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空之旅》荒熊

6、第五章

　　刺眼的光芒，微热的空气。以及，持续不断的蝉鸣的声音。
　　进入盛夏的天气一日比一日炎热。位于桑切斯小镇以西，隔了两个城市，并临近河川的曼菲特城，在这个盛夏的季节迎来了几位不速之客。
　　坊间流传他们的样子十分奇特，戴着草帽，披着宽大的长衫，将手脚和头发遮掩起来，在这样烈日当空的夏季却丝毫没有灼热之感。他们将行李打包背在身上，并用长衫掩盖。远远看去，就像是驼背的人一样滑稽可笑。他们一路步行，沿途向城市的民众贩卖着奇特的商品，和这个城市里的商人大相径庭。白天，他们就游走在各类闹市和街坊之间做着流动的生意，晚上就回到固定的居所休息。城里的人不知道他们来自何方，每天会去那里，也不知道他们何时会离开这里。更多人并不知道他们真正的面目到底是什么。但他们似乎并没有给这个繁华的城市带来什么危害，久而久之，民众们便习惯了他们的存在。
　　离市中心较近的一个集市是面包店老板雷诺兹先生经常去的地方。今天他起了一个大早，开着车去集市采购食材。在买到了需要的砂糖、可可粉和鸡蛋以后，他转而去了24小时营业的药店拿了一些止痛药片和绷带。在回去的路上，他在拐角处遇到了老朋友德莱斯。
　　他是一个高大的中年人，脸上有一道不小的伤疤，据说是因为驾驶机械所受的伤。如今做着贩卖机械复合材料和一些发动机零件的生意。他今天的心情看起来很不好，正怨气冲天地在大马路上遛狗。
　　雷诺兹好像碰到瘟神一样急匆匆地掉转着方向盘，企图让车子朝着路的另一个拐角开去。但是不幸地被他的老朋发现了，在后方嚷嚷。
　　“哟，老伙计！你这混蛋，看到我还不停下？”
　　雷诺兹无可奈何地停下了车子，向后张望。
　　“有什么新闻吗？没有的话我要回店里干活了。”
　　“哟，我的老伙计，你真是想象不到的勤劳呀。话说回来，我可是等遛完了狗以后还要回去睡回笼觉的，夏天的早上真是让人提不起干劲呀……嗯？你刚才问了有什么新闻吗？”
　　“……我可不想再重复第二遍……”
　　“是这样的，让我先上去吧。”
　　还没等雷诺兹打开车门，德莱斯就自顾自抱着狗跳上了副驾驶座。
　　“送我一程吧。”
　　“凭什么。”
　　“这个。”
　　德莱斯将一块长方体的金属块扔到了雷诺兹面前。
　　“合金材料？饶了我吧。这种东西在你店里见得多了。想用它来收买我？你别做梦了。”
　　“这可不是一般的合金材料，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哦。你想说什么。”
　　雷诺兹淡淡地望着舒舒服服地躺在副驾驶座，朝着自己苦笑着的家伙。
　　“所以说啦，你拿着吧。值很多钱的呢。”
　　“完全搞不懂你。”
　　雷诺兹瞥了一眼面前的金属块。怎么看都是很普通的材料，这种东西放在德莱斯的店里一定不会引起注意的。虽然也许专家能够用某些途径进行鉴别，但对于自己这种整天除了思考用什么方法才能使面包更好吃，其他方面都一窍不通的门外汉，还是免了吧。
　　因为话题忽然冷了下来，于是德莱斯很适时地转换了语气。
　　“怎么了？那家伙还没醒吗？”
　　“……那家伙？第二天早上就醒了。”
　　“什么啊，真令人失望。本来还可以从他身上调查些什么出来呢。”
　　“你可别打这种主意了。”
　　“听起来这几天你过得很不顺嘛？顾客都吓跑了吗？还是房子被爆破了？”
　　“没那么严重就是了。”
　　雷诺兹使劲地摇着头。对于他口中提到的“那家伙”，所有的情况到现在也只对老朋友德莱斯稍微提到过。并让他绝对保密，不能泄露一个字。
　　“你买了什么？……绷带？还在给那家伙治疗吗？你不觉得救这样的家伙对自己很不利吗？”
　　“是吗。”雷诺兹淡淡地说着，“和贩卖不知道从什么渠道得到手的机械材料和发动机零件的黑市老板朋友比起来，不知道哪个对自己更不利呢？”
　　“……你说的我完全不明白。”
　　“汪！”
　　“你看，你的狗也抗议了。”
　　“好吧。不说那家伙的事了。你知道最近城里来了一伙异乡人的事情吧。”
　　“哦。是那些做流动生意的家伙。”
　　“完了呀，我的生意快完了！”德莱斯用双手抱着头，用夸张的声音说着。
　　“怎么了？抢了你的生意？难道说他们也是做黑市买卖的人？”
　　“正好相反。”德莱斯抱着自己的狗狗在雷诺兹面前晃悠晃悠，用颤抖的声音说着，“猫呀，他们是猫呀！”
　　“……明明是狗嘛。”
　　“我说的不是这个。是‘猫’呀！”
　　“‘猫’？”
　　“你知道TIA吗？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我只知道有被编号的飞行团体制造飞行引擎的。这个和我没有关系，我只是从废品市场回收那些材料倒卖给私人的。但是现在好像有那些废旧材料的使用者介入其中了！”
　　“我知道了。因为你们常年来严重妨碍飞行法的实施，他们终于按奈不住了。”
　　“哎……”德莱斯痛苦地抱着头，他的狗在他的怀里和他作着同样的表情。
　　“哈。像你这样的人也会怕成这样？既然如此，趁这个机会金盆洗手如何？”
　　“办不到！女儿的赡养费怎么办？”
　　“为了给将来长大的女儿留一个好印象，从今天起就开始做一个光明磊落的商人父亲……我说，你来我的面包店打工如何？我正缺人手呢！”
　　“这个绝对办不到！”
　　德莱斯大吼一声，车子在道路边适时地刹停。
　　“下去！”
　　“……哎？”
　　车子就正好停在了德莱斯的店铺门口。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雷诺兹就微笑着把惶恐的德莱斯和他的狗踢下了车。很友好地道了一声再见后就返回了自己的面包店。对于他来说，清晨送老朋友回家已经成了家常便饭，无论是从他那里听取一些城里的小道消息和艺人的花边新闻，或是闲聊几句和畅快地拌嘴，这些都成了他一天工作开始的动力。虽然已经过了而立之年，也不忘了妻子和孩子远走他乡的悲痛，不知道经过了多久才重新振作起来的面包店老板，此时正为了解决眼前的大麻烦而苦恼着。对于不速之客这个说法，他从这几天的经历中算是真正体会到并有所觉悟了。
　　他将车子在后院停好，带着食材和药品从后门走进厨房。从前几天开始就有学徒被迫辞退了，现在烘烤室显得空空荡荡的。那个危险的家伙还没有对普通人放松警惕。即使身受重伤，仍然像是个没事人一样在走廊间徘徊着。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拿回了雷诺兹从他破烂的制服里找到并藏好的手枪和微型炸药这种可怕的东西，醒来的第一句话不是“谢谢”而是“暴露我的行踪的话就杀了你”，并使学徒们感到惶恐不安。这几天呆在他家里的这个银色短发、白色皮肤的少年，用极其不友好的态度来报答这个在河川边捡到他的救命恩人。
　　“一大早就这么精神嘛。”
　　雷诺兹斜眼望了望一侧用警觉的眼神盯着他的少年。奇异的发色和肤色，如野兽一般冷静而透着杀气的深绿色瞳孔，忍受着伤痛的坚毅而无表情的优美脸庞。未到成年人的体格，却仿佛接受过特别训练一般呈现着非常好的肌肉线条。自己为什么会遇上这样的孩子，又为什么会一时兴起救他呢，实在是像在读但丁的神话叙事诗一般不可思议。
　　是某个佣兵部队的空降兵吗？
　　雷诺兹这样猜想着他的来历。从制服上猜不出身份。军事方面他并不在行，也从未碰到过这种年纪就在参军的孩子。
　　“你刚才去了集市吗？回来的时候遇到了谁？”
　　“你在跟踪我吗？”
　　“GPS可以将你定位。但是我还可以做得更简单，有很多种方法。”
　　对一般民众说什么GPS定位，雷诺兹看着这个危险的少年。连说话也看得出右肩和胸口的疼痛度有多么严重。但是他还是不饶人地说着。雷诺兹无奈地叹口气。
　　“你知道吗？你现在和一个6岁的孩子扳手腕一定会输的。别逞孩子气了，去里面躺一会儿吧。”
　　很明显的拒绝的眼神。
　　“现在是5点。用一晚上思考怎样将我杀掉吗？反正军事法庭不会制裁你的不是吗？”
　　说得似乎有些严重了。
　　“……肋骨断了两根，右肩失血过多，在河边看到你的时候浑身鲜血，简直就像从地狱回来似的。到底是怎样的碰撞才能导致这种状况啊？而且还不肯去医院就医……总而言之，你在这里的事，只有我和德莱斯两个人知道。”
　　似乎是经过了短暂的思考，对方在他面前机械地点了点头。“暂时只能这样认为了。”然后朝着楼上走去。
　　啊啊，真是不知感恩的家伙啊。雷诺兹绝望地想着，正想这么对他说的时候——
　　“……我好像还没跟你道过谢。谢谢了。”
　　在上楼的同时，没有回头，非常不自然地吐出了一句感谢的话。
　　“哎？”
　　雷诺兹以为是自己幻听，伸长了脖子朝楼梯口望去。看不到人影，只有蹬蹬的上楼的脚步声。看来对方是个十分腼腆的家伙啊。
　　“需要绷带的话，我的车上还有哦。”雷诺兹又好气又好笑地向楼上喊了一句。
　　“雷。要做面包吗？”
　　从另一个方向传来了一个稚嫩的声音。是另一个小家伙醒了。
　　和少年一起在河川边被发现。看到他的时候，正哭得一塌糊涂地将什么扔到河里，并折回来陪伴在已经昏迷的少年身边，呼唤着他的名字。虽然不知道少年的身份，但从那晚知道了他名叫“提奥多”，是个常见的名字。
　　此时的小家伙正睡眼惺忪跑到雷诺兹的灶台边，用鼻子嗅了嗅食材的味道。
　　“需要帮忙吗？”
　　“不用。再去睡一会儿吧。”
　　让这孩子帮忙的话，还不如今天一天不要开业比较好。
　　“为什么。雷的话很伤哈鲁的心。”
　　“换一种说法吧。如果你再去睡一觉就奖励你一个从没吃过的风味面包当作早餐。怎么样？”
　　“哈鲁以前在家的时候都是奖励金币的。不过能吃面包也不错。就这么办。”
　　小家伙很听话地往回走去。一边走一边打着哈欠。其实很累，但只要外面一有动静必定会起床来看看，这个孩子最近也养成了这种习惯。从年纪上来猜他和提奥多应该是兄弟的关系，但是观察了提奥多异于常人的举动以后，雷诺兹猜想他们的关系也许更加复杂也说不定。不过因为被对方以“不许过问那孩子的事”的话威胁过好几次，所以他并不敢贸然提及他们的关系。
　　至今为止莉鲁都没有让雷诺兹知道她是女孩子的事，一直用着假名字。在洗澡或者换衣服的时候也避开了他们的视线。
　　当小家伙进去睡觉以后，雷诺兹就开始了面包的制作任务。每天都是相同的程序，但是这几天非常地辛苦。原因非常简单，学徒们都不在了。正在这时，店外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此时时间尚早，屋外的卷轴门还没有拉起。忽然的敲门声让雷诺兹吓了一跳。他一边用围裙擦着手，一边跑到二楼的走廊向下望去。
　　三个穿着奇怪长衫而不怕热的异乡人，正等在他的店门口拍打着卷轴门。因为店主迟迟不来开门，他们几个显得非常急躁，交头接耳地说着什么话。
　　雷诺兹想到刚刚听德莱斯讲到的事情。触犯飞行法，做着黑市的生意，总有一天会得到报应。他喃喃重复着这几个句子。虽然自己跟这些事情八杆子打不着，但是自己还有一个认识的老伙计就是从事这行的。说不定哪天就会跟着他一起遭殃，还不如趁早把他送进监狱才是上策。
　　雷诺兹心中忽然有了出卖朋友的念头。
　　如果只是把他供出去就没事的话，那现在真想马上跟这些奇怪的家伙把所有的实情都说了啊。如果他们就是德莱斯口中所谓的“猫”的话，那可是天赐的良机啊。
　　于是他立刻跑下楼去为他们打开了门。
　　“离开店还有半个小时。但是有尊敬的顾客如此喜爱本店的食品的话，本店愿意提早为尊敬的顾客们开业。”
　　“……鄙人虽然非常高兴你用了敬称，但鄙人不是来品尝你的面包的。大叔。”
　　面前一个异乡人开口道，但立刻就被身后的一个高个子的人捂住了嘴。
　　“对不起店家。我家主人不会说话，我们的确是来买面包的，顺便打探一点消息。”
　　来了。就是这种异乡人的询问方式。虽然同行中似乎有很不职业的人存在，但似乎这几个人和德莱斯口中的人群非常相像。
　　“要打探消息的话，我这里可是非常少的哦。”
　　雷诺兹故意大摇其头地说着。高个子立刻意会地从袖中将一个小袋子丢到了收银台上。
　　“我要可可面包。”
　　虽然袋子非常小，但里面的硬币碰到桌面后发出了沉闷的回响。袋里放的金币一定不少。雷诺兹的耳朵本能地产生了反应。虽然一个面包值不了这么多金币，雷诺兹还是将整个袋子收到了抽屉里，并微笑地回答道。
　　“那么尊敬的客人，你们想要打探什么消息呢？”
　　“布兰……”
　　第一个异乡人刚说了两个字，嘴巴又被高个子的人捂住了。
　　“是一个人。最近，这个城里，有没有陌生的人经过这里？”
　　“除了你们还有什么陌生人吗？”
　　“请你好好看着鄙人身后的这个人。仔细看一下。”
　　第一个异乡人没有回头，向后方的第三个人挥了挥手。那个人慢慢地将头上的帽子除掉，露出脸来。
　　看到他的脸后，雷诺兹惊得睁大了眼睛。
　　白皙得仿佛东方绢纸一般的皮肤，披散在肩头的银色如水的长发。美得不似地面上的男子的端正容貌。这种奇特和与生具来的优越的长相让他瞬间想到了他在河川边捡到的少年。惊人的种族相似感。
　　“……这，你想说什么。”
　　雷诺兹的手微微地颤抖着，朝面前的第一个异乡人心虚地问道。
　　“就是和这个人长得非常相似的一个人。年纪是15岁上下。大叔，如果你知道的话，麻烦大胆地说出来。”
　　问题来了一个大转变。原本以为是来调查德莱斯的事，却变成了调查那个少年的。自己只和德莱斯说过捡到少年的事，一旦泄露出去就有被杀的危险，为什么会有异乡人知道这件事呢？难道正如那个少年口中所说，自己已经被什么GPS给控制了吗？
　　“……好奇怪的脸啊。这种人，还真没有见到过呢……”
　　雷诺兹故作不知地转着眼珠。像这样的人不知道在这个城里会有几个，遇上了一定不会有什么好事。自己已经在那个名叫“提奥多”的少年身上体会过了，如果这些人也和他一样的话，不知道会被哪一方干掉呢？好像帮哪一方都会被杀掉的样子。
　　“什么！你说奇怪？你居然敢在鄙人面前说出这么亵渎的话来！像这种天生丽质你觉得会在地面上……哎哟！”
　　面前的异乡人显然非常不满雷诺兹的回答，在他面前狂暴地跳了起来，幸好被身后的高个子猛拍了一记后脑勺而止住了对话。因为举动太过于出格，高个子的人索性在他嘴上贴上胶带，身上绑上绳子，然后拖到远处的餐桌前保持正座的姿势，让他无法再参与到他们的对话中来。
　　“抱歉。我的主人听不得这种话。最好不要在他面前出现‘奇怪’啊‘幼齿’啊之类的词。你就原谅他吧。”
　　“厄……”
　　雷诺兹不置可否地望着远处依然恶狠狠地瞪着他的异乡人。
　　“继续刚才的话题吧，”高个子人说道，“你真的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人吗？”
　　“……真的……没有……”
　　“你要知道，像我们这个种族的人，不仅是天生的飞行员，也是天生的测谎大师。”高个子的人微微笑着，除掉了头上的帽子，“我们都是同一个种族的人，不会互相加害。找到他以后会带他回去，所以……”
　　又看到了一个。
　　这次这个，不仅身材高挑，而且能说会道。他将银色的鬓发束起在脑后，用红色的丝带细致地系住，刘海和发梢都经过了精心修剪，举手投足之间给人清爽高贵之感。雷诺兹看呆了，几乎忘了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想法。
　　“所以……？”
　　“所以，我再要一个可可面包吧。”
　　高个子又从长衫中掏出一袋金币来丢在收银台上。这次的袋子比之前的要大上好多，并且没有用绳子束住开口。金币顺着开口滑到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雷诺兹这次真的看呆了。他花半年都不一定挣得到那么多的金币，此时正在他面前确确实实地闪着金光。
　　“说说看，你们为什么要带他回去？”
　　“恩，这么和你说吧。他触犯了飞行法，拐带了一名地面上的未成年儿童。现在地面警方和特里布正在通缉他。他制造了一起战斗机事故，具体的情况你就不用多问了……总而言之，我们这次来，就是为了把他带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