽的妇人默默地看着他们，似乎早知道会有这么个收场，待到曲终人散时，悄然出现在陆展卿面前。
　　“在下陆展卿，见过赵掌柜。”陆展卿抱拳行礼，余光不忘朝绣门望去。她的房间门窗紧闭，无人知晓里面的状况。
　　“我们都是商贾人家，不讲究这些江湖上的规矩，只是随意就好。”赵掌柜笑道，“陆公子，可否有时间陪我随处走走？”
　　赵掌柜一拂袖，香气便扑面而来，这气味不似桂花馥郁，倒是略带了些茉莉的淡雅，心头积压已久的愁思乱绪顿时消去了不少。
　　“这配香也是门艺术。”赵掌柜边走边道，“什么季节，什么时辰，对着什么样的人用什么样的香，这全都有讲究。就像同样的话，不同的诉说者，不同的听者，甚至是不同的时间与场合，得到的效果也是不一样的。即使是善意的提醒与劝诫，要是用错了，也有可能适得其反。”
　　陆展卿细细听着，知道她是在讲方才与苏云碧一事，不禁深有体会地点了点头。“照赵掌柜的说法，我应该怎么做才能帮到她？”
　　“帮？”赵掌柜笑着摇了摇头，“我只问你一句，你真的了解她吗，她的身世、经历、感受？”
　　陆展卿默不作声，离开大漠的这些日子来，充斥在脑子里的全是蕴儿，竟全然忘记了身旁她的感受。
　　绕过碧潭是一片花园，赵掌柜走上中心的一座八角亭，示意让陆展卿坐下。“多宝阁为苏家祖上所创，至今已经历了八代，这几年来苏家人不断努力，终于将多宝阁发展到了现在你所见的这个样子。我与其余三位大掌柜受职于多宝阁，有时也帮着阁主处理事务，同时我们的名下也有一些小铺号，用的都是苏家名号。”
　　“苏姑娘就是在这种环境中成长的？”
　　“锦衣玉食、无忧无虑，不是么？”赵掌柜叹了口气，“我们这么认为，其它的人也这么认为，但她不是。老阁主膝下无儿，晚年便收养了一个儿子，取名‘云笙’。”
　　“便是现在的阁主？”
　　“嗯。阁主天资虽未及云碧聪慧，但因极为刻苦深得老阁主喜爱。可云碧却因阁主不是苏家子孙，极力反对由他接任。老阁主为让云碧心安，便给她定了五样宝物，作为继承多宝阁的条件。”
　　“那么，苏姑娘已全都找到了？”
　　“谈何容易！南海的五彩珊瑚，漠河的胭脂琉璃珠，岭南的土沉香，祁连山的梦柯雪莲，还有玉龙雪山的回心草，这些都是天南地北罕见的珍物，即使我们四大铺号联手也未必能找到啊！而云碧竟只用了五年的时间就找齐了四样，这个倔强的孩子，真是怎么也不肯服输。”
　　五年？陆展卿几乎不敢相信，从十五岁开始，这个柔弱的女子就已经了开始夺位的旅行，而这五年来，她到底经历了什么样的痛苦磨难，他竟不得而知。
　　不光是他，没有人知道这个女子心中的苦楚，因为她太善于隐藏了，以至于有些时候自己也会觉得很孤独。于是无人的时候，她会对着铜镜，偷偷揭开身上一处处的伤疤，告诉自己一定要坚持下去，而最初的目的，有些已经遗忘。
　　“老阁主病危时，除了将多宝阁交给阁主之外，还嘱咐我们要好好照顾小姐。可惜那时云碧正在塞外的漠北，当她带着胭脂琉璃珠回到家，老阁主已病故三个月了，父女俩到头来也没有见到面。”赵掌柜深深叹了口气，一手托住额头，几乎不忍再说下去，“我都想劝云碧放手了，但她说一定要完成老阁主的遗志，不论付出任何代价……”
　　说罢，赵掌柜掩面，泣不成声。
　　“云碧……”陆展卿一跃而起，跳下几级台阶，径直冲出八角小亭。
　　“你要去哪里？”赵掌柜听到声响，忙擦了眼泪问。
　　“我去找她。”陆展卿转身道。
　　赵掌柜理了理鬓角，从袖里拿出一个绣花香囊递给陆展卿：“这是我做的香囊，里面放了些安神的香料，请公子顺便帮我把它交给小姐。”
　　陆展卿接过香囊，向赵掌柜告了别，便朝苏云碧处跑去。
　　为什么不把你的心情说出来，为什么不告诉我，一个人逞强很潇洒很厉害是不是？苏云碧，苏云碧，你还真是个傻姑娘呢！
　　呼唤是真的，无助是真的，眼泪也是真的，大漠里的那一幕幕，正是她五年里的脆弱啊！现在回想，倘若那时她没有他这双臂膀可以依靠，没有一张温暖的怀抱可以依偎，这对于她才是真正彻头彻尾的绝望。
　　苍白的脸，干裂的唇，女子将头埋进他的怀中轻轻啜泣，瘦弱的双肩不住地颤抖。
　　那天，他就这样认识了她。

　　“云碧！”未等片刻的犹豫，他推门而入。苏云碧被他一惊，顿时张皇无措地站在屋内。雕花木门闷闷作响，没有风，空气凝重得让人窒息。
　　“你……方才叫我什么？”良久，苏云碧反应过来，走近了问道。
　　“对不起。”陆展卿握紧双拳，低头道，“这些天是我太自私，只知一路奔波却从未考虑过你的感受，今晨还不明是非就妄加评论，真是……”
　　苏云碧一愣，这是她第一次听见他向自己道歉。被人的不理解与不信任，尽管这些日子里她丝毫没有在意，可是在听到这番话之后，心中还是不免一阵酸楚。
　　“也不能这么说，早晨我也是激动了些，说起来还是我的不是。”苏云碧略有愧色，低头看着脚尖，手指无聊地摆弄着腰间的衣带。
　　细碎的刘海遮住了双眼，她小心隐去身上的伤口，不留一丝痕迹。是还在逞能吗？苏云碧，你到底还要逞强到什么时候？
　　“云碧……”一双手突然扣住了她的肩膀，苏云碧猛的一颤，如同一只受惊的小鸟，“无助的时候，苦恼的时候，想哭就哭出来，没有人会笑话你。”极富磁性的话语丝丝入扣，她不由得被吸了过去，但心中还是有个声音在抗拒。
　　“你你你，你不要以为我心情好就好欺负，我，我可是会……”她边说边小心地向后退，可话还未说完，就已被陆展卿一把拥入怀中。
　　“傻瓜，其实你根本就没那么坚强，何苦要逼迫自己呢？你难道不知道，我们一直都在你的身边啊！”
　　泪水瞬时如雨珠般落下。
　　内心的最后一道堡垒，终于就这样被击垮了。
　　“我……我只不想让你们为我担心……”
　　“你还真是傻呢，这样只会让我们更加忧心，又何谈放心？”陆展卿在她耳边喃喃地说，将苏云碧拥得更紧了些。
　　宽厚的肩膀，温暖的怀抱，苏云碧仿佛又回到了日思夜想的大漠。那里，他们同喜同悲；那里，他们生死相依。累了，把对方的鼓励当作动力；失望了，把对方的意志作为求生的信念。两个人互相支持互相取暖，这或许才是真的生死与共永不分离。
　　有的人，只消看去一眼，就已值得自己托付一生。
　　那么，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苏云碧闭上双眼，伸过双手搂住他的腰际，配合着他胸口的呼吸，逐渐将自己融入这一片温暖。
　　她终于可以确定，这温暖是真的握在手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