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空之旅》荒熊

4、第三章

　　初夏的蝉鸣声在夜色笼罩的停机坪处听得格外清晰。路边点着昏黄的灯光，和广场中心的霓虹灯光截然相反，显得甚是清冷。喧嚣热闹的氛围总是让人无法冷静的，与之相反的是这里就连微风吹动草叶的声音和蚊蝇振翅之声，都显得那么悦耳动听。仿佛消去了某一道屏障一般，那些整齐排列着的白色战斗机静止在那里，美得就如同一幅毫不修饰的素描画一般。没有喧闹，没有感情的流露，除了命令什么都不会服从，这正是自己想要的，纯粹的、不会被任何事物所束缚和动摇的东西。
　　15岁的布兰狄斯这样想着，轻轻地踱着步，在这些白色的机械中徘徊着。他因为无法融入到广场上那种热闹的派对中，早早地离开了广场。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派对？为什么不可以让他安静地在房中休息一会，或是找一个满是精密仪器的地方让他一头钻进去探个究竟？为什么非要喝那种让脑袋一下子炸裂开来的酒以表示自己对地面上的人的友好态度？还有种种的礼节让他一头雾水。虽然在来地面之前已经接受了必须的教导，但对于一个从小就生活在飞行团中、满脑子只有飞行的事的特里布人类来说，他对地面上的事还有很多感到困惑的地方。因为在离开聚会以后实在无处可去，于是选择了这个僻静而可以让心情放松的地方。这也是脑中一瞬间就决定下来的事。
　　他像是在美术馆里欣赏珍藏的画作一般，慢慢地踱着步，最后，在自己的那台战斗机前停了下来。仰头观望。
　　TCA-24D，Stolas。
　　似乎是目前世界上最先进的战斗机。但是，如此先进的机械以民间团体的形式成群结队出现在这个小镇，本身就是一种非常危险的举动。他们很有可能招来天空彼端的未知飞行体“王蝶”。不过也许事实正好相反，因为“王蝶”已经很久没有在他们面前露脸了。
　　布兰狄斯轻轻跳上机翼。敏锐的机体立刻作出了反应，在确认到是主人后，迅速地自内打开了舱盖。
　　<登机确认提奥多·布兰狄斯少尉_>
　　屏幕上显示出一串白色的字体。
　　“我只是来小坐一会儿。不用管我。”
　　布兰狄斯这样轻描淡写地说着，走到座位前仰面躺下，透过玻璃罩望着头顶的星空。
　　在另一边，被一个喝醉了酒的飞行员肆无忌惮地挡住去路的豪克，正苦恼地一边喝着酒，一边朝莉鲁跑走的方向望去。本想把这种应酬给敷衍过去，但对方好像并没有放过他的意思，这让豪克感到非常困扰。
　　“再来一杯。”
　　对方把他喝光的杯子再次灌满。这样，对方的瓶子就没有酒了，于是他皱起了眉头。
　　“本来想把你灌醉再问点事情的，这样看来好像不行啊。”
　　“你是在开玩笑吗？只是拿了半瓶酒就想把完全不知道酒量大小的陌生人给灌醉？你这个军人可真有洞察力啊！”
　　“哈哈哈哈！”
　　面前拿着空啤酒瓶的男人笑了起来。
　　波尔·夏洛克，出身在南方牧场的人，和中部地面的人不同，他并不热爱农业，而固执己见地当了飞行员。虽然这样的例子在地面人群中并不少见，也有人称这是飞行发烧友为了接近特里布皇家飞行队、一探其中奥秘的好机会，但是其实飞行员的考核过程非常艰巨，是常人难以想象的。
　　“我们是民间团体。并不是特里布正规军啊。只不过是按照正规军的军衔来随便称呼罢了。顺带一提，我是夏洛克中尉。”
　　“哦？”
　　“这个正规军，也就是皇家飞行队，和民间的飞行团，就像是这样的关系……”夏洛克用空瓶敲了一下豪克的酒杯，“像这样，水和杯子的关系。”
　　“不是很懂。”
　　“总之就是发生了很多事情啦。现在我们所在的团是按照特里布飞行法被编号的，第534号。一部分的监督和管理虽然交给了皇家飞行队，但其经营的范围却并不受皇家控制，始终保有了很大的自主权。很久以前不是听说，所有的飞行权和制造权都只属于皇家的吗？”
　　“是有这样的说法啦。不过，民间的制造技术不是在这些年里突飞猛进了吗？是因为战斗机的开发权已经共享了的关系吗？”
　　“哦，你知道得很清楚嘛。”
　　TCA系列最早是由特里布皇家飞行队开发。因为某些原因，作为开发机密的战斗机资料在第七代战斗机TCA-7A初期开发阶段不慎外泄到民间。之后，虽然从民间回收了资料，但被已经基本掌握了TCA开发技术的某民间团体强行要求拥有其开发权。因为要求未果，民间团体绑架了特里布皇家的要员作为人质并发生一系列事端。在许多年以后，虽然人们已经记不清当年发生的事情，不知道是哪一方先作出了妥协，但某些军事爱好者仍然可以从特里布皇家飞行队和民间飞行团的标识上，看到那一衣带水的联系。
　　与此同时，像这样的民间团体虽然像被编号一样，从P001开始有上百个，但并不是每个都拥有战斗机与技术娴熟的飞行员们。有一些因为没有被授予共享TCA系列战斗机的开发权，所以一直都只能默默地坚持自主研发飞机发动机和技术。以至于从那时开始就出现了独立的发动机制造商、专攻飞艇和观光客机、甚至专攻航空器周边、书籍之类的团体。这些团体有些久驻特里布，有些则经过批准，存在于地面上。为了统一管理和资料共享的自由度的扩展，以及促进共同发展的未来模式，皇家飞行队将这些组织分别进行了编号和适度的管理。并每年从这些队伍中挑选、挖掘出优秀的飞行员，使之成为皇家飞行队得力的一员。即使这样，每年能加入其队伍的人却是少之又少。因为那里充斥着无法打败的、天生的空中格斗士们。似乎他们从出生的那一刻便注定了成为皇家骑士的宿命。
　　“对了，你们的队伍中，有特里布人种吗？”
　　豪克忽然想起在晚会开始前，他在下楼时看到的那个银发碧眼的少年。
　　“有哦。那个一整天都在和机器说话的家伙。”
　　夏洛克轻描淡写地说着，豪克却惊讶地“咦”了一声。
　　“那家伙有点怪，不过我们都已经习惯了。我敢保证，特里布的人并不都像他那样的。”
　　“是不是银色头发，绿色瞳孔，皮肤很白，经常低头走路的那个？”
　　“是啊。在我们队伍中他总是很显眼吧。”
　　夏洛克不满地说着。豪克却忽然来了兴趣。还没等他发话，夏洛克就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那个人可是完~全不行啊。别说是和人好好谈话了，连沟通都有问题吧。我可不知道他是如何接到命令而好好完成的呢。才来三个月的样子。不过你知道吧，特里布的人可是天生的飞行员哪。”
　　豪克点了点头：“像这样的人，出现在民间团体而到达地面的几率应该很小才对呀？”
　　“是啊。他不是皇家飞行队派来的奸细吗？哈哈……”
　　面对豪克的质问，夏洛克讽刺地笑了起来，醉得上身猛烈地摇晃起来，豪克赶忙把他扶到座位上坐下。
　　“经常往来地面和天空之间负责邮递任务，你们也相当辛苦嘛。好好休息放松一下吧。”
　　夏洛克眯着眼睛笑起来，用空瓶子再次碰了一下豪克的杯子。
　　“谢谢！干杯！”
　　在另一边，独自一人欣赏着星空的布兰狄斯，马上就发现在这个地方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有一个家伙正慢慢地跑到离他最远的一台战斗机的前起落架后面躲起来，并不时朝他这边偷偷地张望。他的电脑在发现了这个家伙以后发出了“滴滴滴”的警报声。幸好从外部无法听到机舱内的声音，不会惊扰了地方，布兰狄斯保持着仰躺的姿势，从上衣口袋中抽出手枪，开锁。
　　<建议使用非致命型武器少尉_>
　　布兰狄斯瞥见了屏幕上的白色字体，当作没看见一样，转头向身后望去。
　　<建议使用非致命型武器少尉_>
　　屏幕上又再一次重复了这句话。并且带上了两张对比的图片。
　　那上面是一张中午从上空拍到的牧场的照片，其中有一个穿着白色公主裙的小家伙正在牧场中奔跑。另一张则是现在正躲在前起落架那里的孩子。照片将她们的脸部放大对比以后，表示这是同一个人。但是这时候布兰狄斯并没有看到屏幕上的显示。只是望着身后的去路，淡淡地说着。
　　“橡皮子弹。不会致命。”
　　布兰狄斯简短地说着，将机舱盖轻轻地打开，并跳了出去，躲在机翼的阴影处。慢慢地接近最远处的战斗机。
　　<情感指数低_>
　　显示屏在他跳出去的一瞬间打出了这样一段话。但是布兰狄斯显然没有看到这段话。他在阴影处保持着瞄准的姿势，等着对方自投罗网。这个角度正好是对方视线的死角。
　　“砰”地一声巨响。子弹打在了前起落架边上一米远的地方。他是故意打偏的，以便把对方引诱出来。巨大的响声让6岁的孩子受到了惊吓，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虽然响声巨大，但因为广场上喧闹的声音把它遮盖了下去，所以那里的人根本没有发觉到停机坪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哈、哈鲁只是想来看看大鸽子，和大鸽子的飞行员聊聊天的……”
　　小家伙一面痛哭流涕地举起双手作投降状，一面泣不成声地说着求饶的话。布兰狄斯看到一个从起落架后面走出来的小男孩，似乎是受了惊吓，皱着眉，满脸泪水，他一下子发现是自己错了，赶忙收起了枪。
　　“抱、抱歉。吓到你了。”
　　他慌忙地解释着，孩子从抽抽噎噎的状态中慢慢地恢复了过来，望着面前这个见到她的表情而手足无措，僵立在那里的飞行员。
　　“……哈鲁。”孩子这样说着，“哈鲁是本人的名字。你好……”
　　她颤抖地伸出手来表示想要握手，而飞行员也适时地伸出手来将她的手握住。
　　“提奥多·布兰狄斯。军衔是少尉。”
　　布兰狄斯一本正经地说着。原本就是女孩子的莉鲁此时破涕为笑，向布兰狄斯展现出可爱的表情来。她此时的心情变得好起来了。虽然刚才那一枪着实让她吓了一大跳，但是看对方不知所措地道歉的样子，她立刻就原谅了对方。原来飞行员里面也有不像牧场的大叔们那样粗鲁，而相当温和而有礼貌的人存在的呀。莉鲁一边和布兰狄斯握着手，一边说着。
　　“可以让哈鲁看看提奥多的大鸽子吗？”
　　对于第一次见面在互相自报了姓名，就开始肆无忌惮地称呼对方的名字来的小孩当中，莉鲁算是很大胆的一个。不论是父亲、豪克还是什么辈分人，她都用名字来称呼对方，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是非常不敬的。但是布兰狄斯似乎并没有对此有异议。
　　“大鸽子？”
　　他只是对莉鲁的这种比喻比较不理解，而问道。
　　“就是你乘座的这个。可以让哈鲁上去看看吗？”
　　“它叫Stolas，开发编号是TCA-24D。不是你说的什么大鸽子。”
　　布兰狄斯非常严肃地纠正了莉鲁的说法。
　　“哈鲁不是很懂。可以上去看看吗？”
　　“不可以。”
　　莉鲁重复到第三遍的时候，布兰狄斯在完全没有思考的情况下，这样断然否决着。对于他来说，除了同队中的人接到命令必须登机之外，对于一般民众来说这样的问题问无数遍都会得到同样的回答。
　　“哎？为什么？”
　　被布兰狄斯一口回绝的莉鲁显得非常沮丧，她耷拉着脑袋恳请布兰狄斯。
　　“不能让你上去的理由有很多——”他吸了一口气，正要把脑中积蓄了很久的理由说出来的时候。
　　“嗖——”
　　他忽然发觉了一种奇怪的声音自头顶的天空划过。一种高速飞行、能使空气扭曲的东西。
　　导弹？他的心中闪过一个念头，跑上去拉住了莉鲁。
　　“砰——！”“磅——！”
　　巨大的爆炸声自中心广场响起来。
　　大地摇晃了起来，爆炸的灼热和刺眼的光芒如夏日的白昼一般照亮了布兰狄斯的脸颊。孩子因为又一次的巨大响声而尖叫起来，无数的碎片和粉尘朝他们迎面扑来。突然的冲击让布兰狄斯没有时间去思考事发的原因，他迅速地用背挡住了灼热的冲击波，将莉鲁拉进了机翼的阴影中。
　　是敌袭！
　　布兰狄斯的脑中瞬间产生了反应。
　　又一阵的爆炸声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响了起来。从天空中传来机枪扫射的声音。
　　连续的扫射、扫射……
　　停机坪一下子变成了一片火海。远处的战斗机在扫射中瞬间变形扭曲。不行，躲在机翼下会被波及的。布兰狄斯拉起惊吓过度的莉鲁跑了起来，扫射声一下子逼近了。
　　大口径的子弹像狂暴的雨点一般落在他们的周围，将附近战斗机的白色翼身瞬间点燃。强烈的爆炸和震动向两人袭来。布兰狄斯用肉眼确认着面前机翼的弹痕。几乎是超过20mm的大口径机枪，以连续不间断的速度向地面进行无差别的扫射。油箱爆炸了，白色的机翼在燃烧的金色火焰中被残忍地折断，零件四散爆裂。布兰狄斯眼睁睁地看着附近地面上的战斗机自远而近，依次被毁灭着。
　　这种口径的机枪在同类的机械当中根本没有见到过。布兰狄斯以前从战术报告中只看到过少数几例与之战斗的战役。在这种压倒性的技术面前，特里布空军全线溃败，以完败告终。
　　这就是位于天空彼端，仅用人类的能力无法与之抗衡的未知飞行体，“王蝶”。
　　他赶紧用无线电联络飞行大队的人。但是，所有人都没有回答他。无线电的另一端持续着静默。
　　他唯一能想到的结局，就是队员们已经在刚才的袭击中全部阵亡了。
　　已经没有退路了。现在，只有一个办法。
　　他赶紧用身体保护着莉鲁，拉着她跑向自己的座机Stolas。莉鲁全身打着颤，跟着布兰狄斯的步伐艰难地向前跑去。可是她实在是太小了，一不小心就绊倒在地上。
　　膝盖撞得流出了血，她掉着大颗大颗的眼泪，望着布兰狄斯责备的眼神，忍着痛一骨碌爬了起来。就在这一瞬间，布兰狄斯透过对面残破的透明罩的反射，看到了天空中王蝶那可怖的样子。
　　像是圆环形的戒指，却在中空的部位用一根杠杆连接了好像正极与负极的部分，从杠杆的中心延伸出一条垂直的纺锤体。然而，从那可以变化的环行部分和纺锤体来看，它又不似人们口中所说的“王蝶”，更像是一个带环行的十字叉。这种奇异的构造可以在空中达到极高的飞行速度和隐蔽性，并从那可变体中模拟出如同现代机械所拥有的军事装备来攻击人类，实在是想象不到的令人惶恐。
　　像这样危险的未知飞行体悬挂在空中，今天晚上一共降临了五架。
　　从一百多年前的那场人类的大浩劫开始，到现在不知道度过了多少和平的岁月。当人们正要遗忘它，要将它当成传说一样来看待的时候，它又适时地出现了。
　　仅仅是两人停顿的数秒，天空中的五架王蝶就发现了他们的存在，开始朝他们进行着扫射。布兰狄斯拉起莉鲁将她抱在身上，朝Stolas奋力地奔去。从他背后的天空中传来了扫射的声音。
　　子弹在他的身后爆炸，粉碎，燃烧。
　　他无法想象这之前的光景。他的队友们，以及这个小镇的市民们，在广场上遭到了攻击，或许已经全灭。白色的战斗机在他面前一架一架地被撕得粉碎，接下来就是他的Stolas。然而在他奔向Stolas的同时，他的座机却开启了外部的扩音器，发出了洪亮的警示音。
　　连续的、尖锐的、嘈杂的、上扬的警示音。
　　布兰狄斯仿佛预料到了非常可怕的结局，冲着自己的座机大喊着。
　　“停下，Stolas！停下！”
　　然而Stolas却像是无视主人的命令一般，开始自主行动起来。
　　<危险接近中以歼灭目标为最优先_>
　　它自两侧将白色的双翼伸展自前侧，呈前掠翼状，并将机身抬起至垂直，调整发动机的出力状况，猛地朝天空中的王碟们冲去。发觉到了Stolas的异常举动的五架王碟也分散开来，从不同的方向朝Stolas进行着攻击。
　　<目标接近诱导_>
　　喷气孔的形状变化着。Stolas以王蝶们无法企及的速度持续上升、上升。
　　“砰”地一声巨响。
　　导弹和环形的机身在夜空中相撞，炸裂出火花来。碎片和残骸自空中飞速地向下旋转跌落着。Stolas干掉了第一架王蝶。接着，第二架、第三架王蝶也在很短的时间内被导弹干掉了。
　　观看着Stolas飞行表演的布兰狄斯，一边将害怕得浑身发抖的莉鲁藏到树丛里，并只身掩护着她，一边仰头观望着，口中默念着“住手”。
　　Stolas和剩下的两架王蝶飞入了高空的云层。一会儿后，从云层中传出了仿佛闷雷的响声，伴随着金色的火花，Stolas带着几近熄灭的火焰从云层中飞出。
　　两架王蝶在云层中被Stolas用同样的扫射方法打得千疮百孔，然后自爆。
　　Stolas在最后的一瞬间钻出了云层，没有受到爆炸的冲击。
　　<任务完成返回_>
　　进行着简单利索的攻击任务，在显示屏上打出谁也看不到的字幕，而清楚的表示着程序的顺利执行。所有的动作都挑不出任何毛病。
　　不似人的、机械化的完美举动。
　　Stolas稳稳地降落在布兰狄斯和莉鲁藏匿的树丛前的停机坪上，发出着警示音。
　　<危险接近中请登机少尉_>
　　听到了相同警示音的布兰狄斯板着脸。他知道附近的王蝶远不止着这五架，已经有援军快到了。他对着面前的白色战斗机呵斥着。
　　“这是最坏的结局。”
　　<请登机少尉_>
　　并没有受到布兰狄斯呵斥的影响，Stolas这样我行我素地要求着。布兰狄斯转过头去，伸出手，对面前惊吓过度的莉鲁说着。
　　“来，你不是想看看Stolas吗？只有这个办法了。”