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空之旅》荒熊

5、第四章

　　害怕得不敢睁眼的莉鲁躲在树丛中猛力地摇着头。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失。周围的火焰熊熊地燃烧着，远处传来了仿佛如千百只蚊蝇一同振翅的声音。
　　“哈、哈鲁绝对不上大鸽子！”
　　“没有时间了，我会保护你的！”
　　“哈鲁不要乘什么大鸽子！绝对不要！”
　　“死到临头了还不知感恩吗！你这家伙！”
　　布兰狄斯大吼着，焦急地看着面前这个连连摇头的孩子。似乎因为吓怕了，她正紧紧抓着衣服下摆，张着嘴大口喘息着，对布兰狄斯的责备充耳不闻。
　　“隆隆隆……”
　　从天边地传来了空气振动的声音。连绵不断的声音自远而近传来，让人的神经不由得紧绷。
　　布兰狄斯望着这个低头啜泣的孩子。6岁，还是什么都不懂的年纪。10分钟前对Stolas喜欢得不得了，10分钟以后就厌恶得拒绝登机，拒绝让人救她。
　　Stolas，恶魔般的战斗机。让人一下子远离、恐惧、憎恶它的存在。
　　我凭什么要救这个小子？大家可能都死了，救他一人有什么意义？并且还有可能让自己也陷入危机当中。和Stolas一起逃脱的几率不是更大吗？
　　布兰狄斯这样想着，站起来，跳上了机翼。Stolas用和之前不同的警示音提醒着布兰狄斯。
　　“你想对我说什么？已经没有时间了。”
　　布兰狄斯不解地瞪着这架白色的机体。它今天实在太奇怪了。不依驾驶员的操纵而自主地行动了，并且还持续发出了从前没有听到过的警示音。它很久没有如此狂妄地企图用独自歼灭敌人的方式来表现自己了。说它的思考模式奇特也罢，但如果偏偏在敌袭的时候做出出格的举动而引起对方的注意，那可实在是太不妙了。
　　仿佛像是人类用着恳求的语调对布兰狄斯劝说着一样，Stolas掉转着机身，将座舱向着莉鲁的方向尽量倾斜着。
　　<建议搭载生还者少尉_>
　　面前的小家伙吓得渐渐地收起了眼泪，在Stolas的机身反射的火焰光辉中眯起了眼睛。
　　银白色的机身从两侧张开双翼，向后方倾斜着，将身后的熊熊火焰和亮光档住。这样的举动仿佛像在对她说着。
　　<不用害怕 Stolas将会保护你_>
　　空气振动的声音越来越大了。成群的王蝶们已经飞越了牧场的上空。
　　布兰狄斯无计可施，侥幸地再次用无线电向大队确认生还状况。回答是静默。
　　布兰狄斯知道再这样下去他们就要走投无路了。
　　他一把抓起莉鲁的衣领，将她硬生生地提起来扛在肩上。孩子又吵闹了起来，背上忽然受到了一阵猛烈的拍打，但都被布兰狄斯无视了。他将孩子带上座舱以后，系上安全带，在Stolas起飞的一瞬间，他看到孩子回过头来那满脸的恐惧之色。
　　“坐稳了。”
　　布兰狄斯淡淡地说着，拉动操纵杆，将Stolas的出力调到最大。白色的战斗机如离弦的箭一般向高空冲去。仅仅几秒之间，王蝶们就自后方紧紧地追来。无数圆环形的飞行体以常人难以想象的高速追赶着仅仅只有一架的Stolas。灰黑色的机身密密麻麻地遮盖了夜空中的星辰。
　　布兰狄斯一手抱着坐在她膝盖上的莉鲁，一手操纵着机体。小家伙渐渐变得不再吵闹，而是将头靠在布兰狄斯的胸口，斜眼望着玻璃罩外的风景。
　　外部是黑色的环形斑纹，在高速飞行时核心便会与空气摩擦所发出耀眼的橙黄色火焰。由这两种颜色所交织出的诡异多变的、仿佛如昆虫一般骨感却又坚韧的躯体，在某一个特定的时期就会进行群体的移动，这正是这种机械体——“王蝶”们命名的真正由来。
　　这样的风景，如果是放在在原始森林里，那就像是一群王蝶们围绕在一只纤细的小鸟身边翩翩起舞那样令人赏心悦目。然而现实中的状况却正好相反。王蝶们那不似人类的攻击方式，时刻昭示着作为机械本体的它们那冰冷、残酷的真面目。
　　<目标总共95架_>
　　Stolas在显示屏上打出了一串骇人的数字。布兰狄斯深吸一口气。查看着火控系统。
　　中距离导弹2发，没有配备长距离导弹，短距离导弹似乎在刚才Stolas单独对付王蝶的时候用掉了。剩下的武器只有配备在机身两翼前的20mm转轮式机关炮。在下落到地面前并没有配备全套武器，下落以后机体没有收入到专门的机库内，而是停在露天的临时机场，并直接受到了敌方攻击，状况非常糟糕。只是这种装备的话不出3分钟就会被干掉。太小看敌人了。布兰狄斯握着操纵杆，在仅剩的被追赶上的时间内思考着对策。
　　向特里布皇家飞行队请求援助。在之前系统已经自动发出过援助信号，从那移动山脉中派遣飞行队到达地面至少也要3个小时。不可太依赖还未到达的援救队伍。
　　前方有河流。王蝶们怕水，不会接近河流。但是两边没有峡谷作掩护，视野仍然非常开阔。Stolas还没有实现水空两用性能，所以只能在水面滑翔。在这个时间内王蝶们很可能对低空滑翔的Stolas进行火力攻击。并且低空飞行相当消耗燃料。形势对己方不利。但是河流向北约50千米处有一大片森林，如果进入那里的话似乎可以稍微拖延一点时间。布兰狄斯刚做了决定，耳边的“嗡嗡”声就变得更大了。他忽然觉得有两只小手抱住了他的腰，低头看去，只见莉鲁正极力地克制着不让身体颤抖，把脸埋到他的胸口。
　　她已经吓怕了，完全不如刚才大吵大闹的样子，连说话都不会，只是用双手死死地抓住了布兰狄斯的制服。
　　“我说过了。我会保护你的。”
　　似乎是郑重地重复了一遍已经说出的承诺，布兰狄斯板着脸，用手摸了摸莉鲁的头。她的帽子早就在刚才奔跑的时候掉在不知道什么地方了，现在露出了一头金黄蓬松的短发。虽然布兰狄斯的动作显得非常僵硬，但是莉鲁却像感受到他的那份心意一样，撅起嘴，缓缓点了点头。
　　将马赫数减小，笔直地向着河流俯冲下去，机身在晃动，减速，减速，在即将碰到水面的时候将机翼折叠至前侧，高速飞行模式。水平飞行的机身在水面上溅起成群的水花。
　　布兰狄斯低头朝莉鲁瞥了一眼。孩子因为无法适应一下子转换的高速飞行性能而痛苦地喘着气。
　　将机身控制得尽量平稳。让孩子不再感到那么痛苦。调整导弹下落的高度，计算下落时间。
　　95架王蝶自空中降落下来尾随Stolas。但并未接近水面，只是在低空盘旋着，尽量避开河面上掀起的巨浪。
　　“简直就像是昆虫一样。”
　　布兰狄斯这样想着，喃喃自语道。
　　必须和它们保持距离。只要进入射程，它们便会无情地开火。不先攻击，就会被杀。这只是生物间竞争的准则，不存在什么理由。
　　相距不过2千米。
　　王蝶们还未出手，从这一点来判断，它们有可能只是拥有超短距离射程的飞行体。并且从生物的角度来推测，夜晚的飞行也对它们的视距造成了不小的阻碍。
　　距离正在一点点的缩小。王蝶们的飞行速度令布兰狄斯感到吃惊。
　　短距离导弹已经耗尽，敌人在正后方紧紧追赶。从这个距离来看，即使能锁定目标，也只能让发射中距离导弹的指令被计算机判断为错误而无法发射。但是已经没有其他的导弹了。不能浪费这最后的2发。
　　如果现在装备有集束炸弹该有多好啊。虽然这种东西已经在飞行法中当成问题严重的武器而差不多予以禁止了，但特里布也应该想到会有被王蝶们群起而攻之的一天。像现在的状况，能对付它们的最好的武器不是集束炸弹吗？布兰狄斯这样偏执地想着。
　　手动将攻击目标设定为30公里外的渔港，将导弹发射后的高度调整为-1米。
　　屏幕显示<输入错误_>
　　无视错误。手动调整高度误差。开启导弹自爆模式，时间设置5秒后。按下射出按纽。
　　火控系统警告。导弹没有反应。再试一次。
　　导弹脱舱，向水面下坠。
　　4秒，3秒，2秒。
　　导弹落入水中，如鱼雷一般向前方笔直窜去。布兰狄斯拉高机身。Stolas向斜上方的天空一跃而起，冲向云层。1秒后。
　　“轰——！”
　　中距离导弹在水中自爆。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在水面上响起。
　　巨大的水花自水中高高地扬起，如一道厚实的屏障一般拦截在自后方飞来的王蝶面前。措手不及的王蝶们冲入了白色的水帘当中。仿佛像是飞蛾扑火一般的自杀举动，冲在前方的王蝶为后方的王蝶暂时挡住了水流的冲击。
　　水花自空中飞溅开来，如雨幕一般笼罩在河流的上空。
　　受到了雨水冲击的王蝶们自水幕中钻出，继续向着前方冲来。
　　“砰——！”“磅——！”
　　短短几秒钟以后，处在最前方的王蝶们开始自爆。
　　因为核心部分受到了水流的冲击，燃烧着的橙黄色火焰正渐渐地熄灭。十几架王蝶自空中向着河流的方向掉落下来。在未到达水面时采取了自爆。
　　庞大的灰黑色的残破身影和燃烧着的火焰在水面上交相辉映着。就像燃烧着最后一点绚丽的光华一般，昭示着它们已经走到生命尽头的美丽生物。
　　作战成功。
　　从以前的模拟战斗记录中，记载有与之交战时用高压水流驱使它们退散的办法。然而仅有理论依据而无法在实战当中得到应用。战斗机需要在不超过荷载的情况下装载多少水、怎样的高压水流冲刷才能达到预期的攻击效果，都成了很大的难题。开发者的论据往往在探讨到了水流这个话题时便无法再继续下去。他们更倾向于设计传统的武器来降服王蝶们。
　　再来一次。
　　布兰狄斯在心中默念着。Stolas迅速俯冲到河面上。
　　将最后的一枚导弹锁定在30公里外。手动调整自爆高度和时间。
　　导弹脱舱。5秒后在水中自爆。
　　<敌机剩余53架_>
　　不少的数目。Stolas奋力向前方冲去，墨绿色的参天古树在正北方静静地伫立着。那里是森林。
　　将机翼折叠至两侧收起。Stolas压低了机身，一股劲地冲进了森林。
　　树木以超乎想象的形状生长着，有枯竭地倒在路中央的树干，也有从莫明的地方忽然伸出尖锐的枝桠的树木。Stolas沿着树木生长的形状搜寻着前方的道路，吃力地在树丛中间来回穿梭着。
　　身后传来了树枝折断的声音。未受到第二轮导弹冲击的王蝶们自后方追来，在距离不到500米的地方开火。成群的古木在身后倒了下去，树叶纷飞，燃烧。
　　因为有了树木的遮挡所造成的视障，布兰狄斯费了很大的劲掉转了机身，绕到了王蝶队伍的末尾。开火。
　　20mm机炮高速运转着，射出致命的子弹。
　　王蝶们在脱离和旋转当中乱作了一团。有一些向天空飞去，有一些以其他机体作掩护，准备着下一轮的攻击。布兰狄斯从机舱外看到了密密麻麻的灰黑色机甲和漂浮在空中的橙色火焰。
　　为什么？明明还有那么多王蝶，计算机却显示只有53架？这是错觉吗？
　　Stolas被锁定，座舱内响起了警报声，机体危险。
　　急转，避开了不知从什么地方飞来的导弹，在距离只有100米的地面处接触岩石而爆炸。碎片和粉尘横飞，弹射的碎石击中了附近的几架王蝶，Stolas侥幸地避开了最大的一块碎片，但机身的右半部分还是遭到了重创，勉强向着森林的深处飞去。
　　手臂有痛感。应该是被碎片击中了。玻璃罩上有一道缺口，风从那里灌入机舱。怀中的孩子似乎感到阵阵的狂风迎面吹来而开始不停地咳嗽。用左手帮她稍微挡住了吹向面部的狂风。幸好现在不是冬天，不至于非常寒冷。
　　就在此时，机舱内响起不一样的警示音。
　　<燃料不足_>
　　显示屏上出现了令人心惊的红色字体。
　　毫不知情的莉鲁听到了刺耳的警示音，抬起头来惊异地望着眉头深锁的布兰狄斯。
　　他摘掉了头盔，用手擦了擦从额头流向眼睛的汗水。披散的银色短发被狂风吹乱了，深绿色的瞳孔因为时刻的危机感而收缩着。他的右半边脸因为手的擦拭而沾上了血迹。现在，他身体的右边，自肩膀到手肘都流淌着鲜血，显然是受了很严重的伤，但是他自己似乎毫无知觉。莉鲁伤心地忍着眼泪没有哭出来。如果现在哭的话，一定会让他担心的。
　　后方的王蝶越跟越紧，并不时地朝目标进行攻击。Stolas自动回避着，子弹如雪片一般飞向同一个目标。
　　显示屏上重复着同一句话。
　　<燃料不足_>
　　不行。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获胜。在刚才的低空飞行当中消耗了太多燃料了。救兵还没有到。导弹数为0。面对以近乎集体自杀式的袭击，Stolas没有一击制胜的法宝，并且还有坠机的危险。
　　这个时候，座舱里的警示音忽然平静了下来。显示器上的红色字体忽然变化成了白色。
　　<切换成自主操控模式_>
　　“什么！这种时候？”
　　布兰狄斯惊呼起来。Stolas向着森林外的河流处飞去。那里的地势开阔而平坦，重新回到那里，无异于和王蝶们进行格斗战，并被集体夹杀。
　　“不要去！想自杀吗？”
　　<猜对了少尉_>
　　Stolas以近乎自嘲的方式向布兰狄斯呈现着白色的字体。身后的王蝶惯性地自森林处向河对岸追赶而来。
　　在迅速地飞跃过河流，到达了对岸的平地以后，Stolas忽然以极大的回旋力向反方向转去。巨大的G力让布兰狄斯和莉鲁的身子痛苦地向一侧倾斜。就在同一时刻——
　　<驾驶员脱出_>
　　显示屏的字幕切换了。座舱的玻璃罩向外弹射开，紧接着，布兰狄斯连同他的座椅向着机身外的天空喷射出去。他紧紧地抱住已经头晕目眩的莉鲁。在脱出的一瞬间，Stolas将预定好的计划显示在屏幕上。
　　<自爆模式启动倒数时间60秒_>
　　几乎水平旋转了180度的Stolas，将身后的王蝶们远远地甩开，将布兰狄斯和莉鲁从机舱中射出。在计算了他们安全着陆的地点以后，将载油所省无几的自身作为诱饵，重新飞回了河流对岸的森林。成群的王蝶一只不剩地跟着Stolas飞回了森林深处。回旋所带来的空气扭曲，让地面和河流上空刮起了一阵狂风。
　　剧烈的旋转之后，布兰狄斯背后的降落伞“唰”地一声在空中撑开。摇摇晃晃地向着地面飘去。
　　耳鸣。巨大的耳鸣声。
　　风在耳边猛烈地吹着，意识忽然模糊起来。
　　肩膀在颤抖着，用手臂紧紧地抱着还在怀中的小家伙。说好了会保护他的。
　　为什么要保护他呢？连自己也不知道。依稀记得梦中的那个成稳而年长的身影曾对自己说过，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地面上的人类。
　　高大、威严、慈父一般的身影……
　　忽然感到右肩剧烈的疼痛。他低头向右肩望去。
　　大面积的血迹。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受的伤。没有记忆了。
　　Stolas在远方的森林中和王蝶们交战着，眼前的森林一明一暗地闪烁着，就像短路的吊灯一般，在眼前呈现着模糊而昏黄的光。
　　Stolas没有燃料了。这点倒是记得很清楚。然后，仿佛听到了天边的声音一般，眼前的森林忽然失去了一瞬间闪光的色彩，归为了死寂。
　　在降落到平地的时候重心不稳，重重地摔倒了。但是，似乎没有让孩子受伤。紧接着，他好像预料到了什么一样，不顾巨大的疼痛，转过身，身体先于思维动了。
　　闭上眼！张开嘴！
　　似乎这样朝着孩子喊着。但是声音却连自己也听不见。更大声地喊着，并竭尽全身的力气向他打着手势。无论对方有没有听见，他都重复着同样的句子。并扑过去，朝着河流的反方向，用身体保护着孩子。孩子在他面前流下了眼泪。他又不争气地再次哭了。但是，这种哭泣的表情显然和刚才闹别扭的方式完全不一样。他似乎是看着自己的脸和伤口，伤心地大哭着。不去思考其中的细节了。完全想不明白。
　　森林处忽然发出了如白昼般刺眼的光芒，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伴随着灼热的气体向外喷射着。周围的树木一瞬间被摧毁，扩散的冲击波让河水掀起了不小的水花，将水流冲刷上对岸。
　　无数降下的水柱和砂石拍打在自己的肩膀上，感觉不到疼痛了。
　　Stolas自爆成功。连同剩下的王蝶们，一只不剩地全数毁灭。
　　爆炸在森林中央形成了巨大的蘑菇云层。巨大的亮光让紧闭的双眼都感到了刺痛。等到光芒一点点消失以后，布兰狄斯才用仅剩的意识回过头去，望了望河对岸的风景，然后欣慰地闭上了眼睛。
　　“这次算是输给你了，Stola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