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回头》钗子

11、第十一章 多宝阁

　　几番敬酒回酒之后，苏云碧微微有了些醉意，双颊泛上一层红晕，在温和的烛光下楚楚动人。
　　“多谢四位前辈这些年对云碧的照顾，云碧再敬一杯。”苏云碧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举杯一饮而尽。身旁的小婢忙扶住她，并劝她不要再喝了。
　　“不妨不妨。”药铺的周掌柜摆手笑道，“等宴席过了，我老周给小姐开一副醒酒的方子，保证第二天什么事也没有。”
　　“哈哈，你老周真是三句话不离本行，到这时候还不忘显摆。”吴掌柜往嘴里夹了块东坡肉，边吃边道。
　　“嘿嘿，我看你是心生嫉妒。”
　　“周掌柜此言差矣……”吴掌柜的笑容僵在嘴边，私下换作一副凶狠的模样，低声恨恨说道，“上次那件‘平气药理粥’的事情还没完呢！”
　　“我都差点忘了，没想到吴掌柜还记着呢。”周掌柜呷了呷酒，继续笑道，“不是我说啊，这粥要是没了我的药理，也就是平平的米粥一碗，怎会有人来睬呢？所以，放在我店里卖再合适不过。”
　　“哼！纵使是最稀奇的粥，要是没了我的五谷杂粮，也只是一碗清汤，跟你那些苦汤药没什么区别，按情按理，都应放在我的店里卖！”
　　两人越吵越凶，声音也越来越大，在一旁的钱、赵二位掌柜实在看不下去了，一人一只手把他们拉了开来。
　　“我说你们，两个人的年纪加起来也有七八十了，区区一碗平气药理粥，怎么就值得你们这番争论不休！”钱掌柜五十上下，是四位中年纪最长的，说话也最有分量，二人一听，便不敢再做声，只好暗地里互相使着眼色。
　　“就是就是，你们也不看看今儿个是什么场合。”一身香气的赵掌柜环顾四周，见无人注意后捋了捋鬓角，低声道，“幸亏大家都忙于他事，无人听你们两个在这儿胡言乱语。”
　　“前辈……云碧再敬一杯……”话音未落，四人的目光几乎同时被主座上的女子引去，只见一女子双颊通红，一手按住酒壶，一手晃着酒杯，双眼布满了血丝，无神地望着前方。
　　周掌柜见状，忙从怀中掏出一张方子，对小婢说道：“按着这上面，给小姐冲副醒酒茶来，快去快回。”
　　小婢得了方子就跑开了，赵掌柜起身坐到苏云碧身边，温柔地抬起她的头，轻轻用丝帕替她擦了擦脸，蓦的笑道：“看你，还是副孩子样，做什么事都那么逞强。”
　　赵掌柜冰冷的手指让苏云碧清醒了一些，理了理额前乱作一团的刘海，说道：“前辈们为云碧做了那么多，云碧真不知怎么报答呢。”
　　“这么说，小姐难道要……”钱掌柜脸色大变，急急问道。
　　“嗯。”苏云碧点了点头，“父亲交代的五样宝物已找齐四样，等找到最后一样，我便可以继承父亲的遗志，正式接任多宝阁。”
　　“什么？难道这五年……”钱掌柜惊起。
　　“是真的。”赵掌柜将意识模糊的苏云碧揽在怀里，一边摩挲着她的头，一边向三人道，“是我向诸位隐瞒了，起初这是小姐的意思，我也以为小姐只是一时兴起，可没想到她却……这样坚持了五年。”
　　“你啊你……”钱掌柜恨不过，甩手负在身后，来回踱着步子，“现在怎么办？阁主还有半个月就要回来了，要是知道了这一切，还不得……唉……”
　　“我倒觉得没什么。”一旁的周掌柜起身说道，“既是前阁主下的决定，就一定有他的道理，我们也不必太过担心。”
　　“对对，这点我同意老周。”吴掌柜也起身道，“小姐也不是那种不顾大局任意妄为的人，我们实在不必操心。”
　　“这些我都知道！”钱掌柜停住脚步，狠狠地叹了口气，“但我更加清楚，兄妹相争，绝不是老阁主愿意看到的。”
　　“够了！”赵掌柜厉声喝道，她低头看看了怀里的苏云碧，见她呼吸均匀睡了过去，便又压低了声音说道，“你们只知一味争论，究竟有谁考虑过她的感受？她的心情她的想法，你们根本就不知道啊……”
　　语罢，三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语。
　　旁桌有个不识趣的小掌柜，醉意朦胧中见四位大掌柜都站了起来，便端了酒来敬，吴掌柜将他拦了下来，顺便向众掌柜道：“天色已晚，请各位至厢房休息，诸多事宜，明晨再做交待。”说罢向管家使了个眼色，管家便叫小婢带众人回房了。
　　此时院里只剩下狼藉的圆桌，各怀心事的四人，还有正在熟睡的苏云碧。
　　看着眼前这个柔弱的富家小姐，众人不禁疑惑了：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哎……”陆展卿一早醒来，在院子里微微舒了舒筋骨，随即发现自己无事可做了。练剑？虽是个好主意，可惜这是在人家家里，随意亮出兵器，到底不怎么礼貌。
　　也不知苏姑娘现在如何，陆展卿细细回想着她昨晚的样子，成熟的语调，坚定的眼神，这个女子就像变了副样子，让他霎时间觉得不曾认识过她。从大漠里的柔弱，到旅途中的缄默，再到现在的神秘，他觉得自己离她越来越远了，越来越看不透她。
　　真是个古怪的大小姐呢！陆展卿暗暗想。
　　“听说昨夜小姐吐得可真厉害。”想着想着，陆展卿不由听到两个小婢的谈论，“我从来没有见过小姐喝那么多的酒，小姐真是，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也不好好歇息，真是令人忧心啊！”
　　陆展卿的心蓦的抽了一下，忙跑去问情况。
　　“原来是和小姐一同回来的陆公子啊，小姐的房间在那边，绕过两堵墙就到了。只是小姐昨晚喝得太多了，怕是到中午才能醒来。”
　　“多谢。”陆展卿点头谢过，在原地徘徊了一阵，还是决定去看看她。虽然她还未醒来，但如果只是呆呆站在这儿，想必自己也绝不会安心的。
　　偌大的苏府修建的跟谜宫差不多，陆展卿根据小婢指的路，兜兜转转了好一阵才找到苏云碧的房间。果真是典型的苏式建筑，四角飞檐优美地朝向青天，其下各挂了一串盘长结，流苏随风飘荡，炫耀着自己的腰肢。房屋凌然建于碧波之上，只有门前一道白石板与潭边相接。小潭中几片荷叶漂荡，叶底几尾金鱼闲游，好一片惬意的景象。
　　陆展卿正细心观赏着这番美景，门突然开了，从中走出一位女子，身着一袭粉红色的冰纱长裙，盘长如意结服帖地系在窈窕腰间，脖颈处戴了一块辟邪宝玉。女子宛若误落人间而忘记回归天庭的仙子一般，整个人散发着难以言喻的美丽。
　　“苏、苏姑娘？”看到她的脸时，陆展卿一个激灵，万没想到换下便装后的苏云碧竟是如此迷人，让他也不禁着迷了。
　　“我，不好看么？”苏云碧调皮地冲他眨了眨眼睛，忽的想到了什么，双手捧住脸颊向上看了看，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好像是有点，比以前黑了许多呢。”
　　“苏姑娘，你确定……嗯，你确定酒醒了么？”也许是不习惯于她现在这个样子，陆展卿突然开口道。
　　“这叫什么话？”苏云碧微怒，心下想这块不解风情的木头不会说出什么好话了，便提了裙子两步三步跳到他面前，隐起嗔怪的语气说道，“多亏了有周掌柜的醒酒方子，我现在清醒得很。不过，听说我昨晚的确是喝了很多。”
　　“哦，自己好酒好肉，却留我在房间里啃青菜，原来这就是小姐的待客之道。”陆展卿变了副语调，故意埋怨道。
　　苏云碧听后不禁笑了出来：“陆少侠说话几时成了这个调子，真是……”
　　“苏姑娘不也是变了吗？”
　　陆展卿的话就这么长驱直入，径直到了苏云碧的心底。
　　是我变了吗？
　　不，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心情？我的想法你根本就不了解，你凭什么断定这就不是我的真面目？
　　她抬头，看到与她对视的那双明眸，暗褐中隐隐带了些埋怨、怪罪……还有不信任。
　　有些人，即使死心塌地在自己身边一辈子，自己也不见得会信任他；有些人却只消一眼，就值得自己托付一生。
　　“陆少侠。”苏云碧不想再看，转身背对他，“你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苏姑娘是故意选在昨天回来的吧。”
　　“是。由于多宝阁名下铺号众多，所以每年的三月、六月、九月、十二月中，苏州城附近的商铺便会带了账本来苏府，方便查账，远些的是六个月来一次。”
　　“如果我没有猜错，苏姑娘查账是假，而夺阁主之位是真。”意识到眼前这个女子的不简单后，他直奔主题。
　　“错！”苏云碧转身直逼凝视自己的那双眼睛，“不是夺，是拿回属于我，不，是拿回本该属于苏家的东西！”
　　“多宝阁？”
　　“正是。”苏云碧咬了咬下唇，继续说道，“苏云笙只是父亲收养的义子，根本就不是苏家子孙。父亲原本就是想传位于我，可惜被他得了逞……多宝阁，怎容落入他人之手！”
　　“阁主之位，当真有这么重要？”陆展卿忽然想起某日的某时，他对某个人许的诺言，顿时心痛不已，“比得过兄妹情义？”
　　“住口！”苏云碧喝道，“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有什么资格来教训我！失去亲人失去尊严的痛苦，你到底懂不懂！”
　　陆展卿一惊，无言以对。面前的苏云碧两手护住双耳，疯了一样摇着头，根本什么都听不进去。他想让她镇定些，可刚将手放在肩头，她就一个转身躲开了。
　　“我不要你的同情！”苏云碧倔强地抬起头，大声说道，“纵使世上所有的人都反对我阻止我，纵使我无依无靠孤单一人，我苏云碧也一样会走下去！”
　　绣门重重关上，宛若隔断了两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